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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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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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状若疯魔。

半晌,小男孩突然从石头上窜起来,指着江水大骂:“老天爷,你打不倒我,老子非要折腾个样子出来,给你看看……”

“小郎君,小郎君。”

远远的传来一阵呼声,小男孩回头一看,只见碎石滩上奔来一个青衣随从。

青衣随从年约十五六岁,长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憨厚。刚刚跳到石头上,便一把抱住了他,大呼:“小郎君,你可别想不开啊,夫人还病着,你可是她所有的指望了。你若一走,那她怎么活……”

这随从的力气极大,一对铁臂将小男孩箍得死紧,只得一会,他便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青衣随从低头,看见小男孩面色泛紫,显猪肝之色,顿时大惊:“小郎君,你脸色怎么这样差,你可别吓我啊,是不是那里不舒服了?”

小男孩脑中一阵阵的晕眩,猛地一脚踩在随从的脚背上,青衣随从吃痛,箍着他的手微微一松。他趁着胸中多了一口气,赶紧叫道:“快,快放开我,我快被你憋死了……”

“哦,啊!”

青衣随从这才发现,自家的小郎君不是不舒服,而是被他箍成那样的,身子弹跳而开,摸着脑袋傻笑。笑着,他站到了石边临江一角,防着小郎君想不开。

小男孩抚着胸口顺了几口气,脸上的紫色渐缓,回归了玉白之色。这时再来看他,小小的身子穿着月白色的葛袍,生得粉妆玉琢,唇红而齿白。一眼便知是个士族名门子弟,若是下等庶民,怎能将养得出如此面皮。

小男孩问:“来福,人来了吗?”

青衣随从来福答道:“来了,好多人啊。从城里排到城外,从早上看到现在,车中的水果都堆成了山。啧啧,那场面可真大。不过,来福觉得,要是小郎君长大了,肯定比那个什么叔宝,更好看!”

小男孩闻言一笑,万人空巷看杀卫玠,场面当然浩大。不然,这古代第一美男子,岂不是浪得虚名。况且,在他的记忆之中,曾于三五年前,见过那卫玠一面,比后世的什么电影明星歌星强得不知多少。如果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浑然天成。

“走吧,出发!”

小男孩撩起袍角,跳下了江边石头,朝着建邺城便去。身后的来福跟着他来到城门口,摸着脑袋,忍不住地问:“小郎君,我们这次去,会被赶出来吗?”

“应该不会!”小男孩回头,脸上的神色平静。

“那,那个叔宝,会借钱给我们吗?”来福再问,他已经和这小郎君一起拜访过不少的大人物,可每次都会被赶出来,有些干脆是见而不见。

“唉!”

小男孩悠然而叹,一张小脸上竟显现出沧桑,说道:“不知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希望,这卫玠能如史书上所言,不以世俗而论吧!”

来福道:“小郎君,其实来福觉得,自从小郎君摔倒之后,整个人,神也清了,眼也明了,这便是福气。可要是福气太多了,那就是祸气。他若是再把我们赶出来,不借钱也不借书,那说不定也是福气。”

“来福,谢谢你!”小男孩定定的看着来福,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话语,知道他是在提前安慰自己,心中一阵阵的温暖,小身板儿却越挺越直,眼神也更加坚定。

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城门,直直的朝着乌衣巷便去。

他叫刘浓,小名虎头,是竹林七贤刘伶之孙。刘伶出自沛郡望族刘氏,生前曾为建威将军幕府参军,极为好酒。在竹林七贤中,论名气他不如阮籍和稽叔夜,但若论酒量,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如他。每次聚会,他都会带上一名随仆,那随仆自带一柄荷锄。他对随仆言道:若我醉死,就地掩埋。

这刘伶好酒至此,生下来的儿子都是傻的,刘浓的父亲也不例外。在刘伶死后的第四年,刘浓出生了。按时间推算,他的傻爹是在服丧期间把他给种下了。所以,他一出生,便受尽白眼,祖母许娇一气之下,便让他们母子分族而居,虽没有踢出族谱,但也差不了多少。傻子生的儿子也好不到那儿去,刘浓八岁了,却连话都说不大清楚。

永嘉之乱后,北地士族纷纷南逃,他的祖母便趁此机会,给了他母亲一些钱财,再指给了几个随从,便弃之南回沛郡。刘浓的母亲只是他那傻爹的小婢儿,是个逆来顺受的命,失去了家族的依靠,如何管得住那几个随从。便有人抢了财物而走,幸好这个来福忠心事主,拼命保护,才让母子俩得以存命,并带着他们母子俩逃到了这建邺城。只是,他们财物已经耗尽,刘浓的母亲又染病在身,眼前是一片灰暗。

