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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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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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珍道:“二殿下正在看西北和东南的边境舆图呢。”

皇帝嗤笑了声,“他看什么舆图?他晓得看什么舆图?”

张珍垂首陪笑,“奴才也觉得新鲜。于是问了问。原来二殿下多年来就有看舆图的习惯,说起来,还是当年谢荣在东宫任侍讲的时候。给二殿下讲解我朝边情,二殿下从此把边防之事放在了心上,渐渐培养起来的。”

皇帝脚步顿下来,“谢荣?”

张珍看着地下,“是的,谢荣。”

皇帝看着面前参天的梧桐木,想起那个多才而智变的人来。

谢荣是他当政数十年里,所见不多的让他能够立刻记起他的面目来的人之一,从乍见到这个人起。他就感觉到他身上有种坚韧的力量,一种就算只剩一口气在。也能够顽强地生存下去的狠劲儿,因而那个时候在年轻的他身上。浑身都充满着蓬勃的气息。

这个人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不管是他的才华他的气质,还是他的积极和他的坚持,甚至于他在最后关头为了保全自己而宁愿举报季振元时的忘恩负义。

其实他从不曾认为谢荣举报季振元有错,季振元本身有罪,朝廷也在悬赏征集证人证据,谢荣作为被蒙在鼓里的附属,这个时候跳出来维护自己最后一点利益是不难理解的,而且他还认为,一个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有时候也需要这种六亲不认的决绝和勇气。

当时他恨他的,其实是他对殷昱所做的一切。可是现在想起来,他这种恨也是一种被迫的恨,是迫于自己身为祖父,而必须恨他的“恨”,并不是发自心底里,因为谢荣谋害了自己的孙子,所产生的发乎真情的切身之恨。

所以最后张珍那句话一说出来,他要把他削官流放的旨意就下不下来了。

他把他放在朝堂底层,让他在靳永手下自生自灭。靳永会踢走他这其实并没出乎他的意料,他手上完全没有任何资本去跟靳永抗衡,他会出局,是一定的。

当然他也有几分可惜,可惜他才华和能耐,可是他既然被踢出了局,他也就无谓再为他叹喟了。

没想到,突然之间又听到他的名字。

“谢荣,近来在做什么?”

张珍平静地道:“听说挺倒霉,前儿不过是建议了郑王几句,让他站出来替皇上分忧解劳,揉和一下朝堂目前这局势,郑王因着丁峻回府,把气撒在谢荣头上,把他的家给砸了。”

“唔。”

皇帝皱起眉,声音沉下来。

原来郑王会这么醒目乃是谢荣出的主意,他原还当郑王怎么变得这么机灵了呢?居然倒怪到人家身上,真是个蠢货!

“那谢荣也不是个怂的,如何就任凭他砸?”他回转身道。

张珍抬起头来:“那谢荣如今只是一介平民,郑王是亲王爷,别说是砸了他的家,只怕就是撵了他回河间再占了他的府邸他也不敢说什么。”

“胡闹!”皇帝斥道,“谢荣也是我朝恩科出来的进士,就是被削了官这份体面也在!自古说刑不上士大夫,郑王虽非对他用刑。却也是扫了天下士子的脸面!他凭什么撵他?!我大胤的宗亲几时这般横行霸道了?”

张珍不敢说话。

皇帝沉哼了声,负起手来,掉头往前走去。

张珍对着他背影望了片刻。举步跟上。

皇帝把殷曜的婚事交给德妃去办的事谢琬当日就知道了,她跟德妃淑妃关系都还不错。这日下过暴雨,天气有着难得的清凉,谢琬便就带着殷曜到宫里去拜见妃子们。

德妃与淑妃正在御花园湖心亭里议殷曜的婚事,听说殷煦来了,二人便相视一笑,便就起身等着挥舞着柳条的小人儿跑过来。

殷煦不出意外地扑进二人身前,举起柳条嚷道:“娘娘,送行的树枝!送行的树枝!”他快两岁了。许是身边跟着的人多,说话较早,已经能说诸如此类的短句。

德妃弯身坐下,笑着眉眼儿都眯成了一道缝,说道:“哟,你怎么知道这是送行的树枝?”

淑妃笑着接口:“定是他母亲教的!上回赤阳不是还说琬丫头甚好魏晋之风,想来不会有别人了。”

随后快步赶到的谢琬听闻,也笑道:“公主还跟娘娘们说这些?真是笑煞人了。”

德妃拉起殷煦小手说道:“煦儿说,是谁教的?”

殷煦大拇指反指着谢琬:“母亲教的。”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谢琬目光溜向桌上的名帖,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二位娘娘在打点二殿下的婚事。也不知挑中了哪家闺秀?”

皇帝要指婚,这婚事她是没办法作梗的,可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能不提前打探?

