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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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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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穿着箭袍,身姿颀长,恬淡的神情中夹着几许飞扬。

少主母身上喜服已换,披着鹅黄色的斗蓬,内中刺着蔷薇,未梳髻,三千乌雪以一条淡金丝绸系着,发端随意任洒,直直垂至腿弯。即便如此,少主母亦是极尽典雅的,润如玉子,教人无可挑剔,与昨夜偷偷推窗的女郎判若两人。

碎湖抿了抿嘴,走上前,浅浅一个万福,柔声道:“婢子碎湖,见过郎君,少主母。”

“勿需多礼。”

刘浓与陆舒窈同时出言。

陆舒窈伸手虚虚扶了一扶,而后,接过抹勺递来的翡翠簪花,柔柔笑道:“簪子虽浅,然其上珠花与样式,皆依舒窈笔绘而制,莫嫌。”

“多谢少主母。”

碎湖再度万福,正欲伸手接过簪花。

陆舒窈却盈然一笑,微踏一步,细细的将簪子插入碎湖发髻中,歪着脑袋稍作打量,眯着眼睛,笑道:“极好,非是簪子美,实乃伊人娇俏。”

碎湖俏脸稍稍一红,当即谢过少主母,礼仪周致,眸光纯和,柔声道:“少主母过赞,少主母乃江左画魂,显是簪子美。”

“两者皆美……”

刘浓心情愉悦,忍不住的插嘴,而后与舒窈对了对眼神,相互默默一笑,并肩入中楼,拜见娘亲。

二人行于长廊,碎湖与陆舒窈四婢随行,远远的辍着。

陆舒窈端着手,目视前方,眼角余光却漫不经心的掠着院子内外,并不时的偷瞧夫君,蓦地,水眉一颦,步子微微一顿,紧了紧腰间的手,鼻翼两侧滚出细珠。

刘浓皱眉道:“舒窈,可是有何不适?”

“嗯……”

陆舒窈细眉一颦一放,见左右无人,便端着手,踩着金丝履,轻声道:“夫君,何必明知故问也,昨夜都不怜惜舒窈。”说话时,小女郎神情恬静,眸子直视前方,声音却软软的,略带羞责。

刘浓默然,摸了摸鼻子,春宵一刻值千金,确乃太过放肆了,折腾了大半宿,心里也着实疼她,便伸出手欲握住那颤抖的小手。

陆舒窈葱嫩指尖一翘,推了一下,未待刘浓缩回手,又将柔荑一旋,反手轻轻扣住。

两手一握,大手在上,小手处下。

刘浓紧了紧掌中玉滑的手指,拉着她走近了些,笑道:“莫怪为夫,且待今夜,定将怜惜。”

“啊,夫君……”

陆舒窈后退半步,小梳子唰来唰去,脸颊寸寸红透,小嘴巴微微张着,可爱极致。

刘浓心中柔意如展絮,奈何尚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如若不然,后果难料,趁着没人注意,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但且宽心,你家夫君,岂是那等贪食之人。”

“噗嗤……”

小女郎心中也甜,莞尔一笑,随后,亦不知想到甚,脸上更红,盯着自己的脚尖,嗔道:“夫君乃是天下间,顶顶贪食之人也。”一顿,螓首低垂,浅露着绯红的脖心,羞道:“夫君喜食,便食吧,舒窈不怕疼。”

“舒窈……”

感觉着掌心手指撩了两下,刘浓情怀顿发,挑了一下那根玉指。舒窈回撩,刘浓再挑,二人乐在其中,乐不可支。

待入中楼,刘氏正在逗弄小野王,杨少柳默然坐于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神情难辩。

陆舒窈半分也不怯场,大大方方的敬了刘氏茶,并行以大礼,而后,朝着杨少柳,甜甜的喊了一声阿姐,随即,二人默默对视,浅浅对福。

待礼毕,小女郎蹲在摇篮边,掏出一枚新制的小金铃,给小野王系在手腕上,并捏了捏小家伙胖乎乎的脸蛋。小野王极喜,不停的挥着小胳膊,格格的笑着。刘氏见此,抹着眼角,喜极而泣。至此,陆舒窈的金丝履,牢牢的踩入了华亭刘氏。

半个时辰后,尚有好友需得陪同,刘浓作别娘亲,抬步跨出中楼,陆舒窈未予同行,承欢于刘氏膝下。

碎湖等候在外,轻声道:“郎君,今日一早,纪尚书等人便去了桃林雪潭。”

刘浓剑眉一挑,眯眼问道:“何人予从?”

