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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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病-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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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当我们知道,天大地大,地球上有泱泱之众,愿意对自己好的人屈指可数之后,更不能浪费一个人对自己的好。


恍恍惚惚,凌励知道自己被送上一辆车,去到一个看上去满地瓦砾、乱七八糟的地方,没关系,他的心境比这里更破败荒凉。他应该看过一些病人,会帮一些人搬东西。至于为什么做这些,他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周围都有些什么人,更不知自己几时吃过、睡过,他好像一直沉在一个黑暗的地方,懒得听,懒得看,沉沉睡着。那里没有时间,没有光亮,直到暗夜里逐渐显示出简明的轮廓。她穿一袭白裙,干净又清透的样子,站在楼顶上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那男人是罗世哲,面色阴鸷冰冷,不知哪里与简明一言不合,抬手把简明推下楼。凌励似浮在半空中,见他的简明从楼顶白蝴蝶般飘坠下去,他想伸手去抓,却浑身无力,怎么使劲都抓不住,眼睁睁看到鲜血飞溅。凌励惊得魂飞魄散,像是心梗发作般,胸口痛得他呼吸几欲停顿,终于狂呼着,骇怕中醒来,一身冷汗,大口喘气,懵懵懂懂中,看真切所处环境。
这似乎是半夜时间,他独自睡在活动板房中的一张简易行军床上,床头点盏夜灯,放着饼干和水,还有他的手机。凌励捂着痛得从梦里延伸到梦外的胸口,抓起手机,熟门熟路地拨通简明电话。对方很快接听,微微颤抖,兴奋,依旧软软糯糯,清清甜甜,如块冰糖入水般,美好得能令人融化的声音,唤他名字:“阿励,是你吗?阿励……”只这一声,凌励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她,想她在他怀抱中的温软,想她跟他撒娇发嗲时的甜美,更想她的善良、宽容、柔韧和坚强。他需要她,时时刻刻,可是她还在吗?凌励仍处于混沌不清的状态,端着不比一坨糨糊更强的脑袋,是那么急切和焦躁,“简明,简明,你没答应罗世哲吧?你们在一起了吗?”凌励死死抓着电话,喊,“简明,你听我说,他会害你的,他不可信,你千万别答应他什么。”
手机那头,是简明的沉默,沉默到凌励以为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试着再喊喊:“简明!简明!还在吗?”
“我还在。”简明激愤,仍然颤抖的声音,却不再兴奋,而是委屈,“阿励,你是清醒的吗?,,就像疯子一般都会说我没疯,醉鬼都会说我没醉,凌家二爷特肯定的:“我是清醒的,百分百清醒的。”
简明道:“很好,你去死吧。”随即,电话断线。
凌励对着只剩忙音的电话喊了好多声简明,确定自己是傲无用功后,放弃。他盯着半明半暗的灯光,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分秒,惊诧,怎么了?时间,已距他上一次记得的数字有一个月那么长了。按照计划,他和简明现在应该在位于澳大利亚某个水清沙幼、珊瑚礁成群的岛上度假,享受他们的蜜月。天啊,他们的婚礼没有如期举行?他逃婚了?简明恨他了吧?那现在他在哪里?
凌励打开门走出去,前面一栋活动板房的墙面上贴着大幅横幅,这是奔赴灾区的医疗队,就是应该唐雅妍师姐参加的医疗队,现在是凌晨五点多,四处空荡荡,悄无人声,不远处有值夜的武警路过。天气很冷,凌励进屋,找到椅背上搭着的,他惯穿的羽绒外套,屋里所用之物,也都是他惯用的,倒像是自己整理的出门行李那般齐全。但他真的记不得,自己收拾过行李,更不记得自己答应唐雅妍出来参加医疗队。
裹紧外套,凌励站在活动板房外,抬头,深蓝色的天幕中闪着几颗碎星,这里远离大城市的喧嚣,空气冷而清新。凌励在门口一张由破木条横七竖八钉起来的矮凳上坐下,望着天边云缝里逐渐透出的微蒙晨光,慢慢想起一些事情:方楠死了,她死前,他跟她说过一些绝情的话。她要他记住她,给他写过一封很长的遗书,之后的事情,不太记得。他是怎样离开简明和冬冬,抛弃婚礼,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再给妻子打了刚才那个电话?凌励握着他的手机,竟电量充足,是谁如此细心犄他照顾得如此周到?
再过不久,天色更亮一点,不知从哪间板房里出来个小孩儿,七八岁模样,一个人溜达,时不时瞅瞅凌励,凌励就对他笑笑,那应该算笑吧?就是牵动了一下皮肉。那孩子走过来,说:“傻大个儿,你今天还是不想说话吗?”
