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一身粉色绣荷花窄袖儒裙的媚娘，缓步走到她的身后，伸出手重拍了下她的肩膀。
“啊！”玥月沉沉一惊，叹气回头，“是你！”虽然是大白天，但她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玥月虽再三向她强调自己不是明月，可每见玥月和明月一模一样的面孔，她就不禁将玥月当成明月。“在咕哝什么？”看着被玥月扯了一地的碎叶，媚娘噗哧笑开。
“媚娘，在这里如果一个男子，不小心亲了一个女子的额头，他们会有什么下场？”虽自我多次强调一个吻不算什么，可见到媚娘她却又忍不住发问。
“啊？！若真有此事，女子要么自刎，以示贞洁。要么只能从男子，为妻、为妾、为婢……”媚娘惊愕瞪大眼，双颊隐隐显着丝丝红晕。
“靠，女人又不是畜生，又不是奴隶。凭什么要求女人，不要求男人？”自刎？为妻、为妾、为婢？现代社会的宠物，都比古代女子有人权！玥月怒火直冲脑袋，一跺脚开始大骂。
“小月，男子尊为天，自古皆如此……你在此叫嚣，可是大大不敬！”媚娘难以接受玥月的言论，缓缓颦起眉。女子本当夫为纲，德为先！尊贵的母亲嫁给父亲后，还不是收起聪慧和尊贵，凡事以父亲为天，安心为父亲生儿育女。
晕菜！她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则天吗？无论电视，还是书籍，上面对武则天的描写不都逃不过——叛逆，大胆——这四个字吗？
怎么她眼前的武则天，居然是如此保守！神啊，她真是历史上记载那个，成为唐太宗才人，唐高宗皇后的武则天吗？
“你……你……真是则天……”
不待玥月结巴道完，媚娘又再度说教：“你可读过《烈女传》、《女诫》，还有皇后娘娘的《女则》？”
玥月摇摇脑袋。在二十一世纪有空闲时间，她不是去旅游，就是上网，要不看电视。一定要看书，她也是抱着小说和漫画啃……这是现代女生典型的生活习惯吧！谁没事玩自虐，抱着那些虐待女人的古籍看？
看着玥月一脸茫然，媚娘无奈摇头。但想到玥月奇异的来历，媚娘笑笑耐心讲解：“《礼记。曲礼》有记载：男女不杂坐，不同枷，不同巾栉，不亲授，叔嫂不通问，诸母不漱裳。外言不入于梱，内言不出于梱。女子许嫁，缨。非有大故不入其门，姑姊妹女子已嫁而返，兄弟弗与同席而坐，弗与同器而食。你可知这些话语的含义？”
废话！为了用高考语文的高分来弥补她恶劣的英语，她可是在语文中最弱的文言文上狠下苦功了。
当年她不仅不断苦写上千道文言文真题，更拼着一股蛮劲，将文言文《孙子兵法》和《山海经》前后翻译过三次……当然，面临高考的时候，她骄傲拿下了文言文考题满分。
“那个狗屁记载中不就是说：男女不能杂坐，不能共用衣架和梳洗用具，不可亲手递交东西。还有，小叔子与嫂嫂不能互相问候，不得让庶母给自己洗下衣，外面的事不得传入闺女内室，内室的言谈也不要说出去。女人定婚，脖子上要带个此货已售的彩带标志。没有地震、杀人、放火这些大事，不要进入女孩子的房门。已出嫁的女人回娘家，不能与兄弟同席坐，同盘子吃饭。”狗屁，狗屁，她居然跑到如此歧视女人的时代，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翻译媚娘口中《礼记。曲礼》的同时，她不由想到古代的三从四德和七出三不出之礼……她头皮顿时簌簌发麻，直感古代不是块生存的好土壤。
“既知其言，你该知男子……他……他……亲……轻薄女子，何等严重？”说到“亲”字的时候媚娘的脸颊更红了。
