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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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病-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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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哦,简明彻底被一种惶惑恐惧的情绪击中,生孩子那次暂且不论,冬冬幼时陪着他住院的记忆在简明脑海里排山倒海而来,那到底有多崩溃多为难,她深有体会。可简明的惶恐女专家才没空理,唰唰唰住院单开毕。
不得不到连锁店总部找上司请假,再去住处拿随身衣物用品之类,简明回医院已是快下班时间。这家医院旁边有在建的工地,听说那是新的内科住院部大楼,在新大楼没弄好前,医院周遭环境显得乱糟糟的。内分泌科距离气派的外科住院楼很远,极其憋屈地偏安一隅,要穿过在建工地,一年四季都车满为患的停车场,和一个供医生和病患消闲休息的小花园才到。那是栋年纪久远的旧楼,灰色砖墙,竟让简明想起儿时的生活环境。没电梯,楼道狭窄,曲曲折折,一层层上去,直到最高一层,内分泌科的大红标牌才赫然在目。
直接进护士站,穿白袍布鞋的护士穿梭往来,忙的脚不沾地,却是乱中有序。简明递上住院单,瘦瘦的护士长看上去那精神麻利劲儿的,冲简明深深叹气,“没床位啊……”她指指走廊,示意简明自己去看,好验证她所言非虚。只见从护士站的窗户底下,到紧里面医生值班室之间,长长一条走廊左右两侧,都是床,床,床……
简明一言不发,话说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象块砧板上的肉,且待听天由命,与罗世哲离婚那会儿,都不带这么绝望的。
护士长也不介意简明有没有意见,基本上,她才是这片白色天地的主宰,冲护工喊,“加床,106……”
106所属,是张低矮的简易床,简明对床病友105,是位胖胖的老大娘,走路不方便,颤巍巍冲她笑,简明颔首。老大娘打听,“呦,闺女,你们家谁病了?”
一句话,问的简明险些落泪,来这儿住院的,起码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鲜少她这个年纪的吧?六十岁,起码儿孙绕膝了,就算死,是不是也少些遗憾?可她这个年纪就死,算怎么回事儿?冬冬还那么小,她还没照顾父母终老。至此时此刻,简明忽发现,平时总恨这个世界冷漠,势利,恶俗的令人发指,可但凡有机会让她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又多少有些舍不得。
对床老大娘哪知这一瞬间简明已是心思百转,兀自亲亲热热问,“闺女,你妈还是你爸病了……”
“不是,生病的是我。我爸妈身体挺好的。”瞅着老大娘眼里有惊诧怜悯之色,简明再别扭,也得逞逞强,“慢性病嘛,人总是会得的,控制控制,可能会好呢……”
老人家还没从惊讶中复原,支吾附和,“就是,年轻,没事儿……”
“106床?”过来位个子娇小的白袍女医生,白净,娇俏,;乍然出现在这凌乱逼仄的空间,犹如照进矮树丛的白月光,刹那间冲进简明脑海的竟是挺不着调的四个字,陋室明娟。美丽的女医生捧牢纸笔,慢条斯理,“106床,简明是吧?来做个病历,年龄……”
这是好详细的病历,简明足足被盘问了四十多分钟,从电话号码,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婚姻状况,家族遗传病史,到几时来月经,因何发现病况,乃至吃喝拉撒睡都被彻底盘查过,美女医生才罢休,“好,先这样吧,有什么不清楚的再来问你。”
紧跟着,一摞单据交给简明,都是需要做的检测。刚给简明做“盘查”的美女医生很细心,一样样交代给简明,检查都去哪里做,并自我介绍,“我姓米,是这里的住院医师,你有事可以找我,你的主治医生姓杨,我们是一组的……”
这一通折腾下来,就是晚饭光景。简明先被查了餐前血糖,护士要简明记住她吃第一口饭的时间,待两个钟头后,还要侧过餐后血糖。简明一整天,手指头被扎了好几针,每次挤出一滴血滴在试纸上,再把试纸放进一个小巧的电子器械里,读取血糖浓度。听说,按照住院流程,每天起码要被这么扎七八回,十指连心啊,这得多残酷。
吃晚餐,这里没有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不过就是人手一饭盒到水房用微波炉热饭,路过106,顺带和新来的病友打个招呼,安慰,“别怕,我们有组织的,有空多在一起开个会,沟通沟通。了解的越多,你越知道怎么安排自己。”
简明讶异,“还有组织?”
“对,我们有个协会的,常聚,氛围很好,每次还点熏炉……”
他没说完,一位戴助听器的病友大嗓门打断他,“熏香吧,点熏炉的那是全真教。”
简明噗嗤笑出来,险些牛奶全喷了。恰有穿白袍的医生,在走廊塞满加床和病人的狭窄夹缝中匆匆路过,又回头停步,盯着简明,一脸惊诧。简明的笑来不及收回,凝在嘴角,令她的表情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怪异,可是,谁想得到呢?哇,凌励?他不是外科医生吗?
