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门阀风流- 第1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汝且看看堂外,尚敢言不知乎?”钟氏家主突地一声怒喝。

堂外,八名甲士一字排开,明光辉甲,甲士之外,人群堵塞了松道,远远的公署外,尚有人站在高处遥观。如此尚不算甚,人群之前,有四人伏跪于地,斜抬怒目戾视骆隆,而在四人面前,有一纸血书,血书长有近丈,宽有两尺,字迹歪斜,其间内容却教人触目惊心。

“带进来!”

“诺!”

顾君孝一声沉喝,甲士应声而诺,将四人携入堂中,四人入堂即跪。

但见得男女老少皆有,中有一人断腿缺目,指着骆隆,目眦欲裂,辩其样子神态,仿似恨不得将骆隆嚼而食之。

骆隆奇道:“汝乃杭,杭琦?!汝竟未死,怎地这般模样?”

钟氏家主怒道:“骆隆,人行暗事人不知,需知天自知也!杭琦,汝有何冤,今日顾氏郎君在此,足可为汝作主,汝且一一道来,不得隐瞒!”

“杭琦,冤也……”

霎时间,四人轮番血指骆隆,状告骆隆诸般不法,其罪状竹帛难书,其恶行令人发指。听得堂内堂外之人尽皆色变,不寒而栗。更有甚者,瞅了瞅骆隆怀中鸟笼,再瞟向杭琦那黑洞洞的眼眶,一时忍不住,竟当堂作呕狂吐。杭琦拄着木拐,振臂高呼:“天在上也,地居下也,如此恶行,不杀奈何也!”

“杀!”堂外人群哄然回应。

钟氏家主迎前一步,揖手朗声道:“长吏,民愤已然滔天,不杀不足以平恨,娄县钟氏,恳请长史为千万民生计,诛此恶燎!”

“杀,杀杀……”

“哈,哈哈……”

受众唾骂怒指,骆隆却提着鸟笼放声狂笑,待笑毕,歪着脑袋把院外一瞅,那些正呼喝着的人群见他看来,竟纷纷缩了头,不由自主的退后半步。

“尔等便若此鸟,学舌而不存心,何人提笼,何人操言?天知乎?地知乎?民以羔羊,是以牧乎?!”骆隆摇着头,弹了弹笼中之鸟,将笼往地上一搁,撩袍于右,擒袍角于手,大步行至案前,正了正顶上之冠,揖手道:“诸此种种,想必骆隆难逃一死,骆隆死不足惜,亦不为惧!然,骆隆正欲上表,今有娄县祖氏罔顾国法,纪尚书三令五申之下,犹自肆意敛私,故而,尚请长吏,明断!”言罢,沉沉再一揖,眼角余光却扫了刘浓一眼,嘴角微裂。

刘浓泰然自若,目平神淡。

便在此时,一直跪伏于地的陈氏家主抬起了头,高声道:“长吏,此间有疑,骆府君诬言祖氏擅开荒田以充私田,实属谬也,陈高主职娄县典吏一职已有八载,而六载前祖氏便已将三百顷荒田上报,每年均有上缴租赁钱财,长吏若有疑,可开县库以核之!”

“然也……”

毕始大声揖道:“祖氏开荒田,收笼北地流户以租种,乃遵从太兴元年,王公所搬之法也,并未私存荫户。毕始身为娄县县丞,祖氏所有佃户皆记录在案,长吏若有疑,可查案核之!”

骆隆神情微微一愣,瞅了瞅毕始与陈高,再看了看面寒如铁的顾君孝,从怀中陶出一物,扬了扬,笑道:“汝等可知此物乃何?”

毕始与陈高瞟了一眼刘浓,不作言以答,场面瞬间为之一静!

骆隆持着手中之物,徘徊于堂,高声道:“此物,乃祖氏之罪证!娄县尽知,祖氏田产未行分割,掌核田产者乃祖氏祖费,而此物乃祖费亲书,长吏若有疑,可核祖费往昔之迹!”

刑氏老家主淡声道:“若身不由已,字书,恐也不由已!而今祖费口舌已断,是阴是阳,皆在汝言也!”