“轻薄？！这也算轻薄？你还没见识过什么叫人工呼吸了。按照这些狗屁理论，公共汽车都不用开了！简直是歧视女人！”玥月忍无可忍的吼叫着。
没法待了！先不提这里没有电脑，没有牙刷，没有洗发水……单单是这些怪异的礼仪，都快要把她逼疯……瞧武则天那副深受封建礼仪毒害的模样，她实在无法想像日后武则天怎么会抛下李世民投入李治怀抱，更无法想像几十年后她会废掉自己的儿子站上历史舞台。
这等神采飞扬，天真烂漫的感觉真好！就算听不懂她话语中怪异的“方言”。可在感叹玥月大逆不道的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对玥月从骨子里涌出的羡慕。
曾经她也像玥月那样纯真烂漫，在刚进宫的时候她也曾与晋王李治一起斗蟋蟀，拖着左武卫将军李君羡一起放风筝。
但很快这座冰冷的皇宫抹杀了她所有昂扬的激情。为了不落人话柄，为了不被人用“行为放荡”治罪，为了讨得圣上的欢心……她不得不忘记少女时代熟读的四书五经，不得不捧着一本本《烈女传》、《女诫》、《女则》……一次次提醒自己班昭在《女诫》中说：妇德，不必明才绝异也。
“哼，反正无论怎么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什么叫‘女人能顶半边天’！这个世界我真是呆够了，我要回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想办法回去！明天……明天我就跳井回去。”凝视媚娘嘴角那道古代淑女必从手册之——笑不露齿，玥月宛如被雷劈中，心中更加堵得慌，说话也更加语无伦次，“对了，如果男人叫女人小娘子，那么这男人是不是有病？或者，压根是个一见女人双脚发软的色狼，登徒子？”见媚娘一脸不解，她反问，“喂，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男子呼女子娘子或者小娘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媚娘不解反问。
“靠，一个大男人，老婆，老婆，满大街叫嚷，这还叫天经地义？有病啊！”玥月挥动双手哇哇大叫。
“小月，男子呼女子娘子，女子呼男子郎君，这是正常礼仪。”媚娘缓缓摇头，有点不知玥月这是叫直爽，还是疯了。
“这还正常……等等……”仔细品味媚娘的话，玥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你是说……娘子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称呼，就像我直呼你为媚娘一样？”
“嗯。可以如此认为。”媚娘点点头。
“天啊——！”糗大了，真的糗大了！火辣辣的感觉直涌脸颊，玥月紧握双拳尴尬得望天长啸。这古代和现代的语言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噗——！”被玥月话语逗乐，媚娘掩唇轻笑。玥月不是明月！玥月直爽的话语和豪迈的举止，无不提醒媚娘，就算两人相貌一样，玥月终此一生也不可能变成温柔婉约的明月。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马上去跳井回去！”玥月提着裙叫嚷。
也许这里真不适合她，也许让她回去她才会幸福。“好。”媚娘咬咬下唇，下定决心开口。
后宫是个战场，只要活着一天就必须适应其中规则，就必须在其中争斗。她早已深陷其中，不由自主。但她真不希望不属于这里，性情直爽的玥月像她这样被后宫彻底染黑。
