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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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妆- 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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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振元被独立安置在辟出来的牢狱,而季府里其余人则分男女关了起来。季振元是揭开七先生真面目的唯一线索,护国公派了霍世聪亲自率兵看押。

城里的气氛有着前所未有的肃穆,即使是老百姓,也隐约觉得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大案子,茶楼酒肆里清静了,宁家商号里的生意里差了好些,于是宁大乙最近往榴子胡同跑得也勤了些。宁大乙如今接手了宁老爷子,成为了家族里的掌门人,身边新增了好几个护卫,出行也是前呼后拥的了。

由太子和魏彬为首在大理寺坐镇了几日,被提审过四次的季振元一直也没有松口把七先生供出来,本朝虽没有刑不上士大夫的律例,可是季振元终究老矣,如若动刑只怕禁不住几下便要送命,魏彬没办法,与太子商议请经验丰富的窦谨出来主审。

窦谨出来主审的第一日,季振元冷笑了几声,无论窦谨问他什么,他都只字不言,而接下来几日又是如此,窦谨也弄得焦头烂额,完全没有主意。

这日审完无果之后,太子眉头也拧得松不开了,此案已然拖得够久。再拖下去唯恐消磨了士气,也弄得民心惶惶,再者六部多地缺人当差,若不快些定罪。极可能延误政事。于是这日便下令先审季振元以下的从犯,判完之后该降职的降职,该发配的发配,先把六部该补上的缺补上再说。

要审当然得从谢荣先且审起。

谢荣入狱之后,四叶胡同也乱成了一团,下月便要回乡应试的谢芸不得不放下学业四处奔走,张氏也通过娘家不停地寻找人脉替谢荣走门路求情,谢葳也回来了,却是责备黄氏这个时候还能在佛堂礼佛,而不想办法营救丈夫。被黄氏一巴掌打了出来。

谢芸夫妇终日徒劳,终于也有了凄惶之感。

莫说这么大的案子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替他求情,就是有,也绝不会是谢荣这边边,如今除了魏彬和护国公他们。朝堂之中谁还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谢琬听说后,对此也默了半晌,钱壮问她:“太太,要不要把咱们手上关于谢荣谋杀谢棋的证据拿出去?”

谢琬沉思良久,摇摇头。

她不知道这次太子会怎么判谢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谢荣的政治敏感度肯定比她强。对皇帝也肯定比她更了解,他既然能够主动进宫去见皇帝,这说明他心里是有着极大把握的。在皇帝瞒着满朝文武与殷昱唱了那出发配的戏之后,她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光从表面去猜度皇帝的心思了。

谢荣被皇帝打入了大牢,不一定就真的不再给他任何机会。如今皇帝还在位,如果他有心放谢荣一马。那她手上这些证据扔出去也只是打了水漂。谢荣的命运,已被他提前交给了皇帝一人裁夺,如今谁也插不上手了。

晚上殷昱回来,她问他道:“谢荣审得怎么样了?”

殷昱牵着她进屋,说道:“知道你牵挂这个。所以特地赶回来。谢荣的罪证都是现成的,但是因为他确实也有证据证明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误参了漕运贪贿,所以死罪是免了,按律当将官职一撸当底,发配充军。”

谢琬皱起眉。

他倾身道:“是不是不满意?”

“倒也不是。”她抬起头来,“只是他这个人拥有不死鸟的本性,没到最后那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定案。”如果谢荣被一撸到底,她倒也因此了了心愿,可关键是,他真有这么容易被压下去吗?

殷昱点点头。

“对了,”谢琬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谢荣那日进宫跟皇上谈的什么条件?皇上有没有可能回心转意?”这才是她关心的,她想不出来谢荣会以什么为条件跟皇帝谈判,他不是季振元,又不知道七先生的真身份,这个时候他有什么可卖给皇帝的?

殷昱也不知道。

“当日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据说连张珍都站在门外,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他摇摇头,“不过我也有跟你一样的感觉,谢荣不会让自己倒的这么狼狈,可如今即使把他的罪定了下来,我们也毫无办法可想,因为完全不知道他拿什么跟皇上做的交涉。”

皇帝这两年给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同从前,在他被废之前,他是合格的君主,慈祥的祖父,可是自从出了殷昊这件事,他开始变得反常。首先,他能够保他却不曾保他,诚然,这案子未澄清之前他也无怨无悔。可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真的尽过一个祖父的力了吗?

后来,今年太庙他又突然不再宣召他进宫,他自然已不稀罕,可是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能说明些问题,皇帝是渐渐在放弃他,他在放弃他,那么是在说明他心目中的太孙已有人选了么?