傻大个儿?凌励又想笑了,很温和,“今天想说话了。”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早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我叫祁连,这么早起来是想看爸爸妈妈回来没有。”
“爸爸妈妈去哪儿了?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爸妈可能被泥石流冲走了吧。我猜他们回不来了……”
凌励沉默,他的应激性还处于半睡眠状态,没反应到这里是灾区,有些问题问出来显得太残忍。因这孩子的出现,凌励想起儿子冬冬,不知他现在怎样。无限懊悔,因为一时打击而忘记照顾冬冬,太不负责任了。握住那孩子一只手,“饿不饿?我屋里有饼干……”把饼干都给祁连,叮嘱他别到处乱跑,瞅着那孩子回去后,凌励拿起手机,拨电话给冬冬,他本来想拨家里座机的,不过,总是有种情怯之意,是那么不自信。他真的很担心,老婆孩子还在阿励的窝里吗?
可能太早了,冬冬在睡觉,铃声响了很久才接听,仍有点迷糊,“爸?你那儿终于有信号了?”冬冬带点泪意的动静,“爸,我可想你了。”
那声亲密如昔的“爸”叫得凌励心窝甜透,也因着这一声呼唤,凌励觉得自己彻底回到这个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世界,压抑几许激动,“冬冬,你和妈妈好吗?”
“我现在很好,和亲爸还有姑姑一起回奶奶家了。我一放寒假,就被爸爸和姑姑接来,他们说奶奶很想见我。”冬冬没什么条理顺序地和凌励念叨,“奶奶生病,躺在床上,每天都要骂大伯父和大伯母,半夜还要吃东西。可是大伯母家有个堂姐,她很好,跟我玩儿,还和我一起放烟花……”
冬冬跟罗世哲回去看罗老太太?那简明呢?凌励赶紧问:“冬冬,你回去看奶奶,妈妈呢?”
“妈妈还在家里啊,姥姥到我们家了,妈妈跟姥姥在一起。”冬冬是说我们家,凌励狠狠地松口气,还好,他的窝里,简明还在。忙又问:“你离开的时候,妈妈还好吗?”
“挺好的,在想你啊。爸,我们都好想你,妈妈想你想哭过好几回……”
凌励一颗心总算落地,好像力气用尽了似的,浑身发软,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只手抱头听冬冬一片赤诚,“爸,过完年姑姑会带我回家的。爸,那时候你会回家吗?”
凌励答应,斩钉截铁,“会,爸在家等你。”
凌励和冬冬聊完一个够长的电话后,天已大亮,周围有人活动,有几个医生凌励认识,正想打个招呼,有人已经先跟他招呼,是侄媳妇米粒儿,衣着简朴干净,特温柔耐心哄孩子似的语气,“二叔,起了?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刷牙洗脸没?”她都不等长辈兼上司回应,自顾自回答,“没有吧?我这就给你打热水洗脸。”
凌励随便应:“我自个儿来。”
米粒儿像被吓着似的,傻愣愣看他,不确定,“你刚说什么?”
“我自个儿来。”凌励闷闷地无甚情绪再重复一遍。
米粒儿雀跃,“天啊,凌副你会说话了,有反应了,天啊天啊……”她倒不张罗热水了,掏手机拨电话,“仲恒,二叔会说话了,嗯嗯,刚才还搭理我,对……”随后将手机贴到凌励耳边,仲恒的声音:“二叔,二叔……”
凌励应:“小恒。”
仲恒大嗓门:“我的妈呀。二叔,等我,我马上过来,等我十分钟。”
十分钟?马上过来?凌励瞅瞅米莉,侄媳妇喜极而泣,“仲恒就在附近,家里人这段时间轮流过来照顾你。”
家里人轮流来这里照顾他?凌励闭上眼睛,他真的很够可以了,连累一家子人。
米粒儿给凌励拎来壶热水让他洗漱,边给他细述近况,原来这些日子凌励都是傻呆呆地一言不发,给他吃才吃,把他按躺下才睡,像是魂魄不齐似的。不过日常生活倒可以自理,专业技能也还在,就是需要人在旁照顾提醒。随队的心理医生说,受刺激后的结果,应该会好,让大家不要逼他,他自己会慢慢恢复。不过,也没人知道凌励的恢复期到底是多久。
当然,凌励平时给人包扎个伤口看个发烧感冒不成问题,不过保险起见,他开的医嘱都会找人看一遍。说到这节,米粒儿特憋屈,本来凌励是专家的资历,被方楠这一闹,降格得还不如个实习医生,不光他一个人憋屈难受,事实上大家都难受着呢。不过凌励本人并不在乎这些,有时,他会主动帮忙搬卸救灾物质,哪里有需要都会搭把手,就是不与人交流,自闭,灵魂上与世隔绝。
凌励这状态,家人都吓坏了,凌康、文娟和仲恒轮流过来看着他。
“前几天仲恒刚把伯母给换回去,再前些日子是伯父在这儿的。二婶来过一次,呆好些天,本想再呆些日子,一来赶上冬冬考试,二来为着你们婚礼的事情。二婶娘家妈来家,二婶不得不回去陪着她妈。”觑着凌励脸色,米粒儿小心翼翼,“不过二婶有交代,等你乐意说话的时候,让我告诉你,不要有什么压力,她可以接受你的任何决定。”
任何决定?这又是什么意思?凌励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子,对着米粒儿,目光里有疑问。
米粒儿解释:“家里人是没明说,但是都不约而同地担心,会不会因为方楠出事,你愧疚所致,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把和二婶的婚事作废呢。”
凌励愕然,他从没想过和简明的婚事作废。虽人懒洋洋情绪不高,也依旧慢悠悠语气,但明显是叱米粒儿:“胡咧咧什么,婚事作废那是不可能的,你们怎么会这么想?”