虽说这事就是直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东宫与乾清宫关系这么微妙,这又是皇帝亲*代的事情,按说德妃在宫中呆了一辈子,这事她很该在谢琬面前守口如瓶。

可是人的眼光终究得放长远点,不管将来谁当太子,都逃不过太子登基为帝这一坎,将来皇帝大行之后她们这些妃嫔有子嗣的就得出宫跟着子嗣们养老,到那时候。殷昱作为皇后的嫡长子,少不得会有需要仰仗他们的地方。所以对于安穆王府,她们是尽可能地不去得罪。

眼下这个时候谢琬对殷曜的婚事好奇。她们又怎么能真正把它瞒得死死的呢?

何况还没什么眉目。

德妃捏着殷煦胖乎乎的小肉爪,一面往他手上放果脯,一面也似打趣地道:“我记得当年霁阳公主选附马时,也是选了两三年才挑中后来的附马爷。可见这天底下的人虽多,要处处合适的却十分之难。像我们安穆王和王妃这样的,那真是老天爷开后门,早就安排好等着的了!”

虽是玩笑话,谢琬却听出味儿来,原来礼部选的这些人里德妃也没有看上眼的。礼部在段仲明手上,段仲明原先跟季振元私下有仇,后来随在了殷昱这边,自然不会替殷曜选什么好背景的女子。皇帝想必也是看出来,所以才交给了德妃。

德妃夹在中间却要两边都欢喜,这件事可见有多么扎手。

谢琬点到为止,也就依着这话说了开去。

淑妃道:“刚下过雨,这里湿气大,煦哥儿呆久了不利,不如去回宫里去。我前儿正好得了几件西洋来的玩意儿,想拿给煦哥儿玩,可巧你就来了。”

德妃连声称是,于是一行人便就坐着软辇回后宫。

出了御花园便就下了辇步行,宫殿虽弯弯绕绕重重叠叠地,可是一路说着话儿往淑妃所在永和宫去,倒也不觉漫长。

一时路过皇后驾崩之后便无人居住的钟粹宫,只见早已尘封的宫门竟然打开了,偏殿里有人出入。谢琬初时并没在意,见到德妃淑妃停下脚步,才也停了下来。

钟粹宫是当年宣惠皇后住的正宫,都不知道关了多少年了。

宣惠皇后并不是如今太子的生母,而是皇帝的元后,宣惠皇后似乎进宫不久就驾崩了,过了几年,后来皇帝便顺理成章地册立了裕贵妃为后,当时太子还只有五岁,德妃淑妃她们当时一个为嫔,一个为贵人,而楚王祈王他们也都才刚出生。

373惠安

而后来的皇后染疾多年,终于在太子大婚之后半年里也驾崩西去,谥号孝懿皇后。

世间对于这位宣惠皇后所知甚少,皇后的娘家也早就迁回了祖籍。于是宣惠皇后四字便已成了传说。

“怎么突然在打扫?”谢琬探询地问。

德妃低头默了下,然后幽幽叹了口气,“那是惠安太子的住处。”

惠安太子?谢琬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两世里她都只知道如今东宫里的太子,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惠安太子!在元后的正宫里给这位惠安太子做忌,难道他是会宣惠皇后的儿子?可是她进京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宣惠皇后留下有儿子,现在怎么突然冒出个惠安太子来?

她难掩惊讶地看向德妃淑妃,二妃却没有丝毫想解释的意思,而是平静地看向她,说道:“走吧。”

才从钟粹宫迈出腿来的张珍看向她们的背影,目光落在蹦蹦跳跳的殷煦身上,也陡然变得异样起来。

谢琬带着殷煦在德妃宫里留饭,全程再没有人提起关于钟粹宫半个字。仿佛那就是件跟路旁花树开了花一样不值得特别关注的事情,可是谢琬仍然有种两世为人的直觉,觉得她们是在故作轻松,也许她们不是真的不在意这件事,而有可能是在回避。

饭后谢琬带着殷煦去了东宫。

太子妃正在看书,听说谢琬母子来,便就起了身。谢琬看着她殷煦搂在怀里,将手上赤金铃铛串塞给他玩,忍了半日,还是问道:“方才从御花园出来的时候。看到太监们在钟粹宫里打扫,德妃说打扫的侧殿曾是惠安太子的住处,母妃可见过这位惠安太子?”

太子妃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对着门口出神了半晌。说道:“惠安太子?”