做个英明的有功绩于世的君主是他曾经的理想,可理想的重点在于有成就,有功绩,他并不是非得以继承皇位的方式来实现,可是他能不能争取回来是一回事,在争取的过程中被自己的皇祖父放弃又是一回事。

他如今越来越觉得,皇帝也许并不曾真的那么希望他来做下任太子,从他曾经以太孙的角度学习和分析过那么多驭下的案例来说,皇帝如果真有这个想法,那么他顾虑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霍家。

霍家历经数代荣宠不衰,这固然说明天家念旧,但同时也说明霍家自己本身根基优良。皇帝担心他若为帝,霍家权势会因此失控,危胁皇威。

皇帝的担忧看上去很有道理,可是,他难道就是傻子,会乖乖地由人摆布么?他这么多年的谋略是白学的么?就因为权大势大手拥兵权的霍家是他母亲的娘家,他就活该把本属于他的太孙之位拱手让人?既然如此,当初他又何必让霍家的女儿嫁入东宫?

想到这里,他唇角不免挑起些冷意。

谢琬抬头道:“怎么了?”

他抱着她的肚子,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皇上玩权术玩得有点走火入魔。”

谢琬手一顿,笑道:“暗地里腹诽皇上,如此可大不敬。”

殷昱在她手背上吻了口,拥着她道:“谁人背后没人说?若我是皇帝,便广开言论,随便人怎么说。”

谢琬这次是全身都顿住了。

谢荣的卷宗此刻摆在御案上,皇帝盯着它,面上看不出喜怒。

只要他看过后盖上玺印,谢荣这罪就真正定了下来。谢荣是有罪,而且罪不可恕,可是,他又确实是个人才。这些年刑部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又擅察心思,比如这次,他居然看出来他并不想让殷昱当太孙,旁人即使是知道,也不敢说,而他却以豁出去的心态把他当成筹码递到了他跟前。

论起他跟季振元所犯下的那些罪,他是真觉他死有余辜,可是正如他所说,季振元倒台后,朝中还有谁能与霍家抗衡呢?谢荣推举他自己。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他沉得住气,又擅于审时度势,只要有机会,有平台,不会比季振元表现差。

谢荣最大的弱点在于欲*望太强,只要牢牢抓住了这点,他不怕他不受控制。

诚然这么想的话,饶恕谢荣理由充分,可是事情也经不起深思,他只要一想到他几次三务地伤害殷昱,便又觉得一腔的火噌噌往外冒,他虽然不想让殷昱当太孙,却从来没想过要他的性命,否则,他又何须等到今日?

他终究是他的孙子,是他的血脉传承,他对他跟对待太子的感情没有太大区别。可谢荣居然敢动他的孙儿,而且还敢下手杀害他!他这是没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冲着这个,他决不能饶恕他。

他把这卷宗扔到张珍脚跟前,“上玺!”

张珍在一旁默立了半日,这时见他突然下定决心,便弯腰便卷宗捡起来。却不退下,而是缓步走到御案前,说道:“皇上,谢荣这一发配,到了太子手上,则必死无疑。谢荣若死了,朝堂就是霍达的天下了。”

“朕知道。”皇帝吐了口气,“可你让朕怎能忘却他们图谋暗杀昱儿的事实?”且不说他有多看重殷昱,只说如果这次饶了他,往后殷家在天下人眼里还有什么尊严可在?岂非谁都可以向天家下手,谁都可以藐视皇威?

张珍看他盛怒的样子,默了默,再道:“皇上心疼公子,那么,就不心疼惠安太子了么?”

皇帝一震,蓦地抬起眼来。

320收网

翌日早上,张珍就将皇帝对谢荣的处罚结果交给了魏彬手上。

魏彬拿到手后沉默了足有半日,靳永看了也是摇了摇头。

谢荣因为举报季振元,帮助擒拿曹安佟汾等重要案犯有功,被将功折罪,保留官籍,直降十级,改为通政使司七品经历。

消息传出来,谢琬沉默了很久,谢荣不是主犯,也有证据表明他并不知道七先生与季振元的阴谋的情况下被利用,是能将功抵罪,皇帝的判决看起来也十分公平,可是她仍然期望过他能够把谢荣从严判决,撸掉他的官职,使他永无再入仕途的机会。

他如今正二品的官,就是降十级也还是朝廷命官,只要是有官籍,那就有再升迁的可能,而且像他这种从高位下来的,一升就是连升几级,可不像那些底层慢慢往上爬的。

她事先没想到谢荣竟然会反咬季振元,拿着证据替自己洗罪,所以这事留了个尾巴,也等于留了隐患,谢荣是不会甘心呆在七品位上一辈子的,这案子唯一也是最大程度让她感到不爽的,应该就是这个了。

而皇帝保留他的官籍,给他的仕途还留下许多机会,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只是依将功折罪判的他呢?