“哈哈……刑屯,汝乃祖费乎,焉知祖费身不由已乎?”骆隆冷目逼退刑氏家主,阔行三步,直抵刘浓面前,微微一顿,再转身面向顾君孝,朗声道:“牧民以善,当以善存,牧民以恶,当以恶亡!若言祖费乃骆隆所逼,简在帝心,骆隆敢问,莫非诸位乃天帝乎?安敢亵渎三官大帝也!”

一言乍射,若冰渣飞溅。莫论是堂上所跪诸人,尚是堂外悠悠之众,神情纷纷为之一震!

刘浓冷声道:“简在帝心,帝心之阔,高存于天道,芥藏于万物。民乃万物之首,民心即为帝心!是以,王公赐字‘退、省’,其退,在德而居善,其省,居怀而不误也!”

“哦……”

骆隆扬了扬眉,歪着脑袋看向刘浓,冷笑道:“常闻人言:华亭有鹤,唳啼长空,极其擅辩。莫非,刘郎君今日欲与骆隆对膝清辩乎?”看了看左右,撇了撇嘴,叹道:“奈何,此乃明堂而非青山,此乃公务而非道玄!刘郎君,改日若骆隆不死,再与君辩吧!”言罢,朝着顾君孝朗声道:“长吏,万民皆待,尚请明断!”

“请长吏断之!”

“恳请长吏断之!”

堂外哄然一片,顾君孝眉头紧皱,看了一眼刘浓,刘浓微微闭了下眼,拇指点扣食指。

骆隆催道:“长吏,明断!”

“郎君……”

便在此时,有甲士排开人群匆匆奔来,至堂前,阖首道:“回禀郎君,祖氏祖费撞墙于狱中!已亡!然,留血书满墙,请郎君移步!”

静!刹那一静!

刘浓徐徐睁开眼,眼中神色复杂难言,骆隆慢慢的将手中之物复揣于怀,裂嘴一笑。

血墙,整面血书之墙。

祖费死相极惨,满墙血书乃是他用衣袖所书,衣袖之血来自口中,口中稀烂,血似不够,烂草丛中有一物,圆头而尖角,尖角一端染血。

而祖费的中腹有一孔,肠泄于外,犹渗血。

刘浓凝视那草丛中的物什,半响,闭了眼睛,久久不语。甲士翻草而视,见墙角尚有小字,细细辩之,几步走到刘浓身侧,轻声道:“刘郎君,祖费有言。”

有言……

缓步行至墙角,一行字迹潦草:刘郎君,祖费,谢过……

……

“瞻箦!”

“瞻箦!!!”

重重的唤声响在耳际,刘浓回过神来,只见祖盛正坐在对面,满脸都是担忧。娄县事了,祖氏阖族幸免于难,因骆隆身为乌伤中等士族,顾君孝需得上表大司徒府,待大司徒批复后便可行法,想必骆隆难逃东市口一刀两断。顾君孝已然离去,临走时,问美郎君:“几时归吴县?”

刘浓答:“舍人先行,刘浓随后便至。”娄县事毕,吴县事起。

车至离亭,亭侧柳色垂新,劫后幸存的祖盛看着刘浓,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沉沉一个揖手道:“瞻箦,自此别后,不知再见何期,祖盛,谢过!”

刘浓走到柳下,遥望远方的盘肠小道,被风惊起了冠带,缭乱了袍角。

少倾,美郎君指着风中之絮,笑道:“茂荫,便若此絮随风而泄,然,终有一日,絮坠于地,落地而生籽,籽承雨露而有芽,芽起时,又是一番新的天下。”

“又是一番新的天下……”

祖盛念着念着,眼前仿似见得絮落于地,默然生根,根发初芽,芽嫩而色新,渐尔,慢慢拙壮,渐尔参天若华盖。潇潇兮,风来,沥沥兮,雨打。

“哈哈……”

浓眉大眼的祖盛朗声长笑,登上等侯在道旁的牛车,站在辕上朝刘浓长长一揖……

第一百七十二章双锋之刃

“妙哉!”

“壮哉!”、“威武哉!”

