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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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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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其父因才华出众,被杨州大中正定为七品,成为娄县的主薄。按理,二十年来。以其父之才至不济亦能做到府君,若再好生教导子侄,指不定祖氏数十年来的念想便会成真。奈何,事不从人愿,其父受人排挤。在主薄的位置上二十年未有变动,晋升已然无望,而现下即将离任。

祸不单行,风波起……

“唉……”

祖盛一声长叹,浓长的黑眉紧皱作川,嫌车中气闷,便挑起边帘透风,殊不知突然一阵冷风扑来,浸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嘎吱吱……”

“吱!!!”

“哐啷……”

便在此时,青牛突然失蹄。踏中了滑冰,拉着车厢向前疾疾滑出数丈,车夫大惊之下,拼命制牛,拉得牛脖子往右回弯,而右方,看似浮雪实乃一坑。

少倾。

祖盛从侧翻的车厢中爬出来,额角见血,狼狈不堪。

随从自雪泥中挣扎着站起身,瞅了一眼卧在雪地中的牛。心下倏地一沉,来不及向祖盛请罪,急匆匆的奔向悲鸣着的牛,仔细一阵查探。随后面色一黯,回身道:“郎君,牛,不成了。”

祖盛心中一惊,上前一看,但见雪地中殷红一滩。牛的脖子下插着一截断枝,而牛正扑扇着眼帘、泪珠顺着眼窝往下掉。

祖盛心中不忍,朝着随从点了点头,随从抽出腰刀,看了一眼牛的眼睛,伸出左手遮住牛眼,而后暗一咬牙,“嘶啦”一声。

刀,扎进牛脖。

半晌,随从沉沉地跪在雪泥中,沉声道:“郎君,牛已亡,不能再行路。莫若回转娄县,以待他日再来访刘郎君?”

此地离华亭刘氏庄园,尚有三十里路程。

祖盛瞅了瞅华亭的方向,再看看自己现下的模样,心中却莫名生出一股豪情,对随从笑道:“把刀给我!”接过随从的刀,挎在腰上,又道:“你自回娄县,告知阿父遣人来取牛,而牛,乃我所杀,与汝无关!”

“郎君!”随从浑身一颤,双手按地,额抵雪泥。

祖盛看了看天,笑道:“勿要担心,不过三十里路程尔。”

随从道:“郎君,风雪将起……”

祖盛大步走向华亭,声音朗传于风中:“我心念友,岂可因风雪而止!”

青天、茫阔。

浓眉大眼的郎君昂仰着胸膛,按刀徐行,虽是衣衫不整,但却浑身犹若乘风,步伐轻快似燕。寒风裂起袍衫,惊起额角散发。

白皑之野,突闻一声长啸。

似龙吟,清越。

不绝。

与此同时,在吴县至华亭的雪道中,一队牛车蜿蜒匍匐。

桥游思怕冷,手里捧着小手炉,阵阵暖意经由十指漫遍全身,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微微弯起来,轻声笑道:“把帘敞一些吧。”

侍在一旁的小婢摇头道:“小娘子,婢子不闷。”说着,眨了眨眼睛,缓移身子挡在帘口,仿似这样便能替小娘子遮住寒冷。

桥游思微微一笑:“傻晴焉,帘闭得这样紧,风是灌不进来的。”

晴焉伸手探了探帘,绣帘极重,无缝可入风,可是她仍然担忧的看着小娘子,一至冬天,小娘子便似潭中之莲经不得寒。

桥游思浑身作雪,精锦雪裙、雪狐深裘,挽着堕马髻,发髻两端各插一柄雪莲步摇;肌肤胜雪,本就小巧的脸被狐毛一夹,盈盈不及掌;细眉若远山之黛,仿似巧巧的别着两缕缥缈云烟;眼极净,黑白分明,洁过玉,胜过漆;鼻梁俏挺,似蝉薄翼;小唇一点,色略淡……