;简明愣怔着,她本以为自己是一块落到砧板上的肉,可无论是砧板还是菜刀,都是陌生的环境,与她旧日生活没有关系。陌生,听起来是挺冷淡的词汇,但并非全无好处,没人知道你的过去,也不会有人关心你的未来,死活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显得自由自在,挺不赖。偏偏,砧板边忽然横出一个半生不熟的熟人,那种感觉,象衣衫褴褛的失意者巧遇家乡故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简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局面,搜遍枯肠,想找句话来应对,越急,还越找不出。
亏着医生办公室那边有人喊,“凌主任,电话……”
凌励答应,“就来。”拔脚欲走,回头又看看简明。简明收摄心神,想好好打个招呼,可凌励也不给她机会,瞄一眼黏在简明床头墙上的号码,也不知是跟谁喊,“106的检查结果出来没?”就匆匆跑去办公室。
简明挠头,检查报告?她这刚进来,都还没开始呢,咋就一步登天,变出个报告啊?
凌励不是不想跟简明说话,不过那么多病人在,还是算了吧。病患若知道病人与医生相熟,在处理某些细节问题的时候,即使没有私心,也会被归咎为是有私心,闹起来,挺不好看的,尤其,在床位如此紧张的关头。回值班室,先找他的学生米莉,“米粒儿,106的病历呢?”他得看看,到底简明家谁病了?
米医生奉上病历,“您明见千里,去卫生厅开会都知道加了106床,还是分给我们组的病人?”
凌励抬头瞅瞅漂亮姑娘,一时无语,卡半天,语焉不详地,“哦,碰到汪敏。”汪敏是管床护士长,拿她当幌子总没错的。
问题米医生其实就闲话一句,并无意深究,她苦着脸,疲累欲死的,“我已经工作了快十八个钟头,主任,能下班不?”
凌励点头放行,给自己倒杯水,先研究106床的病历?啥?病人是简明本尊?没有家族遗传病史的情况下罹患糖尿病,对她而言,实在太年轻了。想起上次一起享用蛋糕咖啡,同搭公车回家的晚上,简明说,没空弄晚饭,手里有啥吃啥的情景,凌励不无懊悔,那会儿要是告诉她,西式甜点非常不适合常常拿来做晚餐就好了。
想起刚才走廊里,在一群老人中显得特别“出众”,笑的极其灿烂的简女士,凌励不无唏嘘,她的清新与灿烂,若在与病况持久的消耗中覆灭,该是如何的可惜?作为朋友,他有责任帮她,一定要帮她。有替简明算她需要做的那些检查的费用,不知她能报销多少,以目前情况,如果必须租用胰岛素泵作为前期治疗手段的话,费用就更多了。仍记得简明说过,她的目标就是找到合适的工作和房子,把孩子接出来一起住,突然发病,还是慢性病,会影响到她步向目标的进度吗?治疗期间,谁来照顾她呢……
凌励料理好手头的事情,再步出值班室,已经是晚上十点。走廊上大照明熄灭,只留下昏暗的小灯,光线浅浅的亮着。一走廊病人,差不多都睡了,男男女女,虽说被安排的尽量不要在一处休息,但环境所迫,仍显得混杂无绪,隐私很难被照顾保护到的样子。凌励放轻脚步,拎着他的长大衣,在两排床位中间敏捷穿行。
106的简明,脸朝里冲墙躺着,侧面宁静,一管鼻梁更显笔直俏丽,乱糟糟的走廊里,她象朵倔强的,盛开在瓦砾堆中的小雏菊,瞧在凌励眼中,怎么都有种需要被呵护的味道。瞅见她一头未曾经过漂染,韵致天然的黑发落在雪白枕畔,丝缎般质感,没想到,她头发有那么长,平时总是扎成马尾束在脑后难窥全貌。毫无预兆,突然落至凌励心头的,竟是罗大佑的句子,穿过你的黑发的的手,医生吓一跳,他的脚步,在106床边稍慢顿一顿,又飞快行过,明天,他会找时间和她谈一谈。
凌励走远,简明睁开眼睛,对着眼前那面并不算特别洁净的墙发怔。她知道,刚才那个脚步匆匆,却在她身边略有迟疑的人是谁。对凌励,简明是有些遗憾的,他是外科大夫还是内科大夫都不打紧,简明只是颇为享受之前,他们偶有相遇,因为陌生,彼此间可以轻松相待,放心聊聊的状态。如今,一转眼变为医患关系,大概,很难回去那种表面上疏远,但在灵魂上可以有交流的好氛围了吧?
可说到底,凌励的存在,与她切实人生没有什么关系,当务之急,简明愁的是,这一病,需要为数不少的医药费,就算她这次可以解决,今后呢?
还有冬冬,再过两天就是周末,她应该去看冬冬了,这住着院,怎么跟孩子说?要找个什么理由,在冬冬那儿请假?除了冬冬,自己父母那边,如何跟老人交代,直接说她得了糖尿病?就爸妈的观念和脾气,唉,简明想起来就头大。
至于未来,慢性病,长期用药,不知几时会有并发症,她该如何与疾病共枕,度此余生?
