《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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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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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渐远,挑眉而观。日渐西垂,光束成斜,射得案面隐约带金,此地离庄子还有五六十里,兴已尽了,不敢再行耽搁。

刘浓道:“走吧,下山!”

“出来吧,走咯!”

来福抱着琴,一声吆喝,三名白袍围过来,随后自那松林深处,再钻出两名青袍剑卫。这两个青袍是李越挑选庄中部曲,取其精锐而训的剑卫。虽说此时江东世态靖平,早非昔年流匪四窜。可来福仍然不敢大意,此次小郎君去会稽访朱焘,连他自己一共六名白袍、两名剑卫相护,还有两个白袍则在山下守牛车。

白袍在前,剑卫在后,刘浓在中。

将将出亭不远,来福便道:“小郎君,有人来了,是刚才那两个郎君!”

“哦!”

刘浓剑眉微扬,适才那两个人远远的驻足闻琴,岂能瞒得过他们。只是见他们来而又去,便没放在心上。谁知他们竟去而复来,这倒奇了。

白袍分在两边,刘浓从中迎出,正准备稽首问礼。

那个青袍郎君急步行至近前,微喘着气,问道:“敢问郎君,方才所奏琴曲,可是稽叔夜的《广陵散》?”

刘浓笑道:“正是!”

青袍郎君道:“可否,借我一抄?”

刘浓皱了眉,有些犯难,非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根本就没带曲谱,只得说道:“事有不巧,曲谱在家中,恐怕得改日再逢之时。”

青袍郎君再道:“可能默谱?”

刘浓挑眼看日,若是在此地默谱,今日肯定赶不回去,便道:“郎君有此雅兴,不敢相拂。只是家中母亲正倚门而望,不敢迟归。”

青袍郎君脸色一黯,他着实爱煞了刚才那支《广陵散》曲,可总不好让人违悖孝心,神色便有些怏然。

身边的白袍郎君笑道:“这有何难,若是郎君愿复琴谱相赠,我们可一同前往。既能得谱,又能不误归期,实乃两全!”

青袍郎君摇头道:“七弟,不可!莫忘明日是族中大祭,怎可滞而不归!”

“呀!”

白袍郎君挥掌拍了下额头,泄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

刘浓见他们此翻模样,心中倒想起了一人,正是那画痴卫协,嘴角慢慢升腾起笑意,说道:“郎君妙赏叔夜之魂,刘浓岂可藏谱自珍。若是有意,不妨留下府第名望,不论山高水远,得闲之时,刘浓必携谱而往!”

闻言,青袍郎君微怔。

白袍郎君眉毛一挑,笑着揖手:“吴郡陆纳!”

刘浓心中微惊,还礼道:“原来是江左陆氏郎君,华亭刘浓见过!”

世家子弟报名亦有讲究,上等门阀以郡加名,下等士族以县加名。例如刘浓和江左陆氏:华亭份属吴郡,可刘浓便不能称吴郡刘浓,而只能称华亭。能当得起吴郡陆氏四个字的,亦不会有别的陆姓,只有江东四大族中的陆氏。若是乱报,轻则惹人讥笑,重则便会被评以四字:尊卑不分!

青袍郎君见陆纳已报家门,索性不顾了,跟着揖手道:“吴郡陆始,若刘郎君空暇之时至吴县,望一定携谱而至!”

刘浓微微一笑,再度揖手:“天色已然渐晚,恐母忧心,刘浓先行别过,他日,必至!俩位郎君,见谅!”

陆始、陆纳还礼,目送其去!

突然,陆纳似想起什么,大声叫道:“等等!”

刘浓听得呼声,回头一望,只见陆纳踩着木屐跳台阶,跳得又快又急,样子颇是滑稽,赶紧呼道:“陆郎君,当心脚下!”

“唉哟!”

