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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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树花深-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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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李家受大明荣宠至此,也就没这见将军的勇气了。真是怠慢将军了,将军不要介怀。”
鄂硕没想到李老爷会如此坦诚,就道:“老先生哪里的话,论辈分,我是晚辈,论地域,我是外来的,论才能,我又是一介武夫。您这次能见鄂硕,鄂硕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有介不介怀这样的话呢?”鄂硕抬眼看到了李老爷看他的目光,满是赞赏与喜爱,不由得欣喜起来。
“好,孩子啊,那我就倚老卖老,直呼你鄂硕,可好?”鄂硕开心的点了点头道:“那是您老人家对晚辈的抬爱了。”“鄂硕啊,你们满人的汉话都讲得这么好吗?”“不,大多数满人都不会,只是二十多年前皇上才开始让八旗贵族子弟学习汉文。”“噢?你是说,皇太极?”鄂硕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李老爷神色有些黯然的说道:“有远见,有雄心,又有你这样武可开疆辟土,文能识才治国的臣子,唉,改朝换代,看来真的再所难免了。”
鄂硕看李老爷伤神的样子刚要出语安慰,李老爷忽然精神一振笑着说:“我看你谈吐不凡,想来你汉文的造诣应该是满人中数一数二的了,和我在一起不用过谦,也不用拘礼,你直说。你们皇上的汉文,有你好吗?”鄂硕想了想,说:“皇上很早就已精通汉学,而我却对诗词书画颇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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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爷和鄂硕相谈甚欢,从正午谈到日落,李老爷又留下鄂硕吃晚饭,席间问鄂硕喜欢吃什么,吃不吃的惯扬州的东西,俨然疼爱晚辈的长辈。饭后李老爷忽然对鄂硕说:“孩子,陪我这老头下盘棋如何?”鄂硕还记得当初李郁的话,连忙说:“晚辈棋艺实在拿不出手,必会扫老先生的兴。”
这时下人已经把棋盘棋子摆好,李老爷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听郁儿说过,你才学了七八年的棋,棋艺就已经很不错了。”整个一下午李老爷都和鄂硕谈国事,谈文章,鄂硕正苦于没法将谈话引入正题,见李老爷主动提起爱女当然高兴,于是一面落子一面说:“李小姐才叫棋艺高超,与她下棋……”话还没说完就听李老爷说:“孩子,下棋要专心,要噤声。”鄂硕没有办法只得埋头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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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硕觉得颇为意外,比起李郁下棋步步紧逼的棋风,李老爷下起棋来却和风细雨,一盘下毕,李老爷只赢了五个子,鄂硕心下明白,这是李老爷给他面子,让着他。李老爷点头微笑的看着鄂硕道,“鄂硕啊,你的棋艺比老夫料想的还要好,棋品就能看出人品啊,你这人也是正直坦荡,有勇有谋,老夫自诩此生比一般人多见了些人,在我看来,像将军这样的人物,真可称得上是当世英杰了。”
李老爷只一顿,便又接着说:“英雄配美人自古以来都是人间佳话。儿女都是自己的好,虽然不知别人怎么看,我却觉得我的郁儿无论是相貌人品,还是聪慧才华都是一等一的,觉得自己女儿无论嫁给谁都可惜了。也是机缘巧合,能让她遇见将军这样的人中龙凤,老夫很喜欢你,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比将军还适合作郁儿夫婿的人了,”李老爷笑着看着鄂硕道:“老夫有意成全。”
鄂硕听闻这一番话连忙站起跪在李老爷面前道:“前辈赐女之恩晚生无以为报,请受鄂硕一拜。”李老爷连忙把鄂硕扶起问道:“对了,孩子,你现在是几品啊?”“二品”“噢?二品官员娶妻,按理是要圣旨亲封诰命夫人的啊!”鄂硕闻得此言心中一紧,思虑半晌答道:“按满俗,虽可封汉女为福晋,可是,这汉女都是汉军旗中的。”
李老爷看了一眼鄂硕,“那怎么办?郁儿可不是什么汉旗”“只待一年半载之后有了孩子,我会奏请皇上封小姐为侧福晋的。”“噢,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女儿跟了将军,若没孩子,就连个妾都算不上。”
鄂硕看见李老爷显而易见的怒容便说:“我多年在外征战,迄今都没有家室,李小姐若能同我在一起那便是我鄂硕的结发妻子。我知道,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可是,我若能得小姐,便不会再做它想。李小姐不能作福晋,我鄂硕便一生无福晋,李小姐作不了侧福晋,在旁人看来我鄂硕则一生未婚娶。即便我不能给她名分,我也要用八抬大轿把她抬出李府。”
鄂硕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挚恳切,李老爷背过身去,良久,便说:“你跟我来。”

  第十一章 重归伤心地
于是鄂硕有些忐忑不安的跟在李老爷后面出了偏厅,向李府深处走去,随着李老爷在前七拐八拐的带路,鄂硕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难道,难道这条路就是通往匆匆斋,通往他与李郁今后神仙眷侣般生活?