而此时,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团,小小的,俏俏的,惹人怜。

“小娘子,恕罪。”晴焉久随桥游思,知道小娘子现下定是冷极,咬着嘴唇想了想,挪到小娘子身后,伸出双手,闭着眼睛,虚虚环着小娘子的腰。

半炷香后,经得晴焉虚抱以体温相暖,桥游思总算缓过劲来,唇间的色彩也渐浓,将小手炉紧紧的贴着心窝。回头看了一眼晴焉,烟眉微微一皱,伸出手将边帘挑开些许。

风,灌进来。

桥游思浑身轻轻一颤。但素白如玉的手却坚定的撑着帘,便是晴焉惊呼出声也未停止,待得暗觉车内的气已通透后,方才漫不经心的微笑道:“我也觉得气闷呢。”

“小娘子,好小娘子……”

晴焉泪眼迷蒙。一叠连声,紧紧的拽着小娘子冰冷而颤抖的手。她知道小娘子身体有异,是感觉不出来气闷的,小娘子自小便心善如明镜,路遇蚂蚁不忍踩,逢得饥鸟必赐粟,对待下人也温和微颜,小娘子幼时,因下人过失,坠于湖中险些溺亡。大郎君知道后大怒,将下人捆绑于柱,欲庭杖杀之。小娘子趁着夜,瞒着大郎君将那下人放了,并将自己的步摇送给下人做盘缠。

下人并未带着家人逃离,反而在次日清晨跪于庄前,持着一截断手求见大郎君。

而那下人,便是晴焉之父。

小娘子管庄甚少动用刑罚,但说来也怪,下人们每每犯了错。被小娘子柔柔的一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随后便一个个的自领责罚。

小娘子,是天下间最善良、最干净的小娘子。晴焉眨着眼睛。如是想。

“可是,这样冷的天,小娘子为何要去甚华亭呢?”晴焉紧紧的阖着小娘子的手,竟忍不住的将心里的话喃了出来。

闻言,桥游思微微一愣,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妹!”

这时。牛帘外传来桥然的声音。

桥游思正欲揭帘,便听自家阿兄在帘外高声道:“小妹切莫开帘,阿兄,阿兄只是有些心烦。”

堕马髻微微一歪,柔声道:“阿兄勿需担心,刘郎君绝非食言之人。”

桥然叹道:“小妹所言甚是,奈何离月底仅有十余日,谱谍司若……”言至此处,稍稍一顿,又问道:“小妹,可觉得冷?”

桥游思略作一思,笑道:“游思身子尚好,阿兄勿忧,谱谍司三年一核谱,三年前我桥氏已然降过,按晋律,若是今胜于昔,则不可速降,再待三年以留察。而今,阿兄得大将军参军挚瞻看中,来年便将前往豫章;再得与华亭刘氏结为通宜,刘郎君美誉名传江左,虽然门楣亦浅,但想必不日便会振翅青云;诸此种种,阿兄,且宽心以待。”

一语长长,如绵似水。

桥然心中大定,转念却又担心起小妹的身子,朝着帘内深深一个揖手,涩然道:“小妹,且恕阿兄无能,如此风雪尚要教劳顿小妹,阿兄心中愧煞。”

桥游思轻声道:“阿兄,于礼于情,游思都应该去华亭拜见刘氏主母,何来劳顿一说。倒是年岁载近,宋小娘子待桥氏情谊浓厚,咱们切不可忘,应呈之以礼。”

闻听此言,帘外的桥然眼神蓦然一凝,眼前似乎有一缕绿纱飘漾,嘴角不知不觉的扬起来,笑上的笑容越放越盛。

“阿兄……”

“嗯?!”

桥然猛然一个激淋回过神来,神色畅然若失,半晌,说道:“小妹提醒的是,阿兄定不敢忘矣!”说着,突听一阵马蹄声,闻声而寻,眼光却瞬间一滞,随后喜声叫道:“来者可是华亭白袍?”

“蹄它,蹄它……”渐行渐近,马背上的骑士披着白袍,袍角飞展于风中。

桥然再次叫道:“可是华亭白袍?”