话音刚落,只听陆纳猛地惊呼,脚下木屐“咔”的一声脆响,断了!幸好他身边的健仆见机得快,一把拉住。不然,定会顺着石阶往下滚,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好险!”

陆纳撇了一眼身侧的陡坡,心中亦是后怕,坐在石阶上抹了把汗,然后洒然一笑,瞅着一只木屐已经断得不成样子,干脆两只都脱了,只着袜子,来到刘浓面前,笑道:“刘郎君稍待,还有一事相烦!”

刘浓忍住笑,问道:“有何事?陆郎君,但说无访!”

陆纳搓了搓手,涩然道:“好教刘郎君得知,阿兄爱好音律,我则爱好书法。这个,这个,行书之时不可无酒,若是缺酒字亦失神。天下之酒,若论最佳,当属竹叶青。奈何,好字易求,佳酒难得。”

“唉!”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晃着手中酒壶,叹道:“若论天下之事,哀莫大过于心死;悲,莫大过于……有好酒却不能尽饮,每每还须兑水……”

刘浓见他连命都差点没了,东拉西扯了半天,却只是为了讨酒喝,不禁莞尔,微笑道:“郎君莫悲,不日,吴县刘氏酒肆,便会送上三坛竹叶青至贵府,以滋酒性,以润笔锋,郎君无需再行兑水。”

“妙哉!”

陆纳大喜,把手上的空酒壶一抛,深深一个长揖:“陆祖言谢过馈赠!敢问刘郎君,可有字?字为何?”

门阀世家子弟,若真意相待,不会直呼其名,必以字互称。陆纳此时心意得逞,再见刘浓不拘泥、不张扬,甚合他胃口,才报上自己的字,又问刘浓的字,这是真心想结交了。正所谓:君子之交,淡淡如水,明澈不见外物也!

刘浓淡然一笑,揖道:“华亭刘瞻箦,陆郎君,他日再相逢!告辞!”

言罢,挥袖而走,再不停留。

“唳!”

恰逢其时,有孤鹤突起,声声长唳盘旋于空。声渐杳,人渐去。陆纳斜依着一株老松,目送月色宽袍隐入林林丛丛,默然不语。

陆始行至他身侧,问道:“此人风骨如何?”

陆纳笑道:“君子如玉,不攀不附,值得一交!”

陆始点头道:“嗯,不谀不媚,明礼而知进退,是个傲气潜藏的人!七弟,你若要交,亦无不可。不过,需得谨慎!”

陆纳歪头,看着陆始,笑道:“若论操琴,阿兄自比此人若何?”

陆始不知其意,却皱着眉认真的思索,随后遥望已不可见的山亭,悠然叹道:“稍有不如!”

陆纳大步下山,边走边笑,朗声道:“一个字:魂!”

第三十一章纳步成城

再见夕阳,羞涩着脸,灼得西帘暖暖。

来福在驾车,刀曲与剑卫随车疾奔。他们本是身强体壮之辈,又经得罗环、李越整日操练,区区速行直若儿戏。但见白袍起伏若龙游,青衫点水似鸟展。有得这八个白袍和剑卫在,便是迎敌数倍,刘浓亦能全身而退。何况,他自己亦有一身剑术,只比来福弱上一些。

“噼啪!”

来福扬了一记空鞭,鞭声遥遥而传,惊得几只正欲栖梢之鸟,展翅复飞。而他却呵呵笑道:“小郎君,快到咯!”

嗯,快到了,已经闻到了花香。暖风一吹,渐醉。

三月桃花!