娄县,绵绵初絮柳渡口,丝丝风雨惹人愁。

一叶蓬船随着微浪波纹起伏,半浮于江,半靠于畔。

鸟笼置在树下,黑八哥正在放声高叫,不时的瞪着小眼睛瞅一瞅笼前之人。

笼前有三人,一名青衣老婢,一名花萝艳姬,尚有一名面色阴沉的健随。老婢曲着身子跪于草从中,将肉块撕成丝,喂笼中的八哥鸟。

健随递过一窜钥匙,沉声道:“郎君之物,皆入暗库。”

老婢未接钥匙,冷冷地问:“汝,何故在此?”

骆隆的姬婢与随从俱是他在娄县所购,昨日便已作鸟兽散,逃亡的逃亡,另投他处的另投他处,如今唯存三人。而这健随往日没少被骆隆责打,便是现在,额角上的伤痕仍是历历在目。

健随嗡声道:“郎君与我有恩,怎可弃逃!”

老婢看了一眼身着花萝裙的艳姬,问道:“汝又为何?”

“余莺知道,他不会死。余莺,要看着他死。”花萝艳姬看着江中的点点雨坑,声音冷淡不俱魂,她便是余氏那折柳于道的女子,而骆隆每日所饮之乳、汁,亦是来自于她。

“既是如此,便随我走吧。”

老婢喂完了鸟,拉下鸟笼上的黑布,提着笼跳入蓬船中,余莺紧随其后,健随回望一眼烟雨娄县,躬身入船,操起船尾竹杆。

船,分水而走。

良久,良久,风雨稀稀,江面犹存纹荡如抖纱。

“小郎君,咱们走吧……”来福掌着桐油镫站在刘浓身后,他只顾着小郎君,一身白袍被雨浸湿。

“骆隆,了得……”

“小郎君知道她们会来此,小郎君更了得!”

刘浓摇着头淡然一笑,转身踏入牛车中,来福在辕上歪头问:“小郎君,何往?”

“回吴县……”

……

吴县,雨空如茫。

鲜卑艳姬软斜于张澄之怀,素手把着青铜酒盏,樱唇浅抿一口,歪过首,媚然一笑,眉眼若丝,丝丝钻人心魂,嘟着那嫩嫩的唇,一点一点凑近。

张澄衔唇慢饮,兰香缓吐,舌尖微甜,极尽缠绵。

随从在门外低声道:“家主,刘郎君来了。”

“刘郎君,哪个刘郎君?”

张澄揉着艳姬胞满的胸口,五指深深的陷进那洁白娇嫩中。艳姬不胜娇喘,微张朱唇,在张澄的脖子上留下浅浅一排玉齿印。

随从道:“沛郡刘熏,刘郎君。”

张澄漫不在乎的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带至堂室,半个时辰后,我自去见他。”

“是,家主。”随从退走。

鲜卑姬娇笑:“家主,半个时辰,够否?”

“足以魂消!”

“格格……”

张澄扛着美姬走向锦榻,美姬眨着蓝湖之眼,心道:“半个时辰,恐再减一半,再减一半……”转念又不知想起了甚,眼中带着迷茫与悲伤,而她的目光凝视之处,乃是一枚铜钱。

果不其然,若言时,不足盏茶,若言数,不足百下。张澄匆匆而退,面红如潮涌,神情颇是志得意满。艳姬缠了上来,媚声道:“家主,乌程张氏……”

“啪!”

张澄轻轻拍了美姬的大腿一巴掌,冷声道:“张芳于汝有恩,我已应汝,将其子纳入我府为仆,汝尚欲何为?”

“贱妾不敢。”

“不敢便好,汝需惜福!与沛郡刘氏有关之一切,不得再言。”

“诺……”

张澄正了正冠,将敞开的衣襟随意一笼,汲起室口木屐,沿着回廊直行,将将转过廊角,便听一阵肆意的笑声遥遥传来。皱着眉头疾行入室,见刘熏正搂着一名小婢厮缠,那婢尚幼,年不足十,一张小脸欲红未红,张着嘴巴欲泣未泣。

“嗯!!!”