碎湖道:“纪尚书,周尚书,蔡尚书,阮尚书,尚有少主母尊父,以及谢郡守与谢长吏。”

“知道了,且多备些好酒,毋令人打扰。若有人中途欲去,且来寻我。”

刘浓凭栏望雪,心潮随雪翻涌,面色却不变,稍作沉吟,心中便已笃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当在豫章也,皆乃老谋深算、韬略存胸之辈,上有家族牵绊,下有南北不同阵,若欲联袂而行,谈何容易?!

这时,王羲之与萧然并肩而来,意欲告辞离去。

刘浓阔步下楼,揖道:“逸少,子泽,雪正浓烈,何故现下请辞?莫若稍事驻留两日,你我以好促膝赏雪,赋酒共咏。”

萧然淡淡一笑,抱麈一揖,回礼道:“瞻箦,你我相交,何需借雪与酒?瞻箦已抱美人归楼,正乃新婚描眉之期,我等岂可久滞,理当迎雪而归。”

“然也!”

王羲之卧蚕眉一扬,慢条斯理的一揖:“闻礼而来,意起中发,兴已尽于昨宵,当随性而返。”说着,揽了几片雪,又道:“此雪,下得极好,待我与子泽归时,尚可一路潜赏。”

“好个意起中发……”

萧萧眉头一挑,瞥了一眼王羲之,又瞅了瞅身后东厢雅室,抱麈于怀,淡然道:“瞻箦,去岁逸少曾赠书以案,君命人摆于四野,任其烂之。而今,不知当以何如?”言罢,朝着刘浓深深一揖,一甩雪毛麈,大步若流星,朗声长笑而去。

王羲之懒懒一笑,看了看徘徊于院角的一群白鹅,笑容渐隐,随后,深深的凝视着刘浓,揖道:“瞻箦,莫论将来何如,与君相知相交,羲之幸也!”起身时,神情一变,懒态复起,掂腰道:“去岁泼墨存案,今朝书尽满墙,且待来日,再与君一较。”将袖一卷,快步走向院外。

刘浓神情微怔,尚未来得及插话,两人便已先后离去。当下,匆匆紧随其后,将二人送至前山离亭口。

一路上,三人再未言语,反倒是萧然与王羲之,前者坐在辕上,晃悠木屐,饮着小酒,神情闲适;后者,懒懒的趴在边窗上,目逐雪花翻落飘落。

待牛车隐于雪幕中,刘浓默然一声长叹,神情怅然,此番相聚,几人心中多少有异,萧然与王羲之潇洒依旧,俩人终日里,宽袖飘冉、木屐从容,昼卧苍山幕宿月,夜枕青泉咏画楼,不尽风流。但自己,却奔波于北地,心境已然有改,志也渐显不同,其奈何哉!

罢,时不我待,岂可耳闻铁骑,独依绿绮!终有一日,还却铁甲,醉卧苇荡也……

把袖一卷,将满心惆怅一收,刘中郎目光坚毅如铁,快步回返庄中。

“瞻箦,且来观之!”

谢奕背靠着廊柱,抱着双臂,微微裂着嘴,撸了撸身后雅室,脚上的步履翘动,好似拍着莫名的节奏。

袁耽挑帘而出,嘴角染着淡笑:“王逸少昨夜书尽终宵,墨染一墙,观其字,娇若飞龙,俊秀通澈。观其神,却与往日不同,瞻箦且来一睹,揣度其神为何物?”

“刘浓,不擅书。”

刘浓淡然一笑,脚步却骤然加快,挑开湘妃帘,直入其中,险些与闷头急走的褚裒撞个正着。

“妙哉,妙哉!”