刘浓微笑着挑帘,花海浮现于眼前。这是桃红的世界,满树满树俱是樱点的淡红。桃林约有半百顷,分列于两侧,中有一条宽广的大道直通刘氏庄园。

“哞……”

青牛亦识途,一声憨啼,蹄声轻快。

牛车穿梭在桃林中,有风微降,惹得花香扑鼻,荡起落红雨飞。更有三两粉叶,被风一吹,飘然辗转入帘,贴了刘浓满脸。

“啊嚏……”

刘浓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把嘴唇上的花瓣抹了,心中则想起这片桃林的由来,不由得有些好笑:这片桃林原本是在庄园之中,他对桃粉过敏,每逢三月桃花开时,美则美矣,可是他却会浑身泛起红疹。刘氏心疼他,便力排众议说服了杨少柳,把桃林移栽到了前山口。杨少柳虽是默许了,心中却不愿,皱着眉头,歪着嘴,说了一句:然也,雅花逐俗人,本不该同处!

俗人,我辈本就是俗人!

想到这里,刘浓呵呵一笑。

来福听见了笑声,回头笑道:“小郎君,你猜,和主母一起在庄墙门口等我们的人,一共有几个?不许偷看哦……”

即将至家,刘浓心中甚喜,便笑道:“那我们得打赌,若是你输了,你得给白将军洗三天澡!若是我输了,我就给你个惊喜,让你一生难忘!”

“啊!”

来福嘴巴张得老大,浓眉拧成一团,白将军是庄中一霸,整日上窜下跳,啄鸡打狗,威风得要死、臭得要命。偏生它还喜欢和人待在一块,每逢饭时,定会围着桌子打转。刘氏喜它,便命人每日给它洗澡,那可是件苦差事,一般是由下人们轮着来的!

刘浓挑着眉逗他,笑道:“怎地,你怕啦?”

来福挺了挺胸,大声道:“来福不怕,小郎君,你来猜!”

“好,我来猜!”

刘浓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来福眼睛猛地的一亮,裂着嘴巴正要说话,刘浓又把手转了转,说道:“三个,再加三个,六个!”

“哦……”

来福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小郎君,不改了吗?”

刘浓笑道:“不改了!”

“哈哈,我赢啦!”

来福放声大笑,极是开怀,十赌九输,这尚是他第一次得胜。猛地一抽鞭,青牛跑得飞快,只得一会便行至庄墙口;把车一停,挑了帘。刘浓踏出来,一眼便见庄墙口候着一群人,粗粗一数,何止六个!

刘浓笑道:“来福,等着你的惊喜!”

“嘿嘿!”

来福摸着脑袋傻笑。

此时,庄墙口有人大声娇呼:“虎头,虎头!”

随后,一群人在一个雍容女郎带领下,朝着他们行来。雍容女郎二十几岁,面容娇好,正是刘氏;她挽着身侧的女郎徐徐而行,粉裙桃花两相辉。身侧女郎面上缚着丝巾,唯余一双璨过星辰的眼睛显露在外,一对长长的睫毛,开阖之时,剪得人心跳心乱。

真是横剪秋色纵栽风!

稍后一步,则跟着八个女婢,女婢的两侧行着一名白袍、一名青袍。如此一来,共计十二人来迎他们。

刘浓的确输了!

疾步相汇。

先向刘氏行礼,唤了一声:“娘亲!”

刘氏面色艳若桃花,一双眼睛笑眯了,伸手就要去搂他,他赶紧半跪在地,朗声道:“娘亲,儿子回来了!”

“嗯,好虎头,娘亲知道你回来了!”

刘氏才不管那么多,一把拉起他,抱在怀里,用脸磨着他的脸,喃道:“儿啊,想死娘了!看,脸都瘦了!难不成是会稽的吃食,吃不惯?”

刘浓尴尬的呼着:“娘亲,娘亲。”

“噗嗤!”

“嘿嘿……”

巧思忍不住的一声笑,来福跟着笑。

笑声惊醒了刘氏,她迷蒙的松开刘浓,看着面若红玉的儿子,心道:虎头又长高了!比我还高了!知道避讳了,羞怯的模样更俊!嗯,十四岁了,也该相门亲事了,那郗贵人的女儿,也不知长啥样,且就这么远远的隔着,也不是回事啊……

刘浓朝着杨少柳一个稽首,笑道:“阿姐几时回来的?”