张澄重重一声咳嗽。

刘熏在小婢女的怀中用力一嗅,抬起头来,笑道:“来得正好,此婢甚妙,莫若送我?”

张澄心中羞怒,冷声道:“沛郡刘氏亦是名门望族,何故如此不知礼仪!”

“嘿嘿……”

刘熏冷冷一笑,揉了怀中的小婢女一把,将其往怀外一推,抖了抖袍袖,淡声道:“张郡丞,莫非真不识得刘熏?意欲与我沛郡刘氏相绝?”

张澄道:“张澄只识得沛郡刘耽,并不识得刘熏。”说着,冷目投向刘熏,沉声道:“休言沛君刘氏,便是大司徒王公至张澄府中,张澄亦未必识得!”

“哦?!”

刘熏眉梢飞拔,顿得一顿,转而长笑道:“好个张郡丞,好个江东张氏,原来,不过是陆氏笼中所圈之细鸟尔!敢问郡丞,君子双翅可还在背?亦或早已落水……据刘熏所知,张郡丞欲与陆氏再行联姻,殊不知那吴郡的骄傲,陆氏的小女郎却绝而拒之,我若乃郡丞,定抱此笑柄坠潭而不起也……”

“送客!”张澄怒不可遏,拂袖而起。

“不劳相送!”

刘熏慢吞吞的撑起身子,大大咧咧的从张澄身侧走过,将至室口又回首,桀桀笑道:“尚有一事郡丞怕是不知,即便张氏反悔,不再助我沛郡刘氏,不日,刘熏亦将入驻吴郡,而我沛郡刘氏与王公之意……哈哈……”言犹未尽,浪笑而去。

“竖子!”

“碰!”

青铜酒盏飞出室,砸入青石道,滚落草丛中。

张澄瞪着双目,心中狂怒无比,思来想去久久难平,终是长长喘出一口气,对惊骇欲死的小婢女冷声道:“命人,备车,至陆府!”

……

“阿弟,你去,去听听……”

“阿姐,若,若是被阿父得知……”

“去,亦或不去?”

静室中,顾荟蔚绾着飞天髻,身着九层滚边大紫深衣,身子眷眷的伏在案前,素白如玉的手指摸索着眼前的琉璃鹤,歪着脑袋看顾淳。

被她凝视着,顾淳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越来越低,愈来愈矮,最后莫奈何,只得一声长叹:“阿姐,汝已非我昔日阿姐。”言罢,不待羞恼的顾荟蔚作怒,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永嘉元年,五马南渡,帝为镇东将军,王导为将军府长吏,初进江东威仪难至野,故,王导献计,盛服威容于道,再命乌伤骆氏悄然而入吴。然,岁月悠长,世态已换,江东已然靖平,骆氏于吴便若鸡胁,存之无意,弃之无由,是以竟若灯下之黑影,近在眼前,却无人得见。而今,王公与沛郡刘氏之意,小子不敢妄测,然,便如小子昔日所言,此举不难破之!”

“然也,美郎君当真仅为救友乎?”

“然,不敢有瞒舍人,刘浓救人亦为救已也!”

“好个救人亦为救已,华亭美鹤刘瞻箦,大丈夫,真君子尔!”

“尊长,过赞也!”

刘浓长长一揖,抵额及手背,徐徐抬目,迎视面呈欣然的顾舍人,顾荟蔚之父。

顾舍人敞胸露腹,歪歪斜斜地坐着,眼光时明时灭,亦不知想到甚,委实忍不住,嘴角霍然一裂,看了看美郎君,淡然笑道:“听闻,汝与陆氏骄傲……”

“尊长!”

刘浓重重一个揖手,将他下半句话堵住,心中却怦怦乱跳,有些莫名的兴奋,又有些奇异的汗颜……

细谈一炷香,阔步出室,看着茫天细雨,突地心有所感,猛然一个侧身,只见墙角处冒着个小脑袋,不是顾淳又是何人,正他鬼头鬼脑冲着自己招手。

待刘浓轻步行至近前,顾淳道:“阿姐欲见你。”

刘浓轻声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