“啊？！”媚娘的话宛如当头一棒。媚娘将她藏起来，不然别人知道她的存在，目的不就是让所有人以为明月死了。在确保她人生安全的同时，利用她假装明月报复？为何媚娘又突然改变主意呢？……不过，不管如何她可是很仗义的！
“安拉，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记得叫上小顺子，等我们三人将彩霞，还有彩霞的主子韦贵妃吓个半死，我再回去！”玥月拍着媚娘肩膀，故作阴险的露齿大笑。
“小月……”盈盈泪水涌现眼眶，媚娘拉扯着玥月衣袖，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动吧！想要感激我吧！你不觉得为报答我的恩情，应该为我做点什么？”明净的眼眸中满是狡黠异彩，她看着头顶蓝天，洋洋得意开口，“古人云，喜莫大笑，怒莫高声。给姐姐我记住，那是屁话！人要活得真实，就要笑得开心，要笑得开心当然就要露出白白的牙齿！来为报答姐姐我，先跟着姐姐先大笑三声！”
拍了拍媚娘粉嫩的脸颊，看着媚娘来不及以袖遮唇，“噗嗤”露齿破涕而笑的媚态……玥月顿时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想她返回现代后，她可以大声驳斥不是历史学家在武则天身上刻下的阴谋论。她可以挺胸抬头告诉大家：少女时期的媚娘，没有史书上的野心，没有电视中的贵气，没有箴言中的天命……她身上有的只是在后宫挣扎了数年的无奈和艰辛。
正文 镜中花2
隐晦的天空低沉得快掉下似的，空气中流溢着潮湿的闷热。玥月蹲在矮小的灌木后，拉扯着媚娘的衣袖：“蹲下来点，不要被发现。”
“小月，你真有把握让彩霞以为你鬼怪？”媚娘颦眉打量眉若远黛，眼若清泉，唇若夏花……的玥月，如此小巧可爱，虽称不上绝色，但亦难吓人。
“别担心！我早有准备。”玥月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包裹里胭脂、水粉、铜镜……女子梳妆用具毫无遗漏。她坏坏笑笑：“媚娘，你等一下。”随后，她抱着包裹转身开始涂抹。
一炷香后……看着铜镜中，脸色土白、眼眶黝黑、血红大嘴的自己，玥月不由得意“咯咯”偷笑。
蹲在玥月身后的媚娘，望着玥月突然哆嗦的双肩，担忧忙向前挪了半步，拍拍玥月肩膀呼唤：“小月。”
“媚……娘……”玥月含着幽怨的声音缓慢回头，一张“鬼脸”赫然在媚娘视野中放大。
“啊——！”媚娘惊叫一声，被吓得跌坐地上。
“咋样，效果咋样？”玥月高兴拍手大笑，拉起跌坐地上的媚娘。
“还好，不过……”这未免太可怕了！媚娘含着点点畏惧望着玥月吞咽唾液。
“效果不够逼真？”玥月嬉笑着，快速取下发钗，将一头黑发揉搓得杂乱不堪，“待会，我再弄两行血泪，再用水把身上淋湿，效果会更好。”
“我想，这样就好。”这模样已够让人惊心！再恐怖一点，她怕闹出人命。弄巧成拙，反被唐太宗下令追查。
“媚娘，做事要认真点！”她抓着铜镜继续涂涂抹抹。总觉这造型就像八十年代的香港鬼片，不吓人反有些搞笑！
“小月，这样真的很好了。”这模样比戏台上演的那些鬼怪，吓人多了！在阴沉的天空下，媚娘竟有些不敢看她的面孔。
瞧瞧，她又要生气了！她真要怀疑，这个唐朝和历史上的唐朝是一个地方吗？眼前这个吓得哆嗦的女人，是亲手掐死自己女儿，除皇后和萧淑妃的女皇武则天吗？……哼，她不觉得自己在和女皇相处，反觉得在和老鼠相处。
“好了，好了！”与其跟她怄气，还不如想办法在她还待在大唐时，将她锻炼得胆大和真实点。双手搁搭在媚娘双肩上：“还记得我们计划吗？”