她本来还说要换工作,找房子,把冬冬从罗世哲那里接出来。可她找到的那份工作的薪水,能够在照顾冬冬的同时也照顾到自己的身体吗?她要的那间房子,方便冬冬上学放学吗?该怎么办呢?忍不住,简明泪水盈睫,在这么多这么多“怎么办”都无法解决的时候,她怎么敢生病?或者,她是因为无法承担这些“怎么办”,才生病的吧?终于,这一切,超过她能担当的体重。
就算超出可担当的体重
有时,人能活下去,大抵是因为我们有自我催眠的能力,暂时骗骗自己,熬过一个个难捱的长夜。简明后来想,可能她会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工作和住处呢?慢慢加薪,月入两万……想着想着,后半夜也就睡着了。翌日起早,先去门诊大楼把最难预约的B超检查给排上,然后去排CT,再去……
料不到出意外,明明预约好的B超检查却不能做,工作人员说没付钱,简明一再表明她的住院押金交足了。工作人员压抑着不耐,只给简明一句话,“回去住院部查一遍。”
简明欲哭无泪啊,问,“那我的预约怎么办?等我回来能不能马上给我做?”
工作人员摇摇头,淡漠,麻木。
排简明后面的长长人流紧着催促,“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啰嗦什么?快点行不?”
简明不想再耽误别人的时间,寻思,那就先回住院部问问吧。抓着单据跑内分泌住院部的护士站,找在电脑前敲敲打打的护士,“对不起,打扰一下,我到前面去做B超,但他们说我没交钱,让我回来问清楚。”
护士几乎是立刻回应,“哦,可能我这边没登记吧,等会儿,我查查……”
简明摸掉鼻尖上的汗,好家伙,说的多轻松,让她大冷天赶的热气腾腾。
凌励和师姐唐雅妍主任在护士站里间,他知道简明早上出去做检查了,这么快就回来,是检查已经做完了吗?他眼皮半垂着,一心二用,边听师姐跟他谈那件,近期很多病患和病患家属都有被盗过钱物的事情,边接收简明那边的声音,哦,原来是护士站疏忽,所以她的B超检查没做上,而且,预约也被取消,再去还得重新排队。
眼见着护士很快给简明处理完,简明打算走,凌励也带着唐雅妍步往外间,凌励想交代护士,打个电话给B超室那边说一声,预约不要取消,毕竟错在自己这边。嘴里应付师姐,“明天早上你不是上去开会?跟院长提一下,内科住院楼这边再增加两个保安吧。”
唐雅妍嘀咕,“常副院最欣赏你,你去开会,我明早有门诊。”
凌励镜片后的目光往简明那儿飘,“我门诊,你去开会,别总冤枉我护着学生,把你当变形金刚练。”
唐雅妍笑的挺好看,她对这学弟有点挺暧昧的情结,她不想这暧昧茁壮成长,但又舍不得掐死在心田脑海,纠结着呢。
凌励这方面迟钝,除非他自己也有什么想法,调整好接收频道,不然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只停在枝头的小小小鸟,可能成为谁的目标,随便跟着师姐呵呵笑两声,并不嫌自己高大的身材在护士站里是显得多占地方多挡碍,兀自往护士那儿晃,正想让人打个电话给B超室,就听得走廊上不知谁人喊,“站住,抓住他……”脚步凌乱声纷至沓来。
简明这时间就站在走廊拐角靠楼梯位置,她罩在病号服外的棉衣未脱,室内热,掏纸巾擦汗,听着走廊上有动静,但就她这不爱凑热情的本性而言,根本没在意。想迈步下楼,忽然一个男人速度极快,闷头就往楼梯这儿冲。简明本能往墙上靠免得被撞到,让那人过去,心里纳罕,怎么跟被人追杀似的?
凌励已从护士站往简明的位置跑,怕出什么意外,欲把简明拉回来。
一个妇人手里揪着件衣服,抢在凌励前面,先冲出去,明显是想抓那个健步如飞的男人。可那男人动作太快,光速闪下楼。妇人抓人未果,心有不甘,迁怒简明,也不知操着哪地儿的方言,对贴墙站的简明吼,“眼睁睁看着贼都不抓啊,你是人不是?”
简明本来就因为热泛着红晕的脸更红了,嗫嗫辩解,“我根本没注意。”
妇人哭,大嗓门,“我那可是一千块,呜呜呜呜,你们见死不救,我都喊了抓住他了,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也不管?心狠啊……”
简明手足无措,“真没听见你喊,我根本不知道他是小偷。”
凌励上前劝解,“你们发现小偷应该先联络保安,自己动手,万一他手里有刀,再伤了你们。”
妇人稍微收敛些,抽抽搭搭地哭,“这儿不是医院吗?伤了还不给救啊。”
唐雅妍耍权威,“万一一刀捅你心脏,神仙也救不回来,再说伤到你哪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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