褚裒眉头紧皱,眼光散漫,显然尚未回过神,摇头晃脑的喃喃自语:“此字乃天外飞迹,日后,褚裒安敢再行提笔矣!此乃,幸也?亦或不幸也!唉……”

刘浓摇了摇头,笑道:“季野痴障也,人各有志,志朔其字,各具其神,何需为其所迷也!”说着,与犹未醒转的褚裒擦身而过,入内一观。

少倾,踏帘出室,看着院中好友,朗笑道:“一阙《国殇》书满墙,泼墨似乱草,凝锋若寒剑,虽不见刀枪,悲怆已驻怀。逸少此书,相较往日,重神而忘形,飘逸而难追,已然入境也!刘浓此生难以比肩,亦勿需往追,唯求已心,各逞已境!”

“然也!”

朱焘慢悠悠的沿梯而下,一手揽着莺雪的腰,一手捉着酒壶,胡乱一阵灌,酒水顿时洒了满襟,顺襟而下融于雪,而他却浑然不顾,把嘴一抹,暗中掐了莺雪一把,笑道:“瞻箦,汝昔日所言,今日将一展手脚,作戏一博,莫非,便在此雪院乎?若仅对弈行棋,且待他日,切莫怠慢弟妹尔!”

“博戏?莫非瞻箦欲行手谈乎?若行手谈,理当将师尊请出,方可尽兴。”

祖盛由西厢而出,眼神迷蒙,显然将将睡醒,抖了抖浓眉,索性弯身,揽了一捧雪,胡乱在脸上一阵擦,眨了眨眼睛,挑眼看向北厢。

桥然手里捉着一柄乌麈,度着慢步出北厢,见院中众人聚立,神情稍稍一变,笑道:“若言手谈,桥然不敢居之,小妹乃圣手矣,却不在吴中。”

祖盛拍了拍脸,嘴角一豁:“师尊何在?”

桥然瞥了一眼刘浓,背靠着谢奕身侧的廊柱,但笑不语。

刘浓见众人已齐,深深吸进一口气,剑眉一拔,揽袖于眉,团团一揖,笑道:“诸君尽在,理当尽兴,且随我来!”言罢,卷袖于背后,阔步迈向院外。身后诸英,神情各有不同,娇姿譬龙……

第三百零八章落盘天下

绒雪翻飞,覆盖四野。

一行人沿着雪林静水而行,待至草院前,抬头仰望院门口的牌匾,中书三字:止戈堂。字迹苍劲古朴,一笔一划俱携千斤之力,初见不觉有奇,若是细观便会使人不知不觉的陷入其中。

朱焘凝视着牌匾,眉宇间愈来愈凝重,问道:“瞻箦,此匾乃何人所书?”

刘浓答道:“逢夜中起,梦感怒江卷浪,故书三字。而后,再不能为。”

桥然微仰着头,虚着眼睛,叹道:“怪道此字,动之若狂风袭草,肃静若雄山巍峨,瞻箦此书,已不弱于王逸少矣!”

“然也!”

越是工书者,愈易为书所迷,褚裒身子微微后仰,肩头轻轻颤抖,好似被匾中字所袭,浑身不堪重负,欲舍弃而不忍,欲直观而不能,半晌,脱身而出,忽觉额间背心一片冰冷,伸手一抹,竟是满脸大汗,情不自禁怅然道:“子泽所言极是,瞻箦此字,已然神形皆备,观之若滔,思之若渊,体之若沉亭,悟之已忘神!瞻箦,君昔日之字极丑,为何一夜忽变也?”话一出口便悔,神情略带讪讪,搓手道:“瞻箦,褚裒之意并非……”

刘浓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笑道:“文章与书法,本乃天作自然而成,偶感而发,信而为之。故以得其神,若即兴复书,定是不能。”

“哈哈……”

袁耽怪笑一声,而后眉飞色扬,一把揽住褚裒的肩头,翘着嘴巴,打趣道:“季野,瞻箦书法你我皆知,其字乃从其人,傲姿拔秀,往生神来之迹,教人难以譬比。然则,为何君之书法却也多变矣?去岁方循钟侯,而今却作婉秀?莫非,从习于弟妹乎?新婚画眉,莫非季野乃是经此而得乎?”言罢,以三指虚捉,仿若捏着一支笔,照着褚裒的眉描来描去。

“哈,哈哈……”

众人哄笑,来回盘荡于林下院前。

“彦道,休得,休得取笑!”