谢琬望着她道:“这么说,母妃是知道他了。”

太子妃对着对地板默然半晌,点点头,把手上的铃铛塞给殷煦,让紫英带着他去玩,而后才幽幽道:“惠安太子是宣惠皇后的独子,他比我和太子都大四岁,不过我没见过他。因为他还没到三岁就甍了,不过听我母亲说他长得很漂亮很聪明,因为那时候我母亲和宣惠皇后关系极好。

“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生下来三个月宣惠皇后就驾崩了,留下嗷嗷待哺的他。可惜老天爷也并不曾怜惜他。他三岁的时候得天花没了。当时后宫里只有这一个皇嗣,据说皇上跟疯了一样,把整个钟粹宫的宫人全部杀的杀禁的禁,只差没拉上他们给惠安太子陪葬了。

“而当时奉旨照顾惠安太子的兰嫔也被赐了白绫,还好后来杜岑他们将皇帝劝住了,才没有把事情闹到朝堂。时间一久这件事也没渐渐没有人记得了。虽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可是也没有几个人会去跟皇上说起这事。不知他怎么会还记得。”

谢琬听完怔忡无语,从认识皇帝那日起。皇帝在她印象中就是个冷血无情的老爷子,他连自己的嫡长孙都舍得放弃,要说他会为自己的儿子失去理智,她真是难以相信。难道就因为那是他的儿子,而殷昱和殷煦只是他的孙子和曾孙?

不过在知道惠安太子的生身后,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算起来他死时比殷煦也大不了多少,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明明有着很广阔的未来。却突然夭折,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原来事情在四十多年前就存在着另一个可能。如果没有那场天花,太子现在不过是个亲王。殷昱也不过是个亲王世子,哪来的这些党争?就是有,也不关他们的事。

“当时宫里闹天花,就死了惠安太子一个人?”她忽然想起来。

太子妃微愣,“这我就不清楚了。”

飘满玉兰花香的小院里,一袭青衫的人长身玉立,站在树底下吹笛。笛声随着花香幽幽飘远,在永夜里与清风互消长。

皓皓圆月挂在当空,一缕云丝挂在边缘,使它看起来又多了几分缠绵的气息。

静谧的庭院里除了笛身,又响起了一道轻而快的脚步声,随着穿堂下廊灯的光影一黯,外院转进来一人,到了庑廊下,看了眼那背朝着门口的人影,才又提着衣摆快速地前行。

“先生,有消息来了!”来人还是那个有着花白胡须的老者,说话的声音有些小兴奋。

直到指下一段音律完美的传完,七先生才停下来。

老者下了院子,走到他身后,说道:“皇上这次把给殷曜婚事交给了德妃,据说德妃对礼部送上去的几个闺秀都不满意。看来这次又要重选。”

七先生微顿,转过身来,目光晶亮如星,“是么?”走到廊栏下,他信手拿长笛撩廊下的花丛。才开的一树月季被他撩了几下,花瓣纷纷落下来。

两条街外的四叶胡同,谢荣也在对空望月,被郑王砸过的院子早已经恢复了原貌,此刻站在这清风里,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悠扬笛声,他的心情也如这夏夜一般平静。

他至今不知道张珍为什么会到他府上来,那日他一身常服,背着手站在门楼下,就那样弯腰扶起了他踢过去的花架,抬起头来时,眉目里如同蕴含着千山万水,让人看不出深浅。

他总共只问了他一句话,他问他,“你还想做官吗?”

他当然想,他做梦都想!他不但想做官,还想做个权倾朝野的官!他要回到朝堂,摧毁魏彬和靳永,颠覆如今的局势,他用他四十年养成的敏锐深深感觉到,张珍就是拉他出泥沼的那只手,是他如今最有力的一根救命稻草!

“想。”

他只给出了这一个字,再不用给别的。

而张珍点点头,便就这样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片刻,眨眨眼就好像这是他的幻觉,可是他相信这是真的,张珍在拉他上山,而接下来的谢芸打听来的消息也更加证明,他的感觉是没错的。郑王昨日被皇帝召进宫问话,而后郑王府的人就送来三千两银票,用以补偿那日砸院所受的损失!

他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生命曾经拐了个弯,把他从辛辛苦苦爬上去的侍郎之位上一把撞下来,如今又拐了个弯,让他遇见了张珍。

他无从去猜测张珍的目的,可是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都比季振元强,比他更有实力,他在朝为官这么久,从来没把目光聚焦在张珍身上过,可是就是最不起眼的这个老太监,独自站在他面前时,是那么的不同凡响。

“父亲,七先生到如今也没有动静,会不会是决意不出现了?”

谢芸走到他面前,如此说道。

谢荣摇摇头,“不会的。”一个人能够苦心经营十几年之久,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放弃。“他只是在等待机会。前些日子我不是让你把目标放到浣纱胡同那片吗?怎么样了?”

“什么也没查到。”谢芸摇摇头。

谢荣唔了声。虽然说遇上张珍,可是七先生这边他是绝不会放弃的。他一度曾以为张珍会是七先生的人,可是一想又不像,如果说张珍是七先生的人,那当初七先生还要季振元做什么?关键是,皇帝与殷昱联手下云南查证的事肯定张珍知情,如果他们二者有联系,那么七先生为什么会被蒙在鼓里?

可见张珍是另一派,至于目的,他迟早会知道的。

“浣纱胡同如果找不到,你就去东华寺那片去找找。”他接着又吩咐谢芸。“这两个地方是季振元手札里唯一提到的地名,也许会有线索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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