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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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障目-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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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前几日一个臣工的奏折迟了,导致吴桑发生了延缓。与吴桑交好的几位臣工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右侍郎还偷偷给他塞了一副软膝盖,说是备着无患。弄得吴桑本来不大紧张的心绪也惶惶然。结果皇帝陛下见到他,却只问是否外面大雪路不好走,避而不言延误之事,还留他下来喝了热姜汤。
  
  再比如那天吴桑陪着陛下用早膳,吴桑不过随口自言自语了一句,菜式太多,无从下手。结果第二天过去的时候,桌上的膳食就清减了不少。
  
  于是吴桑觉得陛下不仅仁德,而且也善于采纳谏言。
  
  正是因为如此,吴桑的心中却惴惴不安,觉得陛下对他以德御才,言笑晏晏,自己却反而对陛下有所欺瞒。
  几日来,当陛下带着笑意,将信任的目光投在吴桑身上时,吴桑几乎是不自觉地回避。
  
  一日在惯例的交接工作完成之后。
  
  吴桑突然跪下,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一愣,道;“吴桑,你有何事起来说吧。”
  
  吴桑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只说:“陛下容臣先把事情说完。”
  
  吴桑这么严肃的大架势,皇帝看得心里一紧,又联想到他这几日的目光总是避着自己,第一反应就是他不是要辞官吧。
  想到这一点,皇帝就不敢让吴桑奏了,想了想,还是先迂回战术。
  
  “吴桑,门下省左侍郎做得还适应吗?”
  吴桑点头,道:“臣忝居左侍郎,诸事上心,唯恐圣意不悦。“
  
  “朕自然是满意的。”皇帝急急开口,又顾左右,道:“那你可有什么地方不顺意?”
  
  “同僚对臣很好。”吴桑一顿,又接着道:“陛下对臣也很好。”
  
  照说,听到这句话,皇帝要乐的,可是皇帝现在可没有心思乐,他还真怕吴桑给他来一个先抑后扬。
  
  “哦。”皇帝点了点头,又寻思着道:“那——”
  
  “陛下!”吴桑抬头,正色道:“陛下,能不能容臣先说完。”
  吴桑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有些不安和歉疚,道:“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欺君的确是大罪,可是皇帝一听和辞官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心也放下来了,只道:“你说吧。”
  
  “臣并不是安澜郡西阳乡人士……臣是在元封八年被师父从沽闽江里救起的。臣自醒了之后,不记得从前的事情,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师娘说沽闵江一带多珍贵草药,我可能是采草药时不慎失足跌落。后来进京赶考填履表,要填户籍,臣就随师父户籍,填了西阳乡。那日宴席上陛下突然发问,左右都是朝廷大臣,吴桑不想惹人注目,就应了下来。其实臣是哪里人,臣自己也不知道……”吴桑一口气把压在心头的话说完,神情黯然,静等着皇帝发落。
  
  皇帝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吴桑面前,弯腰把他扶起,道:“你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户籍,并非有意欺君,何罪之有?何况你尊师从师,情意并重,朕还要嘉奖你。”
  
  吴桑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投下悠静的阴影,模样看着只觉温顺至极,道:“臣虽并非有意欺瞒,但是如此在陛下面前妄博虚名,也是不该。”
  
  “吴桑,你看着朕。”
  
  吴桑抬头,一双水银般又清又亮的眼睛与皇帝直视,这双令自己心绪百转千回,无数次靠回忆去重温的眼睛啊!
  
  皇帝心头发颤,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 抱住他,抱住他!
  
  拼命压制着揽他入怀,低头亲吻的冲动,皇帝头一侧,把视线投在吴桑身后的五福齐全雕花门,道:“吴桑,你翩翩是然,不失为弘毅之人,道德之士。朕……朕很喜欢这样的臣工,你也不必为此事挂怀。”
  
  “可是陛下……”吴桑还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吴桑,你的名字是你自己取得吗?”皇帝不想再继续这个欺君的话题,问道。
  
  吴桑灵动的眼珠一转,带着难描难画的神采看得皇帝心头砰然一动。
  吴桑道:“不是,是我师娘取的。”
  
  “你师娘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皇帝一边发问,一边拉着吴桑往椅子上坐。
  
  一提起师娘,吴桑嘴角微微上扬,面容又是恭敬又是亲和,道:“师娘说,吴地有桑,硕果累,不弯腰。”
  
  “嗯,你的师娘很有文采。”皇帝点头称赞。
  
  “师娘出自名门,从小就立志要当药师,她的医术很好。她给我取这个名字,是要我既要有风华硕然的才学,又要有无惧无畏的品格。”
  
  “吴桑,你为何来参加科考?”皇帝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多日来的疑惑,凭他对齐湉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追名逐利的人,为何失忆后,却反而回来考取功名。
  