“吁……”

“希律律……”

三十步外,听到叫声的骑士猛勒缰绳,健马人立而起,飞扬着前蹄,抖起蹄上蓬雪。

骑士按抚马脖,待马平复下来,见是一个郎君在问,便翻身落马,阖首道:“正是。”

桥然问道:“意欲何往?”

骑士皱眉,看着桥然不言。

而此时,桥游思已挑开了绣帘,探首而出,看了一眼自家阿兄,细眉微微一皱,随后对着骑士细声喊道:“我们正欲前往华亭刘氏,此乃刘郎君好友,吴县桥氏桥然。”

骑士神情顿时大喜,挽着马快步上前,按着腰刀,沉沉一个阖首,大声道:“回禀桥郎君、桥小娘子,李宽奉刘郎君之命,正欲前往吴县邀请二位。”顿了一顿,又道:“小郎君不知桥郎君与小娘子已至,不然定会亲身相迎。”

“无妨。”

桥然神色豁然一松,哈哈笑道:“不过,来得正好,正恐寻不着路。”

“阿兄……”桥游思摇着头微微一笑,轻轻放下了绣帘。

当下,李宽骑着马遥领在前,车队再度缓缓起行。

桥然心情大好,挑着边帘打量野景,冷风灌脸也不觉得冷,心想:瞻箦果如小妹所言,实乃诚信君子也,我竟以小人之心度之,宁不愧煞乎……

桥游思缩在车内,捧着卫夫人的《名姬帖》,明洁不似物的眼睛轻眨、轻眨,心想:亦不知他的棋弈如何了?他的字,是否依如昨昔那般丑呢……

想着,想着,桥游思闭上了眼睛,紧紧的捧着《名姬帖》与小手炉贴于心口。晴焉再度虚拥着小娘子,以体温暖之,小娘子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她不敢实抱,怕亵渎,更怕这么一抱下去,小娘子会突然没了,当这个念头钻进晴焉的心里时,她更小心了。

风雪起了,一路迎雪,浅浅沙沙。

“仙嗡……”

亦不知过得多久,桥游思在梦中听到一缕琴音,这琴音不暖不寒,似娓絮在天边飘飘荡荡、不着半分痕迹。渐尔,那琴音由然一变,若空谷绽幽兰,芳华乍显;便在此时,琴音微微上扬,直入青天,携的人的心神亦跟着缓缓冉冉。

清风作驹,白云相伴。

不尽之思,不绵之愁,仿佛都在此间化作云烟,就此飘散。

听着听着,桥游思细眉尽放,喃道:“此乃梦乎,若真乃梦,唯愿一梦而不醒也。”

晴焉轻声道:“小娘子,并非梦。”

“哦。”

桥游思睁开眼,将边帘挑开,此时车队已停,停在冰林雪阵之中,而在遥遥的高处,有一亭似雪帽,亭中有人正抚琴。青冠、鹤氅,俊朗的眉眼,依稀可见。

琴音未绝,犹自泼墨山川。

突听一声长笑,只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郎君大步从帘外经过,那人笑毕,高声叫道:“瞻箦,祖盛来也!可有好酒乎?”

山梁上,琴音骤停,亭中之人奔到亭侧,挥着手,哈哈笑道:“茂荫!”

“瞻箦,可有好酒乎?”

又是一声欢叫,阿兄从帘外奔过,迎着两人而去。

其时,雪漫天。

刘浓奔下了山岗,看着披头散发,浑身污水的祖盛,笑道:“茂荫,何故如此狼狈?”

