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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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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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收到后,隔不得多久又画了幅她的画像放到李子胡同,叮嘱等王安梅再来时,把它交给她。

王安梅看到自己的画像脸都激动得红了。

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给她画过像。她自己打记事起就从母亲口中得知了身上的缺陷,自此觉得天地坍塌,是以更是想都没曾想过。

谢琬这幅画像虽然让她觉得其实画得比自己真人要美,可是却也为她打开了一扇窗,让她知道原来自己真的也可以有朋友。

从此以后每每进城,她总要往李子胡同来一转,顺便捎点野果和山货给她。其实并不多,因为知道她什么也不缺,有时甚至只是一把开得灿烂的野花而已,可是每当从罗升口里听到谢琬收到后有多高兴时,她心里也会跟着涌起莫明的高兴。

虽然王耿还是时不时的以各种名目责打她,还是会背地里寻找着各种各样的买主想把她卖掉,可是人生里因为谢琬而溅起的这点水花,让她的日子也因此而不那么全无念想了。

谢琬却绝不知道自己这番有预谋的接近,会给王安梅的心灵世界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她对王家人全无丝毫好感,于她来说,就是这王安梅身世可怜,也仅止于有几分可怜而已,而并会因此怜惜她,基于她姓王,要不是对拉拢赵贞有些用处,她的同情心并不会施予她身上半分。

因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054接近

“桂子坊地段不错,姑娘如果暂时不打算经营,不如放出去收租。”

罗升看着坐在书案后把玩着手上两颗山核桃的谢琬,如此说道。这一篮山核桃是王安梅白日里捎过来的,他刚才带着它回府时半路上想起桂子坊那间铺子,便就趁着这个机会顺便提提。

清苑州里两间铺子都是杨氏的嫁妆,九月初原先的租户已经搬了出去,罗升以为谢琬会像之前那两间铺子一样很快经营起来,没想到时间过去近两月,还是没有动静。

谢琬拿着核桃在案上滚来滚去,玩了有好半会儿都没有出声。罗升只当她孩子气性上来了,便打算起身出去,她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来:“那间铺子,除了做绸缎,还能做别的什么?”

罗升身子顿住,“那姑娘想做什么?”

她沉吟道:“你觉得开米铺怎么样?”

“开米铺?”罗升的声音高亢而怪异,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罗矩从旁咳了一嗓子。罗升回神看到谢琬一脸的认真,压根不像是在开玩笑,才总算找回点了意识,问道:“姑娘想开米铺,南粮北卖?”

谢琬嗯了声,说道:“这些日子我在想,北方气侯干燥冬季又长,加之京中贵族多起来,园林建设增多,许多农田都改种了桑麻果木,这么些年南边来的粮食占了北方大半个市场,像我们庄子里所产的米粮也就能供着我们自家的吃食,就是剩余也不多。所以开米铺应该是比绸缎生意赚头大。”

当然,有这个念头主要还是因为她记起庆平四年,也就是明年,二月间朝中颁布了一道重要的诏书,要把京郊一圈扩大作为防风林。这道旨意虽然对谢琬要做的事没有直接影响,可是扩大了防风林,那如此一来良田就更少了。所以开米铺绝对有赚头。

罗升惊怔半日,讷然道:“赚头虽大,可是风险和投资也大。还有押货,漕运是南北粮食运输通用路径。别说咱们二房从来没有接触过遭运上的人,府里公中也从未接触过,而且漕帮里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

他真想说这小姑娘是被他们惯得胆子越来越大了,旁人轻易都不敢涉水的买卖,她居然还起了心思。这漕帮说得好听是受朝廷所允,可实际上就是伙扶了正的黑帮,他们其帮之大,其水之深,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

“我知道。”对于他这些顾虑,谢琬表现得相对平静。“这些我都想过了,漕运主河是到京师,内漕运可到河间府。但是现在我缺少的是牵线的人。”

她原先在京师也见过漕帮码头的人,那些人个个都会武功,行动敏捷。可不是家里这些会使几招棍棒的护院能够比拟的。他们不但对一些品级低的官员瞧不上眼,一般文人更是难入他们的眼内。所以要跟他们搭上线,就只能找个他们的同道中人,或者说,同是混江湖的。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河间保定两府虽然练武的人极多,可她一个闺阁女子,就是当面遇上也不可能跟他们结识。他们可不是王安梅。可以使点小计谋就能达到目的的。

“那就还是先且卖绸缎吧,等我想到辙再说。”

她将核桃丢进篮子里,摆了摆手说道。

有了她这话,罗升可真是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他太了解她的性子了,可真怕她一根筋拧到底,非要在这个时候去跟那帮流氓打交道。虽然不见得她就此死了心。但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桂子坊的绸缎铺于冬月初一开了张。