  吴桑细密洁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声音带上几分困惑,道:“其实臣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直有个声音在臣耳边时不时响起,要金榜题名,要娶妻生子……”吴桑皱了皱眉毛,似乎在努力回忆,道:“总觉得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我只记得前面的……”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皇帝突兀的打断了吴桑的话,又感觉冒失,补充道:“你可能在跌落悬崖的时候,碰到了头,所以想不起来,这样越想越伤脑。”
  
  吴桑点头,放弃了回忆,道:“师娘也是这么说的,以前每次想得时候,头就痛得厉害,现在很少想就不大会痛。”
  
  “那就以后也不要想了,既然是上天决定让你忘记过去的种种,你又何必勉强自己呢?”
  
  “嗯。”吴桑唇角一扬,形成优美的弧度,道:“是啊,现在中了进士,也算是为以前的自己偿了夙愿吧。”
  
  “那你娶妻生子的事情……”
  
  “还不行!”吴桑摇头,肯定地道:“师兄说了,长幼有序,他还没有成亲呢,让我赶在他前头,他不乐意。”
  
  “哦。”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放心下来。
  
  “吴桑,跟朕聊聊,你这几年都在做什么?”皇帝调整了姿势,往吴桑的身边靠近了一些,手至始至终都是握着吴桑的臂弯。
  
  其实皇帝之前已经让盘虎把吴桑的师父、师母都调查清楚了,不过他更想的是从吴桑的嘴中说出来。
  
  吴桑道:“我师娘是江湖上很有名的药师,人们都称她为回魂圣手烟云水。陛下深在皇宫,对江湖之事可能不太了解。听我师兄说,经过我师娘的手治愈的疑难杂症没有八百也有上千了,以前有一个人江湖人士中了五花十草毒,要对应的配出十种解毒的方子……”
  
  皇帝一边留心听着吴桑的述说,一边贪婪地注视着身边人的容颜。
  
  他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兴起时还配上了动作,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皇帝都视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藏,等吴桑走了之后,慢慢品味。
  
  吴桑讲话的兴致很高,五年的光阴,他几乎是一点一滴都讲述给皇帝听。虽然他和他师兄的交好,是皇帝不大乐见的。但是皇帝心里的欣喜占了大部分,从吴桑愿意跟他讲述自己也说不清楚的身世之时,他知道吴桑的心门已经对自己缓缓打开,允许自己往里面迈进了小小一步。
  
  不知讲了多久,吴桑突然哎呦一声,抬头看了看房间里的更漏,慌忙起身,道:“陛下,臣该走了。”
  
  “啊,这么快就走了,你刚刚还没有讲完呢。”皇帝正享受吴桑难得的敞开心扉,两人坐得这么亲近,不舍得让他这么快就走。
  
  “陛下,臣要赶着回去了。”吴桑有点为难的开口。
  “哦,你师兄在等你?”
  “不是,臣要回官署去,万一有人送折子过来,臣不在,那些大臣又要白跑一趟了。”
  “中侍没有给你配侍官吗?”
  “配了。只是奏折是大事,交与侍官,臣始终觉得不妥,还是亲为比较放心。”
  吴桑这么一说,皇帝也不好再挽留他。
  
  皇帝送吴桑到门口。昨夜落雪,今天太阳一出,天气就显得格外冷。
  
  皇帝其实很舍不得让吴桑这么每天风雪里来去,可是吴桑不来,他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名正言顺的亲近他。
  
  皇帝看着吴桑只穿着灰色的夹袍,就皱眉对一旁的内侍道:“去把朕那件石青色的狐裘取过来。”
  
  内侍回房取来,皇帝接过,又披在吴桑的身上,亲自帮他把领口系上,道:“外面天冷,穿上狐裘暖和些。”
  
  这回吴桑倒没有推脱,只冲着皇帝一笑,道:“臣谢陛下恩赏。”
  
  




☆、第 32 章

  第二天,当吴桑又呆在门下省等奏折的时候,侍中就过来了,给吴桑交代了其他事情,并要求从今以后,奏折直接让侍官收起即可。
  
  侍中说得振振有词,我朝之官员,食君之俸禄,哪有终日只坐等一事。
  
  吴桑觉得侍中说得有理,便将奏折一事交给侍官,自己去做侍中交代的事情了。可是事情做完了,中侍就不再给他交代其他事情了,害得他觉得自己坐得都不自在。
  
  这样的后果,导致的是他每日送奏折之后,逗留在皇帝身边的时间渐长。
  
  皇帝的花样也多,今日带吴桑去看石玉皎的画,明日又得了珍奇的东西要和吴桑一起赏玩。
  吴桑觉得自己简直就成了史书中要被臭骂的弄臣了。
  
  吴桑不止一次的进谏和暗示,陛下该处理国事了,该批改奏折了。
  皇帝不以为然,道,朕晚上有的是时间。
  
  吴桑心中纳闷,这晚上不是应该安排给后宫的妃嫔吗。
  不过这是宫闱秘事,吴桑也不好意思去问了。
  
  很快的,吴桑这么轻松欢快的生活就惹人羡慕妒忌恨了(哈哈,时髦一下)。
  
  朔日,朝议。
  
  在皇帝颁布了一系列的政令和旨意之后,奉安扬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御史台御史袁刚正一正衣冠出列,道:“臣有本启奏。”
  