祖盛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挥手笑道:“无它,滚落泥潭三次,摔至田垅五番,故而如此。”

这时,桥然也迎上来。

三个少年郎君半载未见,却犹若****抵膝,不见半分隔阂,尽是浓浓的开怀。也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而后三双手,六只掌,叠在了一起。

哄然大笑。

而这一切,皆被桥游思捕入眼中,歪着脑袋,微微笑着……

第一百四十四章不可方思

风雪骤紧,桥游思款款的迈下车,身子如冰浸,脸上却带着轻轻的笑容,紧紧的捧着小手炉,一步步走到三个少年郎君的身侧。

待刘浓将视线转过来,万福道:“桥游思,见过刘郎君。”

“刘浓,见过桥小娘子,小娘子身体可还安好?”刘浓揖手回礼,微笑的看着桥游思。

“尚好。”

桥游思缓缓的起身,眉梢不经意的一凝,将领口的狐毛紧了紧,可脚下却又传来阵阵寒意,这冰天雪地仿似她的天敌,每逢冬至,她只能躲在温暖的火盆边才可觉得稍安。

桥然与祖盛仍在续旧,两人站在风雪中爽朗的笑。

“茂荫、玉鞠,何不入内再续?”刘浓看见了桥游思那陡转即逝的皱眉,也瞅见了那双微微颤抖的蓝绣鞋,剑眉稍稍一滞,随后便打断了桥然与祖盛二人的笑谈。

“嗯……”

桥然回过身,顺着刘浓的眼光看向自家小妹,眼神倏然一愣,面上的神情既愧且涩。

祖盛却不知就里,挥着手,大声笑道:“如此风雪野景甚美,瞻箦方才鸣琴也未尽意,你我何不入亭再行续之?若再温得几盏酒……”

“茂荫,咱们既来华亭,有的是时日,何需急在一时。”桥然哪敢让小妹再待在风雪中,当下便拉着祖盛朝刘氏庄园行去。

刘浓落后数步,眼角余光看着风雪中的桥游思,但见除了一把青丝,整个人几近与雪同,而嘴唇亦冷白若雪,委实禁不住心中的担忧,便轻声道:“小娘子何不入车?”

晴焉赶紧道:“是啊,小娘子,咱们坐车吧。”

桥游思抿了抿冰凉的嘴唇,朝着刘浓弯了弯身,笑道:“谢过刘郎君。哪,哪有驱车入庄的道理。”说着,捧着小手炉加快了脚步。

“小娘子……”晴焉急奔几步,携上小娘子的手臂。但觉寒冷若冰,看向不远处那高耸的白墙,真盼它能近些,再近些……

刘浓稍愣一瞬,大步赶上桥然与祖盛。指着五百步外的庄墙,笑道:“今日,茂荫冒雪独行,可见脚力见涨,可敢与刘浓再赛一赛?”

“固所愿也!”祖盛见了好友心怀大开,当即便将身上的脏袄一脱,豪气的随手一扔,拍了拍手,慷慨应战。自从他准备去广州投军,每日便练习五禽戏打熬身子。自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桥然回身看了一眼在风中摇摆的小妹,心中念头急转,神情顿时一喜,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唤道:“小妹,何不一同赛之?”

刘浓叫道:“然也,小娘子何不放开心怀,一同赛之!”

“簌!”

话音尚未落地,祖盛居然抢跑,挥舞着双手。踢得一路雪扬,竟然跑得飞快。

“哈哈。”

刘浓与桥然大笑,两人互相一个对视,弯身脱下木屐。同时发力,朝着祖盛急追。

“小娘子,咱们也赛。”

“嗯。”

晴焉见小娘子点头,心中极喜,当下便携着小娘子朝着庄墙奔,殊不知奔着奔着。渐渐的,小娘子不再需要她扶,竟捧着小手炉超过了她,身姿犹若一只雪蝶。

“小娘子笑了……”

看着小娘子的笑容,晴焉对华亭美鹤的好感唰唰的往上涨。

一行数人奔到庄墙前,毫无疑问是刘浓得了第一,他正抱着双臂斜倚庄门看着祖盛笑,刚才奔得太急,祖盛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墙喘气如牛,嘴里犹自嚷道:“瞻箦,祖盛,祖盛只比,只比君慢,慢三步,非,非也,慢两步有半……”

而获得第三的是……桥游思!!!

此刻的桥游思面上红朴朴的,双手捧着小手炉,胸膛起伏不断,干净到极致的眼睛透露着明洁的欢喜,还有些许淡淡的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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