每年二月底,江东都会核籍,一至那个时候,杨少柳和李越便会带上青袍隐卫和女婢们驾舟东游,少则十天,多则连月不归。这次,回来的到是挺快,若不是她回来,刘浓也不会输给来福。他算过了,刘訚还在吴县,李催亦在由拳,有资格来迎接他的,便只有刘氏和巧思、碎湖、留颜、绿罗以及罗环。

杨少柳仍是一身素白襦裙,只在裙摆绣着桃花,修长的身姿极是窈窕,与刘浓站作一处,差不多同等高矮。

她看着远处的桃红成阵,淡然说道:“今日刚回,也挺及时,不然就错过这一季的桃花了。”

刘浓笑道:“三月之末,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嗯?”

杨少柳眉心凝作浅川,略略撇了他一眼:冷寒胜冰!

“……宜室宜家……嗯……啊!”

刘浓还在念,但被其一掠,声音逐渐减弱,正在摸不着头脑,突然回过神来,赶紧闭嘴。

汗颜!

这都念的是什么啊,这,这是求爱诗啊。天哪!杨少柳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就算她不理解成求爱,亦会误会是嘲笑啊!到了她这个年龄,早就该嫁人啦!

刘浓尴尬无比,六年了,杨少柳待他亦师亦姐;不论是师还是姐,皆是极为严苛,他是打心里怕她,改也改不过来了,还真有点像来福见到巧思一样!不过,又有所不同;在他的心底,始终对杨少柳存着戒备。

刘氏在一旁看得透彻,心中打着乱七八糟的盘算,嘴里则笑道:“虎头,你阿姐刚下船便来接你,在船上时,还给你做了两套箭袍,还不快快谢过你阿姐!”

刘浓道:“谢过阿姐!”

“哼!”

杨少柳眉间神色稍稍放缓,却冷声问道:“音为何?”

又考?真是喜为人师矣!

刘浓微微一笑,朗声答道:“长短之清,长短之侧;在冰在洁,在于无尘;音本无垢,乐本无状;以神为律,以心为章。是为魂清!”

“嗯!”

杨少柳点点头,慢声道:“能附音成魂,亦算窥得门径了。不过,……”

不过?

一听不过,刘浓情不自禁的后退半步,拇指扣上了食指,准备承受其考究。

刘氏心疼儿子,拉着杨少柳的手,笑道:“好柳儿,天都快黑了,虎头路上定没吃好,咱们先回去吃饭。一会,你再好好的考他,想如何就如何!”

众人尽皆浅笑,杨少柳竟一时无语。

当下,刘浓又见过了李越,罗环则按刀向刘浓行礼。

一行人向庄子行去,碎湖紧紧的跟着刘浓,低声的问东问西,深怕他真的像主母说的那样,路上没吃好,饿坏身子!

刘浓心中暖暖,温言而答,眼睛则打量着耸立在山口的庄子。才不过二十多天没见,便有些陌生了!

这是一个庞然大物,从东至西打横一贯,将整个后山腹地皆包揽于其中。高有五丈,浑身刷满白浆,水火不浸。外围状似城墙,有剁口、有箭洞,常年累月皆有白袍行于其中。庄门高大,外镶铁皮,内为厚木,可防火袭。

刚至庄门百步外,墙上的白袍便赶紧搅绳,由下至上拉起厚达三尺的庄门。庄门开阖之时,有巨响声彻内外。

入内,眼前卧着巨大的庄身。高达三丈,呈五方棱形、有尖顶;每一道棱角皆布满箭口,就算庄墙被破,仍可据庄再守。当初吴兴周勰有部曲两千,刘浓只有八十白袍,外加五十青壮。可生生激战半日,周勰也未将庄墙打开,防御之强,可见一般。

天色已显昏暗。

众人鱼贯而入庄,庄中尽挑灯火,照得四下一片通明。刘浓一家在新庄居住,老庄则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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