可是这路越走越僻静,路上的家人仆妇也越来越少,李老爷在一座黑瓦灰墙的庭院门前停住了脚步,呼啦,门被推开了,鄂硕看见正房赫然写着四个字“李氏祠堂”。鄂硕随着李老爷进了祠堂,李老爷点了香,虔诚的行了大礼,把香插入香炉,随即他回身对鄂硕说:“来,你同我看看。”
鄂硕在进入祠堂的一刻就有些惊呆了,他看见堂中黑压压的上百个灵位,随着李老爷从一头看起,原来从元朝中期李氏先人就已经开始身担朝廷要职,这与鄂硕所听到的外界对李府兴起的传言截然不同,改朝换代并不影响李府的运道,明朝开始,李家更是备受恩宠,尚书,侍郎,翰林,驸马,不计其数的李家先人都在祠堂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李府的女子似乎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李家出过一个皇后,两个贵妃,皇妃王妃也不下十余,诰命夫人更是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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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罢牌位李老爷就将鄂硕领入院中,李老爷不开口,鄂硕也不知该怎么说,李老爷低头沉思良久随即说道:“看得出,你的确是真心待郁儿,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对她情深,深至何处?”
李老爷似乎并没有打算给鄂硕回答的机会,又接着说:“老夫也曾年少轻狂过,这几十年也见过不少离合悲欢,我以为,男子对女子生情本非难事,可这情有多深,能持多久,却是各有不同。一言概之,分三种,娱之,有之,惜之。这‘娱之’是男子对美艳的女子只求一夕之欢并无他想,‘有之’是与这女子在一起便觉身心愉悦但求此女子能常伴身旁,而这‘惜之’是最为深切的,男子不奢求能娱之,不苛求能有之,为求女子一生安乐,可舍命保之,更可割爱成之。孩子,你口口声声说你对郁儿情深似海,可是名分,这个普天下任何一个汉人男子都能给郁儿的东西,你却不能,你怎么会担得起‘惜之’二字?老夫又如何能答应将女儿嫁与你,你再想想,即便是老夫答应了,祠堂里的列祖列宗能答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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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硕听闻李老爷这一席话久久无语,李老爷也并不急于听他说什么,天已尽黑,晴空无月,满天星斗,微风乍起,就听见鄂硕一声长叹,这位驰骋沙场的铮铮硬汉的叹息却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泣都来得悲凉的多,他望着李老爷说:“老先生,他日您一定要为李郁寻个堪为其偶的良婿,我马上要回盛京,就在此别过了。”
说完鄂硕转身就向门口走去,李老爷却将鄂硕叫住道:“鄂硕,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孩子,你若是个汉人,即便你是身无分文的平民,我也会应允的,我看你这孩子脾气秉性倒是真该找一个识文断字的汉家姑娘,这样吧,老夫保媒,定为你找个不输于郁儿的女子。”鄂硕回过头来对着李老爷笑了一笑,可这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随即健步走出门去。踏出李府大门,鄂硕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李老爷使自己与今生至爱擦肩而过,可自己却不恨他,反而有些敬重与感激。
鄂硕由李府回到府衙,闻讯而至的冯曲看见面色凝重的鄂硕问起:“将军,怎么?”鄂硕答道:“我若真心喜爱她,便不该强求,李小姐那样的人物,随便嫁个汉人,便会有夫婿的疼爱。而我非但不能聘她为正妻,还要日日征战,若我哪天死在战场上,她又有谁能依靠。”冯曲听及此处不由为鄂硕扼腕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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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的确是难得的婚娶佳日,伴着城中百姓因婚嫁喜事而燃放的鞭炮声声,鄂硕率军走出了扬州城。骑在马上的鄂硕思绪万千,躺在床上的李郁却一病不起。回盛京的路上鄂硕读起了佛经,夜深人静,帐中的鄂硕忽然读到了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僧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不由得双眼模糊。将折扇放在枕下的李郁,病体沉沉,夜夜梦回大明湖畔,恍若那个棋子散地,手扶桌案,一袭白衣的青年将军就近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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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鄂硕走后,冯曲在扬州城的文人与百姓的口中却听到了另一种说法,说鞑子将军贪恋李府小姐姿容,几欲拜求李老爷,都被李老爷拒之门外,一日鞑子硬闯,李老爷表现出了大明子民该有的气节,痛骂满贼,说什么即使汉人的男子死光了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李府的小姐也真不愧是忠烈之后,从那日就不再进食,说即使鞑子的大轿进门所能抬走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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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前面就到扬州城了”偏将的话又把鄂硕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鄂硕点了点头,十月底的江南己近寒冬,残叶铺地,百花无踪。鄂硕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耐江南的冬季,盛京的冬虽然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人的脸,但身体里面是热的,可是江南的冬,这冷却伴着湿气不经意间侵透肌骨,让人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有温度的。冯曲早已率众出城迎接鄂硕,冯曲一脸喜色,鄂硕看着战后新修好的城楼心里却嘀咕,为什么那么早就攻下扬州城了呢,像多尔衮那样前征缓慢又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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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曲果然是个很干练的人,一接到鄂硕要驻守于此的消息就盘下了一处商贾的宅子作为将军府。将军府早已修整一新,还设下了酒宴为鄂硕接风,席间冯曲没看见鄂硕动几筷子桌上的饭菜,只见他不让旁人自顾饮酒,冯曲暗叹满人的酒量,筵席已尽,喝了将近两坛女儿红的鄂硕并无醉容,倒是自己没喝多少却有些头晕,鄂硕站起身对冯曲说:“走走吧。”
鄂硕背手走在前,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扬州城这两个月可好?”关于扬州城的事刚才鄂硕已经在人前问过了,冯曲不笨,知道鄂硕到底在想什么,于是只说“好”。“那城中的百姓呢?”“安居乐业”“城中像李府那样的大户也没什么事吧?”“大户人家也都像平常那样的安分度日。”鄂硕忽然回转身来对冯曲怒目而视大声说道:“冯曲!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在冯曲印象中鄂硕是个很有涵养的儒将,一如三国时的周瑜,没见过他这么发火过。
冯曲有些为难,知道自己是迟早要说的,可是怎么说会好一些呢?