“不但我们这么想,二婶也这么想的。二婶说,这几个月房租,她还是会打到你账上。如果你不想面对她的话,这次赈灾结束你回去直接住大哥家,她就明白了,再找其他地方搬。她让你不用过分逼自己,说她没关系,不要为她担心。什么结果都能担得起。二婶还说,如果你一直自闭,不愿意说话也没事,只要你觉得那样舒服就好,她和冬冬会照顾你。’
唉,简明,简明……凌励沉默半晌,想再拨电话给简明,却莫名胆怯,她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他刚恢复的一点点能量,不足以支撑面对他给简明造成的伤害,坐在破木条凳子上,凌励束手无策。
“二叔,刮个胡子。”他惯用的电动剃须刀递过来,米粒儿继续絮叨,“二婶对你真的太好,可疼你了,想你早点恢复,把你平时用的东西收拾一大箱子来,就为让你舒心。在这儿照顾你几天,事事都为你考虑周到。临走之前,千百个不放心舍不得,把该注意的事写了老长一张字条留给我,让我每天照顾你洗漱,说你最爱干净,怕你哪天回了魂儿,照镜子里发现自己不是温文尔雅的凌医生,而是邋遢的江湖郎中……”米粒儿说着忍不住发笑。
凌励细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瘦了很多很多,一张脸显得更是棱角分明,亏着他万千宠爱于一身,事事得人照顾妥帖,看上去还真不至于沦落成邋遢的江湖郎中。问米粒:“为什么咱俩在这儿?”
“出事那天,唐主任看你那样,当机立断,换你出来。你每次心情不好,出个长差再回去,就会正常起来,所以,她作了这个决定,你替她来。但是担心你一个人不行,所以让我来看着你。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虽然你不太正常,可总算熬过来了……”
算是熬过来了吧,凌励瞅着镜中自己,慢慢剃掉下巴上冒出来的碎胡茬。
在这个早上,简明心情真的是复杂透了,自凌晨接完凌励打来的电话,她就没再睡过,估计也是没睡好的关系,今早孕吐的反应要更强烈些。事实上,自打凌励出事以来,简明就没有一夜睡好过。而自打妊娠期以来,她哪天又不因反应强烈而憔悴虚弱?在她最需要凌励的时刻,他因为遭遇打击崩溃。简明不怪他,是心疼,如果可以,他受的苦,她愿以身相替。可要她命的却是在她这段日子为他忧心如焚牵肠挂肚坐立不安以泪洗面之后,他清醒过来给她的第一个电话竟然是问她,有没有答应罗世哲什么。他怎么能这样?
方楠出事那天,罗世哲约她见面,她跟凌励提过,还是凌励帮她安排的,借了凌康的司机、保镖、车子,很夸张的,为保新娘子万无一失,护她去见罗世哲。
见到罗先生,先是聊过冬冬的情况,罗世哲告诉简明,和苏曼已经办妥离婚手续。
简明想前夫以孩子为由见自己,大概真想说的是这一桩,很想立马就撤,勉强应付:。好像听说了。”
罗世哲问:“你心里对我是否仍有芥蒂?”
简明很了解眼前这个人,隐约知道他的意图,防守严密,“算是没有吧,或者说我不再纠缠往事,是因为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我对现状满意。”
罗世哲将沏好的茶慢悠悠地替简明倒满一杯,茶烟袅袅,满杯碧绿,他慢悠悠道:“听起来,好像我没机会了。”
“我和阿励已经领好证,过几天就办酒。”简明咽口茶,“这你应该知道的。”浅浅嘘口气,简明有点不耐,“世哲,我不知道你还想要什么机会。再说,真给你了什么机会,你就觉得前面一路坦途风光无限了吗?”简明把自己包包的内容亮给罗世哲看,里面有个装胰岛素的冰袋,。“这是我的药,我这辈子随身而带的忧虑和牵挂。它需要恒温保存,不小心超过温度很容易失效,所以一般放在冰箱里。我每天出门必须记着把药带上,担心万一需要在外面吃晚饭的话,我好及时用上。可每次在外面耽搁太久,又会担心冰袋里的冰化掉,不能维持药物需要的温度。不过,这些累赘麻烦胆战心惊都是小意思,容易应付,未来的我遇到的麻烦,一定大于这个,我可能会因为皮肤上一个小小的伤口导致感染,蜂窝组织发炎,一趟趟去医院打针消炎,如果炎症难消护理不善,或者患败血症,或者手残脚残,不得不截肢……”
罗世哲不忍再听,那个不忍很难说是替简明不忍还是自己不忍,或者都有,要求:。简明,别说了。”
简明不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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