因为距离州衙不远,齐嵩也带着同僚前去放了炮竹。谢琅首次正式以大东家的身份公开露面,得体地宴请了来贺的宾客,并且向围观道贺的街坊派发了瓜果槟榔。

而坐镇的大掌柜窦瑚也是齐嵩推荐的。曾经在州里另一家绸缎铺当过十多年的掌柜。伙计则是在本地找的,谢琬亲自看过,倒是也还伶俐,看见谢琅过来,一个劲殷勤地端茶倒水,看见他手里还牵着谢琬,也堆着满脸笑给她搬糖果。

只要掌柜的做事稳当,底下人跳脱些倒也不怕他。

罗矩除了每日里帮谢琬办私事,也要在每月底到五间铺子里收帐。罗升见他一来便受谢琬重用,一方面很是高兴,一方面又担心他办事不牢,因而回回见着他便要疾言厉色地提点一番。

申田经过这一年的锻炼,在原先的机灵之余,也多了几分沉稳,谢琬开始让他跟着张掌柜跑采买。

罗义还是憨厚老实,嘴上功夫没学到什么,但是脑子却是练活了些。谢琬交代罗升教他识字记帐。

王安梅这边进展得顺利,罗升再捎来一只小花猫时,谢琬决定见她一见。她让罗升约了她初九日到李子胡同来。

王安梅如约而至。在阁楼上见得谢琬稳步上梯,一张脸红润润地,双手交叠在腹下,透着几分欢喜,又透着几分紧张。

谢琬接过玉雪手上叠好的两件衣裳,交代他们所有人下去。然后微笑对王安梅道:“我让人给姐姐缝制了两件新衣,姐姐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她把衣裳推过来,展开来一看,是套针脚细密的襦衣绣裙,衣裳质地是烟霞色的软杭绸,裙子是淡黄的月华裙,都带着珍珠绫夹里,正适合这个时候穿。

王安梅红着脸道:“我怎么受得起妹妹的这份礼?太贵重了。我来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谢琬执意劝说,她也就从了。

她背过身去脱着外衣,后颈上两道猩红的伤疤露出来。

谢琬啊地一声冲上去,抚着这疤痕张大眼睛,问她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王安梅两脸涨红,慌不择路地转过身避到书案后。

谢琬定定地盯着她,渐渐地,泪水就从她的双眼里流出来了。

“姐姐……”

王安梅也哭了。

她从来不在她面前说这些事,因为不想让她知道她跟她之间的差距有多大。眼前谢琬的目光像刀子般刺在她心里,她的泪水则像两只手。把她心中最后的一层防护给硬生生推倒。

她披上了自己的衣服,夺路往楼梯上冲去。谢琬把她死死拉住。终于两个人倒在地上,哭成一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哭累了。

谢琬擦干眼泪。说道:“我多少听说了姐姐的事,所以才说跟姐姐惺惺相惜的话。姐姐的遭遇本来就很可怜了,今日姐姐若是不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我,我是绝对不会放你走的。”

王安梅闻言,趴在茶几上又哭了一阵,才渐渐止住。

“你既明知我是个不祥之人,又何必来接近我?”

谢琬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姐姐怎么这么说?祥不祥的,也不是你自己愿意的。你告诉我,表叔他们是怎么待你的?这伤是他打的吗?”

王安梅咬唇落泪。望着穿棂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这都不算什么了。从我八岁时那回跌伤大腿看过一回大夫之后,他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开始我不知道,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事了。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我多么小心多么听话,他也还是对我打骂不休。

“我也疑心他是怪我不是个男孩儿,可我发现他对思姐儿却不是这样。他虽然也不见得多么喜欢思姐儿,可是从来也没有打过她。我就去问我娘,我娘说,说我……那时我才知道,我在他们眼里是个不祥之人。他恨我的竟是为这个。

“其实不止是他,包括祖父祖母,二叔二婶,还有家里所有人私下里都没有对我有过丁点的好脸色。我娘是唯一在乎我的人。我从八岁起就有了寻死的心思,我娘察觉后说如果我死那她也跟着我去死,我就不敢了。

“这些年他时刻想我从王家消失。我好几次从他眼里看到过狼一样的目光,我知道他特别特别想我死掉,可是因为我若不死,他除了狠命地打我,也拿我无可奈何。而因为这事无法对外声张。所以对外我也还是王家体面的大姑娘。

“背上这些伤,有多年前的,也有前些日子的,他不敢在我手脸上落下伤痕,怕人问起丢了脸面,所以全打在我腰背胸腹之上,我都已经分辩不出哪些是新伤哪些是旧伤了。”

说着她缓缓地捋起了衣袖,只见两条纤长的胳膊上,鼓起着许许多多红色的伤疤,谢琬纵是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时也不免触目惊心。

王安梅跟谢琅同年,都是十四岁,可是王安梅看起来不到谢琅的肩膀高。纵然男女身高有差异,若是发育正常,也不至于落下这么大悬殊。

一个人自小承受着这么多的苦难,难怪会对别人的一点点好处就激动不已。

自己前世落到那样的下场,可好歹还重活了一世。像王安梅这样,就是重生再多次也是无用的吧?