吃饭的时候,殷昱见她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夹菜安慰她道:“饭还得一口口吃,不管怎么样,他这次已然元气大伤,只要我们先把脚跟站稳,拉他下马的机会多的是。”

谢琬默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担心,他经过这次之后,行动必然更加谨慎小心,不会轻易再有把柄让我们抓了。”

殷昱想了下,说道:“谢荣权欲这么强,怎么会甘心就呆在小经历的位置上?只要他对官位不死心。就觉得会有马脚露出来。这次我们弄倒了季振元已经是最好的成绩了,贪多也嚼不烂,不如先留下他苟延残喘一阵,等季振元的事一了。再来留意他便是。”

谢琬除了点头,似乎也没别的法子可想。

殷昱即使不说,从他这些日子谈论到皇帝的态度和语气她也能察觉到,他对于皇帝开始有了明显的不满,甚至说敌意。

这种敌意是长久的失望转化成的。

这种感觉她非常熟悉,当多年前在清河,身为她至亲家人的谢启功对他们兄妹不曾给付出丝毫应该的爱护和真心时,她也对他,以及对谢府整个地产生了一种厌恶,一种仇视的心理。她仇视谢启功的厚此薄彼。他的亲疏不分,也仇视谢府的环境氛围,仇视那里头的功利。

如果殷昱是个理智到近乎冷血的皇室子弟,那么今日皇帝的表现对他来说或许是可以接受的,可是他不是。他是个彻彻底底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子,他虽然理想是当个君王,可内心里还是渴望着亲情,他希望他的家跟天下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充满着和乐温馨,他渴望用仁爱去对待将来他的子民。

于是皇帝的表现令他失望,同时也激起了他骨子里冷血的那一面,既然皇帝放弃他。不在乎他,他自然也不会再将他视为亲人对待。他如今看皇帝,只是在看一个君主,一个帝王。

不过谢琬是相信他的,他绝不会因为缺失而迷失,因为他有他的骄傲。

谢荣被将功抵过的消息传到牢中时。是两日后。

这些日子魏彬他们忙着审郭兴他们,季振元反而落得了几日清静。但是这样的清静使得他整夜的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是终究还是贪恋着人世间的浮华,舍不得自尽——当然。也没有法子自尽。牢房里三壁和地面都包上了软垫,他碰不死。而四处都有人,他也咬不了舌。

谢荣反过来把他推上断头台,自己落得可以留任察看的结局,这令他羡慕,也令他不解,他不知道他如何会有这等能耐起死回生,就算皇帝再惦记他的功劳,也不可能一级不降。

牢房正对着院落,七月的下弦月静静地悬在天空,从黑暗里抬眼看去,亮得有些刺眼。

“今日是七月廿一,想再看圆月,还得等半个多月。”

静谧的牢笼外,忽然多了个人,负手站在铁笼下,与他一道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双微眯的眼睛,却染上了一丝初秋的寒凉。原本立在不远处的衙吏不知去哪儿了,现在这庭院里,只有他一个人。

季振元盘腿坐着,平静地道:“你来了?”

七先生转过脸,“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怎么不问问我怎么进来的么?”

季振元微哂,说道:“这里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宫,你想进来自然有办法。不过,我仍好奇你是怎么避过殷昱的?”在一墙之隔的外头,就有殷昱率领的众多中军营将士,可以说,他们是把这里防的连苍蝇都没办法飞进来了。

“要进来,总是有办法的。”七先生淡淡地道。然后散开负在身后的双手,抛了壶酒给他,“喝吧。我府里的竹叶青。”说完在身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接着道:“谢荣被免罪,是因为惠安太子。若不是他,谢荣也免不了流放充军。”

“惠安太子?”

季振元接了酒壶在手,表情有着明显的懵然。

七先生点点头,却不往下说了,而是道:“我要多谢你,没有把我招出来,我们合作这么些年,你对我也算仁致义尽了。我想来想去,没有什么可帮你的,这壶酒里下了鸠毒,你喝了它,便再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以及那批银子的去处,朝廷就是要处置,也不会以谋逆之罪行满门抄斩。”

季振元看着手上的毒酒,竟然一点也不愤怒和恐惧。他打开塞子闻了闻,然后道:“我死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七先生闻言,目光里忽然现出一丝涩然。

“怎么办,能怎么办?从十四年前开始,我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除了继续往下走,我还能怎么办?”

季振元沉默下来。

他举起酒壶来抿了一口,然后看着天空。

“也许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不怂恿你,你也不会到今日。岚淳,还是收手吧。”

“不,我收不了手了。”七先生摇着头,声音似在呢喃,“有些仇恨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许我这一生,也要拼到最后。——季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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