而就在此时,刘浓被穿越了,一个雷霆将后世之人劈到了他的身上。面对此景,他在江边呆坐了三天,理顺了一切。眼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急需钱财,为母亲治病。再有就是注籍,免得被人当成流民。最好,还能借到些经学书籍,东晋名士尽皆谈经论玄,若没有这方面的书籍,将来他就得不到别人的品鉴。没有士族做依靠,没有名士推荐,他想要出头,那是天方夜谭。而晋时的文化都掌控在世家门第之中,他们左右朝局,声言必称苍生,便是有这书籍垄断作为凭仗。

短短月旬,他已拜访过不少南渡而来的江左新贵,这些人在北地时都与刘伶有旧,可是谁会把他一个小屁孩放在眼里,吃尽了闭门羹。

好在,卫玠来了。

卫玠与潘安交好,潘安与自家祖父交好,多少沾点关系。他曾经在后世看过关于卫玠的生平,说他是个不拘小节,极有思想的人物。而且,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卫玠身体不好,是个短命的,还没有后人。自己若是应对得当,不仅借得到钱,注得了籍,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那些书籍传承。

有了这些,他便可以一步一步来,雇豪奴、建庄园、习诗书、养名望、出将入相,打造出一个门阀世家来。沛郡刘氏,弃之便弃之,终有一日,让其悔之晚矣。

一切,尽在掌握。

第三章心不可欺

下半夜,入秋的江南湿气甚重,巷子两侧虽有夜灯挑着,入眼之处仍是一片蒙蒙。卫玠辞别了王导与诸公,跨上了牛车,前往早已托人备好的居舍。

这些天舟车劳顿,又逢围观,再遇深夜长谈,头上两侧穴位犹若针扎,阵阵的刺痛让他皱起了眉。

自小,他便体质虚弱,被父母藏于深院之中,等闲不可视。可是如今,接二连三的遭遇让他交瘁了心。伸手捏起搁在车中的金丝楠木小手炉,一阵暖意从手心传至全身,细细一阵闭目引导,他才喘出一口气来。

这王导倒是体贴,知他体弱,便在车中给他备了手炉。原本王导想留他夜宿,他却一再坚持不居,非是他惧那些幕名而来的名士辩难,实是他身体再也吃不消。以他之才,虽不至如三国时孔明舌战群儒,但若谈经论玄,这晋时天下,恐再难有人出其左右。

牛车踏在夜雾之中,声音清脆。他坐于其中,随车而微摇,渐渐的困意泛生,便歪在车壁小憩。

这时,牛车突然一顿,将正要沉入梦境的他惊醒。挑帘一观,还未至居处,便略带着恼意的问道:“为何停下?”

车旁的随从答道:“公子,有人在车后尾随!”

借着月色看去,秋巷深深,雾影绰绰。虽辩不清相貌,但依稀可见得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正在牛车后跟随。他们离得远远的,车停人停,车走人走。车夫与随从高声喝问,也不答话。

“别管了,走吧!”

卫玠身子疲乏之极,心生不耐,只想回到居舍早点休息,便吩咐车夫加快速度。管他是谁,若是强人也断不可能带着小孩行劫。况且还在这乌衣巷中,这里可是王、谢望族所居之处,是江左最为权贵的门阀世家。若真是强人,三五个呼吸间私兵齐出,便能将他们二人料理。

星月高高,雾寒深重,建邺城内一片安宁,不闻任何声响。

卫玠洗沐之后,精气神略见回复,便上床安憩。睡得云里雾里,隐约见到了亡妻乐氏,正在两眼相顾泪茫茫之时,一阵扣门声响起。

“公子,公子……”

他披起肩衣,又觉一阵头晕袭来,赶紧稳住身子。还没有下床,便不悦的道:“为何深夜敲门,王公便是如此训导你们的么?”

随从在外答道:“小人本不想打挠公子,可是那两人在院外站得已久,又说是公子的故人之后,所以……”

“故人之后?”

卫玠眉头锁得更紧,若是故人,怎不在王导府中相见,却于深夜拜访,如此不知礼数。正想不予以理会,却听那随从在门外又道:“他们有物凭证,说是公子见了必知!”

“哦!”

有物凭证,到底是谁?

卫玠心中好奇被勾起,便打开了房门,接过那随从递过来之物,一看之下面色微变,问道:“来人现在何处?”

随从答道:“正在院外,候得已有一个时辰!”

卫玠看了看夜色,天将放晓,最是黑暗冷凛之时。有风吹过,身上更觉冷意直浸,一个时辰,如此天气怕不冻坏?

赶紧说道:“快快请进来!”

“诺!”

随从应声而走,直直的奔向院外。脸上则带着笑意,怀中多了几枚钱,虽然不多,只能打点酒喝。可是,奈不住那位小哥的一张甜嘴啊。他只是个下等庶民随从,却得一位士族小郎君称赞了半夜,说他风度迷人,如何不喜。

院门之外,刘浓和来福正缩在墙根里。

来福个子宽大,迎在风口处,替自家小郎君遮挡着秋寒之风,憨厚的脸上露着不解,问道:“小郎君,我们为什么不在巷子里堵着他,反而要到这里来受冻呢?”