“我是不是很不堪?”

王安梅抬起泪眼,伤神地看着她。

她摇摇头,默默拉起她的手,说道:“若有人说你不堪,那一定是这个人本身就肮脏得可怕。”

王安梅一笑,两颗眼泪又滚下来。

“姐姐,”谢琬叹息道:“你想不想离开王家,过你自己的日子?一辈子安安稳稳,不愁吃喝,不受责难,公婆慈善,小姑和小叔对你敬爱有加,而且从此以后,也不再让你母亲担心?”

055保密

王安梅摇头:“我不配有这样的日子。我也想过自己如果不是这样,将来会怎么样?可是我无论再怎么幻想,我也知道这些都不属于我。我如果命大,便等到给我娘送终便找个地方了此残生。若是命薄,那更是什么也不消说了。”

“我是说认真的。”

谢琬看着她,眼神幽深而沉凝。这一刻,她又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的谢琬。“如果我保证能够让你过上这样的日子,从此摆脱让人歧视的命运,变成官户人家的少奶奶,而且不必行夫妻之事,有子嗣之忧,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不容她回避。

赵贞夫妇既然能够对痴傻的长子不离不弃,足见得还保留着最基本的赤子之心。如果有个品貌端正的女子心甘情愿地陪伴赵大少爷,他们极可能会尊重这个女子。王安梅倘若嫁过去,别的不说,至少公婆面前是绝对好侍候的。

另外从李二顺在赵府收集的所有点滴来看,赵贞夫妇另育的一子一女也都品行不错,虽然住在福建老家,可是每月里都会来信,而且信中也必会问候赵大少爷。王安梅过门后是不可能跟他们有利益冲突的,他们又怎么会不做个顺手的好人,宽待于她?

谢琬对于王安梅嫁进赵家之后的日子,还是相当有信心。

王安梅听完她的话,却又是欢喜又是怀疑,欢喜的是当真可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吗?怀疑的却是谢琬明明才这么小,她有什么能力帮助自己谋得一份安稳无忧的生活?而且夫妻之事四字从她口里说出来,竟然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谢琬看了她两眼,知道她需要时间斟酌,于是扬声叫来罗升,办起自己的事。

“去把这几个月的帐目拿上来。”

罗升依言拿上来了。谢琬笔竿子轻敲着笔筒翻着帐目,目光再也不看对面椅上坐着的王安梅,看完帐后却是朝着罗升说道:“今年比去年略好些。可是还不够。我这两日想了想。不如你去请个老练些的裁缝来,用咱们的衣料制成成衣挂在铺子里,看看能不能有些效果。”

罗升行事就是太保守,每回进的绸布都是凭经验按往年销的好的来进。可是往年销得好并不表示永远销得好。服饰这东西,也像妇人的仪容,还是要保持颜色常新。

但是因为眼下还不到大变革的时候,罗升这边铺子也还是在增长盈利,所以也就暂且不去管他。

罗升听毕也顿觉灵台开阔,城里的裁缝铺不卖布,绸缎铺不卖成衣,各有各的饭碗,这是定例,但是挂两件成衣作样板。却没人敢说不合规矩。这年头除了擅长缝制的那小部分人,大多是看什么是什么,几个人有把一匹布在脑海里加工成一件衣裳的想象力?

罗升点头称赞,遂与她商议起来:“小的知道后街有个手艺好的裁缝娘子姓马……”

他们这里说着话,仿似一旁坐着的王安梅成了透明人。

自打谢琬坐回书案后起。王安梅就一直在打量她。

她越是打量越是惊奇,因为从来不知道小于自己许多的谢琬居然还有这样运帱帏幄的能力,而且这罗掌柜还对她毕恭毕敬,目光看起来敬重而认真,丝毫没有认为面前与她说话的是个小女孩子的模样!

如果说当初吴妈妈口中生活讲究的谢琬让她感到诧异,那么眼前的她,简直就是令她惊愕不已了!

她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可是眼前的她浑身透露出来的那股自信和沉静,那是一般同龄的男孩子也无法拥有的吧?就是年纪阅历大过她们许多的她的祖父身上,她看到的也只有满眼的算计和满腹的虚荣,几时像谢琬这么样,让人不知不觉就有臣服的意念过?

这片刻里,她心里变得跟翻江倒海似的。

她刚才跟她说的那番话。莫非是真的?

谢琬交代完了罗升,端起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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