  奉安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道:“奏。”
  
  “门下省左侍郎吴桑以烛火烤漆印,私阅兵部奏折。”
  
  此话一出,大殿哗然,百司奏议考课都是盖上漆印呈帝王阅览的,奏议中属兵部奏折最是机密,身为门下省左侍郎竟然私下阅览兵部议事,此罪处极刑都不为过。
  
  坐在高位上的皇帝,被十二道白玉珠旒遮着,看不清表情,只开口道:“宣吴桑。”
  
  朝议之时,吴桑作为从四品官员,是站在殿外候等,以备陛下一时察问的。
  所以外面的内侍一传唤,吴桑很快就入殿了。
  
  吴桑跪拜礼毕,皇帝问:“吴桑,你可曾以烛火烤漆印阅过奏折?”
  
  吴桑略一沉思,就很快承认道:“回陛下,臣确实用火烤过漆印。不过臣从未私阅过奏折……”
  
  “不是为了私阅奏折,那你为何火烤漆印?”袁刚发问道。
  袁刚为人刚正,不畏权贵,在先皇后最得势之时,他也多次当殿弹劾其母家亲系。
  
  吴桑道:“臣那日将奏折呈送陛下时,发现其中一份漆印硬化脱落。臣担心重新盖印,会赶不上时辰,所以自作主张把漆印放在烛火上烤软了,重新盖上。”
  
  皇帝欠一欠身,道:“吴桑,是谁的折子?”
  
  吴桑犹豫,答道:“是骠骑将军丹宏心的。”
  
  “传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年事已高,近日身体不适,不曾上朝,一听说皇帝传唤,强撑起身体过来。
  
  骠骑将军听了原由,点头道:“回陛下,当日上午吴侍郎确实派人知会过老臣此事,只是臣住在西郊,等臣带着印章赶到时已近中午,吴侍郎告诉臣,已经将漆印用火烤软重新粘上去了。”
  
  “那你可曾见吴桑私阅奏章?”
  
  “臣不知,等臣赶到的时候,吴侍郎已经送完奏折从陛下处回来了。”骠骑将军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老臣那日提交奏折,是用右手封印,当时臣确实感到力道不够,只是臣看着完好就没有在意,请陛下恕罪。”
  骠骑将军的右手在与犬戎大战的时候,失去过三个指头。
  
  “陛下,臣的两位侍官亲眼所见,臣将漆印烤软就立即封上了。”一直跪在一边的吴桑开口道。
  
  “侍官是你亲随,不足为证。”熟悉律法,判断分明的袁刚答道。
  
  “吴桑,你可还有其他证人?”皇帝提醒道。
  
  吴桑抬头,思索一遍,又摇头,目光灼灼看着皇帝,只坚持道:“臣愿领违失之罪,但是臣确无私阅圣览。”
  
  “袁刚,那你可有证据证明吴桑私阅奏折?”
  
  “门下省有官员亲眼所见。”袁刚振振有词答道。
  
  “谁?”
  
  袁刚一顿,开口:“侍居孙逊。”
  御史台向来是有着为告密者保密的职责,但是陛下问起,袁刚行事磊落,也不认为此事需要隐瞒,在众目睽睽之下道出。
  
  陆逊是一个体态臃肿的男子,一脸憨态,只有一双眼睛在进殿的时候,扫视了一圈,闪出几分精光。
  
  内侍去传唤的时候,陆逊已经知道了事情,一入殿就肯定道:“陛下,臣确实亲眼所见吴侍郎私阅奏折。”
  
  “你胡说!”吴桑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着怒意,反驳道:“你我同为臣僚,为何要这般诬陷我!”
  
  “陛下!”骠骑老将军也站出来,替吴桑辩解道:“吴侍郎如果有心私阅,为何还要这么大费周章的知会老臣,吴侍郎是怕老臣因为漆印延误,被陛下知道后责罚,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啊。”
  呈送的奏折盖印不慎,尤其是兵部的官员,是要领大罪的。
  
  “臣绝对没有私阅奏章,请陛下明鉴!”吴桑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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