“嗯。”思量装鬼吓韦贵妃和彩霞的计划，媚娘因紧张而握住的双拳，不禁拧出丝丝细汗，“会成功吗？你一个人能行吗？”
“一切，OK！差不多了，快快，快去把彩霞给勾引过来！”玥月快速收拾包裹，想到待会装鬼的计划雀喜不已。
“彩霞，你近日可有瞧见明月？”媚娘一脸哀伤瞅着体态微丰，貌若满月之华的彩霞问到。
“回武才人。从前几日，明月妹妹为贵妃娘娘梳髻离去后，我再未瞧见明月妹妹。”彩霞笑着，一双凤眼略带几分勾魂之韵，“这几日，贵妃还念叨明月妹妹手巧，什么时候让妹妹再来梳髻了。”
梳髻！梳髻会梳到井里去吗？好一个以梳髻为名，杀人为实的阴谋。“明月，不见了。那日替韦贵妃梳髻后，就不见了。”媚娘眨眨眼，挤出两滴泪。
彩霞心尖一惊。难道媚娘知道，韦贵妃借赏赐为名，让她将明月投入了人迹罕至的井中？彩霞猛吸一口气，反驳：“武才人，话不可如此讲。难道，贵妃娘娘还会藏着一个小宫女不成？还是武才人怀疑我，需要找贵妃娘娘对质？”
韦贵妃统摄后宫，她又是韦贵妃身边的红人。明月已死，死无对证！只要韦贵妃维护她，她又抵死不认。媚娘一个当红才人，就算知道是她害死明月，又能拿她怎样？
好一个宫女！一个宫女竟胆敢如此待她，一个宫女就敢杀人而不惧……韦贵妃的宫女果然不同！一口怒气堵在心头。她若不借此机会，好好承接她，如何对得起掉下去的明月？
媚娘心中磨刀霍霍，脸上却挂满歉意。“不，彩霞，我没别的意思。皇宫如此大，甚至不少地方，你和我都没去过。走掉一个人，很正常。”潮湿的凉风拂过，媚娘的音调变得低沉起来，她看看四下无人边靠在彩霞耳边低语，“只是近日我老是心绪不宁，老梦见明月双眼滴血，浑身淌水，在又阴又潮的地方，一声声冲我喊：我冤啊，我死得好惨啊……”
“呃！”彩霞低呼，紧抓着衣襟，全身哆嗦一下，急急后退。
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岂怕鬼敲门？彩霞忽然害怕的模样，让媚娘心底燃起复仇的快感。恐慌的表情，也就装得更加逼真：“还有，我老感到她就在我身边，甚至有时恍惚间还能看见她……可定眼一瞧，她又不见了踪迹。彩霞，你说……”
“闭嘴！”彩霞捂着耳朵咆哮，猛觉失态，她忙压制全身的颤抖，低下脑袋用力喘气，“怪力乱神之说，可是宫中大忌，武才人休得胡言！你要知若传到韦贵妃耳中……”
让韦贵妃治她的罪吗？韦贵妃早就不满德妃将她推荐给唐太宗，更不满唐太宗为她各位赐名……在韦贵妃培植的新人难获龙宠，韦贵妃又拉拢徐惠无效后，恐怕韦贵妃除她的心早生。
难道此次除明月，就是为了杀鸡儆猴？媚娘的心猛“咯蹦”一跳，遂又自己否认。要论在陛下面前出众，她不及徐惠；要论后宫地位，她亦不及徐惠……更何况众人皆知她是德妃的人，韦贵妃何必花闲心恐吓她？
碍于德妃的地位，韦贵妃若真要向她动手，无需打草惊蛇，而是一击致命，直接断去德妃左膀右臂。哎——，究竟是何原因，要让韦贵妃不顾后宫表面的融乐，急于得罪她，急于向明月下手？
“我知道，可是我怕啊……”媚娘拽着彩霞的手臂，睫毛闪动泪眼朦朦。她就赌韦贵妃恐唐太宗追查，不敢借机惩处！她就赌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彩霞，你看！她就在那！”媚娘惊恐瞪大眼，指着空旷的草地大喊。
“啊——！”彩霞惊恐大叫，偏又忍不住向媚娘指的地方瞄去，见空无一物她稍稍缓气，“没有。武才人，你可别吓我。”
脑海中猛然跃现，投井时明月猩红的眼瞳，怨恨的眸色……彩霞下意识摸摸手臂上被明月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