  第十二章 罗敷自有夫
冯曲慢慢字斟句酌的向鄂硕道出了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情,这个月初就从盛京传旨来,说鄂硕要镇守扬州,没过几天,李府就传来消息说李老爷把女儿许配给了王抑扬,一个丝绸商人,虽是商人却也不是如何的豪富,只在城内有有几处丝绸商铺,虽也读过书,但不过是个秀才,几月前死了妻子,也就是说,李小姐要做续弦的,王抑扬堂上并无双亲,婚后搬入李府,也就是说,他是入赘。这人选就够让人称奇了,没成想保媒,下聘,下定一应礼仪全在短短十天内完成,全然不像体面人家应有的婚娶。
冯曲话就说到这儿,他没有说外间人们的议论,都说李老爷这是怕鄂硕回来会硬把女儿抢走,所以才会匆匆把女儿嫁了人。
“婚期定在何时?”鄂硕强压着心中的惶恐故作镇定的问道。“三天前。”鄂硕迷惑的看着冯曲,就好像没听懂他说的话,冯曲只好不尴不尬的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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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想起那个几月前还在自己面前娇羞无比的李郁如今已为人妇,鄂硕就觉得仿佛谁在他不经意间用尖刀活生生的剜去了他的心肝,不仅是痛,心前的那一块都已经空了。毕竟,下定决心放弃是一回事,完全失去又是另一回事。鄂硕痛恨自己不争气,得不到,忘不掉倒也罢了,居然还是那样的放不下。没过几天鄂硕就去了王抑扬在扬州的一处商铺,因为听说王抑扬王掌柜经常在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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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不小,听说王抑扬父亲早在他还没出世时就已卧病在床,这些年王抑扬独自将一个不大的店铺经营到现在这个规模,的确是有些本领的。迎出来的店里伙计看见骑着高头大马又带着随从的鄂硕,自然殷勤备至,鄂硕还没进门就对伙计说:“你们掌柜的呢?”“正是在下,客官快请。”
鄂硕一边踏入店中一边打量这个应声迎出的人,三十多岁的年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面色和善,观之可亲。“这位客官,您来小店可是买布匹的?”鄂硕见他这么问索性就点了点头,“您用呢?还是家眷用?”“噢,我用。”于是王抑扬让伙计们抬来了一些上乘的布料,不厌其烦的为心不在焉的鄂硕讲解,鄂硕心中却想着,无论是尚武的满族,还是崇文的汉族,都对商贾颇为不屑,可是如今这个让人不屑的商人,却过着自己曾经期望而不可得的生活。“客官,您觉得哪些能入得了您的贵眼。”鄂硕闻得此言只得扫了一眼布料,随手指了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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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抑扬先是吩咐手下将鄂硕挑的布匹打理好,回身就又看到了面色凝重的鄂硕,迟疑片刻,随即微笑着看着鄂硕说道:“休怪我多言,人生于世本就艰辛,能像客官这样身着锦衣已然是福,人生于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不会因为你的忧虑,这不如意就能变成如意,又何苦徒然自伤呢?”
鄂硕听他这么说反问道:“掌柜的新婚之喜,可是听掌柜此言倒似也有不如意的地方。”王抑扬还未开口答话,一边的伙计却抢白道:“客官,你可不知道,我们掌柜的正犯愁呢,既巴不得能天天陪在新夫人身边,又想管着店里的生意,□乏术啊!”伙计这话引得店里人们一阵哄笑,王抑扬有些窘了,却并不发火,转脸对鄂硕说,“下面的人没规矩,您见笑了。”

按规矩,主客答话,下人插话打趣主人,这是很犯忌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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