褚裒挣脱袁耽的手臂,满脸涨得通红,简贵儒雅之风顿丧,神色间却又带着几许得意,朝着袁耽便是沉沉一揖,随后,又向着四周众友团团一揖:“诸君,莫,莫再取笑……”

其人极擅工书,其妻谢真石的书法嫡传至谢幼儒,又融以卫茂猗之簪花令,若言书法,青俊一辈中,男子当是王羲之得天独具,然女子之中,女中笔仙郗璇与谢真石若与其较,除力道外,形神,当为难分高下。

“咳!彦道,季野……”

谢奕面上挂不住,捏拳于唇下,重重干咳了一声,谢真石乃是其妹,当下便欲替褚裒解围。

殊不知,有人抢先一步,祖盛不擅书法,早已等得不耐,当即便嚷道:“妙哉,瞻箦之字妙哉,季野品评,妙哉!彦道戏尔,亦然妙哉!”待成功将众人心神转移,浓眉大眼的骑都尉摸了摸肚子,把手一摊,叹道:“奈何,繁花簇绒难填腹中空空,令人极思鲈鱼之美也!”

“哈哈……”

朱焘与祖盛交往不久,却极喜祖盛真性洒脱,当即大手一挥,笑道:“且入内,且入内,浅温美酒,尝尽美食,纵横妙弈……”一顿,揽了揽莺雪的腰,挑眉道:“以观美人之舞!”

“妙哉!!”

众人大赞。

刘浓洒然一笑,“吱嘎”一声,推开柴门,内中积雪盈尺,未予打扫,尽作天然。众人踩雪入内,挑开湘竹帘,直入室中。

一入室,众人神情猛然大震。

窗帘已挑,帘外云雪霏霏,室中洁净如素,地上铺着整洁的白苇席,长三丈,宽两丈的巨大矮案占尽室中一半,细观案中,堆土作山,捏沙为城,中有大河小溪数不胜数。细长的竹篾分置于东西南北,可容数人共战。

朱焘三步并作两步,冲至案前,来到西角,垂目于内,凝视着山川与雄城,面上神色急剧变换,忍不住的伸出手,在内中一阵指点,嘴里喃喃有辞:“此乃建宁,此乃桂阳,此乃涪陵,此,此乃……江州,吾之力,枯竭于此……”

刘浓默然走到案前,目光随着朱焘的手指,掠过座座雄关险隘,每当朱焘一顿手,那里便曾历经了一番血战,朱焘的手指最终定在了涪陵与江州之间,而后,不停的绕着崇山峻岭打转,东走西折,眉头愈锁愈紧。

谢奕度步至案东,俯身掌案,眯着眼睛,细观晋陵,他乃三品步兵校尉,掌镇北军五千,郡军两千。袁耽跪坐在他身侧,看着案中的历阳郡,嘴角笑意越来越浓。

褚裒愣了一愣,随即便在案中寻到了小小的,烟柳堆云的钱塘,默默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瞅了一眼刘浓,心中已有几许明朗,徘徊数度,终究将脚步顿在了大案正中,面对武昌。

祖盛一入室中,浑然忘却鲈鱼,手掌虚虚抚过蛮夷南荒,嘴角微裂,神情极其温柔。南荒乃险恶之地,远不若江南美丽。不仅林障处处,野匪更是凶恶无比,两载里,少年郎披创无数,却已然将根深扎。

室内,一时寂静。

刘浓悄然出室,唤过白袍,命人在室中另一侧,置上美酒与吃食,且令梳燕知会徐氏,多备些清蒸鲈鱼,以待稍后兴起,众人温酒共食。再命白袍环伺于院外,不得令,不容进。

莺雪极擅楚舞,美眸婉转顾盼,在室中寻觅舞场,随后,悄悄行至室左,俏俏跪坐于苇席中,只待朱焘一声令下,便将弄姿璇步。

少倾。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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