此时夜重,门灯挑着来福的影子,影子里衔着刘浓。他一边搓着手,一边跺着脚,说道:“来,来福,你不懂,当街去拜见他,那是失礼。咱们在这里等,这叫程门立雪,获得同情。咱们没有资本,要想空手套白狼,总得下点别的本钱!”

他这一说,来福的头更大了,一双眼睛转来转去,也搞不懂什么是程门立雪,什么是资本,还有空手套白狼。这建邺城既没有下雪,也没有白狼呀!不过,自从这小郎君摔了那么一回后,经常口出天语,无人能懂,他已司空见贯,呵呵笑道:“小郎君说的,来福都不懂。不过我知道,小郎君,一定会有出息的!”

说着,他壮着胆子,伸出自己的手,紧紧的将小郎君的双手合在了手心中,嘴里嗫蠕:“天冷,来福给小郎君捂捂,小郎君别,别嫌。”

“来福……”

刘浓抬头望着来福,见他脸上满是窘迫,显然是怕自己嫌弃。而自己的手合在他粗燥的手中,暖意直渗。眼睛慢慢的红了,眼角的泪水欲出未出,微微向来福低首而礼,沉声说道:“来福,若是有朝一日,刘浓能得富贵,一定不忘你的恩义!”

来福听得大惊,呼道:“小郎君,这如何使得,来福只是个粗鄙之人,来福当不起,来福……”

便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院内泄出灯光,将巷中映出门面大小一片昏黄。卫玠的随从自那昏黄中踏出,直若黎明初现。

“两位,公子有请!”

刘浓屏声、静气,整了整衣冠,朝着那随从一个拱手,朗声道:“刘浓谢过王訚兄!”

“谢啥,人活在世,谁没有个危难之时,互相帮衬也是应该!”

王訚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自己,呵呵而笑,挑着灯,引着二人走入院内。眼光掠过刘浓,见他年龄身段甚小,且又处于困境之中。但神态举止却落落大方,步伐也迈得不徐不急,走在院中仿若闲亭胜步。他们在那门外闲聊之时,这小郎君虽是在奉承自己,但却让人不觉有过,反而还犹似如沐春风。而观其接人待物,也是礼仪温和,一点也不似那些士族郎君以倔傲而自居。

他是王导的随从,随着王导耳闻目染下,所见过的世家小郎君也多了。若真要论风貌知仪,以他的见闻来看,恐怕只有自家小郎君王羲之才能与其相比,心中不由得暗赞:“真是璞玉初具,正逢烟尘!”

“小郎君,当心!”

王訚转过了一处坑地,怕刘浓摔着,挑着灯将身后照得通明。正是,你若投挑,我便还之以李。

院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三进四落,夜间也观得不清晰,刘浓只知道穿过了庭院,又转出了曲廊,便进入了内间。

内间,灯火四明。

刘浓见到卫玠之时,他正席地而坐于室中,手里把玩着一物。这是一方砚台,砚台边纹着一支素白梅花,名唤梅花墨。此物原属潘安,那梅花正是潘安亲手所纹。潘安与刘伶结识之后,极喜刘伶的风度与见识,便将这梅花墨赠于了刘伶。得到此物后,刘伶面色不见欣喜,却于当场着墨,写下了《北芒客舍》一诗,回赠潘安。

但是知道此中内情的人却极少,是以刘浓多次被拒于门外,而这梅花墨则是刘浓身份的唯一凭证。祖母许娇所赐的其余诸物,在北地之时,便被那些随从哄抢而光。他们不过是些鼠目寸光之人,哪里知道此物的价值所在,见这梅花砚面相不奇,非金非玉,以为不值几个钱,便放过了它。也幸而如此,不然刘浓今天也敲不开卫玠的门。

卫玠眼观梅花墨睹物思人,想起了潘安,物是人非、物存人亡。那般的风流儒雅人物,却为功名而累,更因此卷入贾后与太子之争,被诛杀于市。一时之间,他心中唏嘘不已,入神甚深,灯光引着刘浓到了门口都还未察觉。

“刘浓,见过卫世叔!”

刘浓见卫玠低首抚砚,便在门口静立安待,等到他抬首之时,方才深深一拜而礼。卫玠虽与潘安忘年之交,但他的父亲卫恒和潘安却是以平辈论交。刘浓是刘伶之孙,称卫玠为世叔,也是正当。而他也正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和卫玠的关系做实。

“进来说话!”

卫玠淡淡的说着,凤眼微挑,瞅着面前这个年方稚龄的孩童,见他强装大人风范,心中略有不喜。这时,他已将这二人辩清,这孩童和他身后高大的随从,便是在乌衣巷一直尾随自己的人。当时不见,却于门前久候方才拜见,小小年纪便这般工于心计,怎会是看遍山水不着色的酒仙刘伶之后。而据他所知,刘伶那几个儿子,生的后人也尽是些痴呆,瞧他这心计,也不像是个痴呆的样子。

“谢过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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