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佳节至亲相聚也是常理，秋是应该回去的。”
“衍不用回去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
莫秋眼中一亮，“那我们一起回去好么？”
“好。”苍衍略一笑，似并未多加思索。
“不过……”故意掩盖眼中喜色，做出欲言又止的莫秋走到苍衍身旁坐下。
“还有不过？”苍衍笑问。
“兄长要我顺路去接白姐姐。哦，就是兄长说已经请了白姐姐到家中做客，反正我也在这附近，就代表他去接白姐姐。”掩盖不住的期待神色。
“白姑娘是？”略带疑惑笑问。
“白家大小姐，是美人哟~”
若说并不在意，那是假的。苍衍手中的玉笛转了几圈，青碧色的流苏长长垂下，在风中吹散开来。
“公子，披件衣服吧。”将那素色外袍轻轻披在苍衍身上，花朝恭谨退后，垂首站在身侧。
扫了一眼云鬓淡妆的花朝，今日一身天青衣裙，衬得肤色若雪，樱唇秀色，也是难得的美人。自离宫就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做事仔细，这几年越发出落的艳丽，即便轻装素颜也无法掩盖。苍衍拢上外袍，朝花朝淡淡一笑，“该换新茶了。”
昨夜一宿的雨，晨间树叶落了一地，虽是初春却满眼秋色味道，马车停在府门前，莫秋抢先从车上跳了下来，苍衍在后下来，顺手合上了帘子。府中管事等在门前，外衫有些润了，莫秋迎过去，满脸笑意叫了一声福伯。苍衍颔首以礼，福伯欠身回礼，引了众人至中门而入。
白家宅邸由山谷起，依山势而建，白大小姐所居阁楼更是依着山崖，唯有一条曲折盘旋的回廊沿山而上，一面峭壁，一面深潭，瀑布从山上倾泻而下，平日水雾缭绕，常有五彩虹桥之景。
“这白大小姐的阁楼，当真恍若仙境。”
“公子谬赞。”福伯笑得舒畅，想来对这阁楼也是万分自豪的。
两个青碧裙裾的侍女掀起纱帘，露出一角素色流云衫，轻挽乌发，配着一支白玉玲珑钗，女子笑意盈盈，面若凝脂，眼眸清亮，温婉的音色，“秋弟。”
“泠姐姐~”少年跑过去，女子柔和的望着他，浅浅的笑。望着一眼桌上小炉袅袅水汽，莫秋转而过去看那檀木茶台上的天青色茶具，握起一只小杯缓缓查看，“姐姐哪里弄到这么漂亮的茶盏？”
“秋弟太过心急，可是忘了你身后这位公子了。”宠溺地笑，却走近了苍衍几步。“小女白泠霜，见过凌公子。”欠身以礼。
“小姐客气，在下凌苍衍。”淡笑颔首还礼。
公子翩翩，少女绝色。谁也不知，这一抹淡然笑意之后，多了多少波澜。只是这三人温馨的会面，笑言神思，最终也化在那山间碧水茶香之中。
苍蓝夜色，河流平静地自城中流过，潺潺流水，一只小舟，舟子悠悠撑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船桨泛着许许清波，两岸彩灯齐明，映红了少女面颊。那女子站在船头，鹅黄的衣衫，灯辉中染上浓浓暖色。正是上元灯会，河上人家悬着五色灯彩，画鸟描花，龙腾鱼跃。女子盈盈笑意，自舱中轻唤出一白衣少年，并肩笑言。桥上公子执扇，提着手中花灯朝那船上晃了晃。
女子同那少年上岸，公子等在岸边，浅浅笑意。
“衍~”笑展开颜的少年欣喜地朝他跑去，接过一盏莲灯。
“凌公子。”白泠霜微微颔首，执了一盏海棠，笑得清婉。
“难得回家游一次上元灯会，还是衍帮忙张罗。”莫秋抓了抓脑袋，笑。苍衍拦了他的肩，“难得陪你们赏灯。再者，若是让秋儿去办，我们还不得磨蹭半天？”
“衍你~”少年扭头不理，却转身回头催白姐姐快些。衍只是笑，放慢了脚步等身后之人。
满月挂上枝头，河岸游人无数，画舫笙歌，楼台饮酒。莫秋站在河岸彩灯下，揭下了红纸书写的灯谜，皱眉看了许久，摇了摇头，泠霜接过来，浅笑看了看，低头在莫秋耳边说了几句，少年立刻展颜，拿着灯谜跟着人群领礼物去了。
一人缓缓走近，泠霜笑转身，“凌公子不跟着去看看？”
那人轻笑出声，“秋又不是小孩子。”
“却是孩童一般心性。”
两人笑，半响，倒是泠霜先开口，“多谢公子的雨过天青。”
“这天青瓷落在小姐手上，方能银瀑清茗。”笑望。
“公子真会说话。”掩面一笑，广袖轻展，“秋儿有您这样的朋友，还真是……”
“如何？”
“一语难道。”泠霜不再言，只朝着跑回来的莫秋轻轻招手，脸上依旧温和笑意。
天边烟火缤纷，人头攒动，喧嚣不绝，三人坐在一家酒楼雅间，楼阁之上，望窗外绚烂。手中一碗元宵正悠悠冒着热气，端在手心温度正好。
“都说这元宵团团圆圆，却不知明年今日，身在何方了？”
“泠姐姐怎么突然这么说？”嘴里塞着一口元宵的少年努力咽下去，“新的一年当然与旧的不同了，要往好的方向看~”
泠霜轻笑，苍衍只言道，“明年今日，自当循着这味道相邀。”
夜风微凉，烟火声淡了几分，回去的路上，时而几对恋人，双双对对，莫秋望上两眼，又不觉转了目光，看向那熟悉的身影，开心笑望天边已到尾声的艳丽，未曾察觉堪堪撞上一人，急急欠身道歉追上前方的苍衍，看在眼里的泠霜先笑了，只说这秋儿不仔细。匆匆拉上衍的手腕，莫秋未言，苍衍倒是先开口了，“有些事要处理，秋儿和白姑娘先回家。”对于苍衍的事，莫秋是向来察觉自己不便参与的，每次这般，也都懂得避嫌，只是这次……因为是第一次的元宵，所以多少有些……仍旧脸上还是带着笑，乖乖告别。
花朝等在客店门口，花灯还高高悬着，衣衫上淡淡的烟火味道，苍衍微微敛眉，引了花朝进门。
掌上灯，花朝垂首退身，不敢抬眼看火光下明灭不定的苍衍神情。
“怎么回事？”坐在桌边，看着站在对首的人。
“王爷那边……”迅速取出包裹谨慎的物事，递上。
是一块翠玉，只鸡蛋大小，成色说不上最佳，琢成含苞青莲，雕工倒绝对称得上顶尖。菱角圆润，色泽柔和，显是常为人把玩之物，而今带着体温，微暖，苍衍捏在手里，触过莲角的草纹。
并未考虑回来，客店的暖炉刚点上，即便窗扉紧闭，屋中仍旧透着冷气。苍衍坐在桌边，不发一言。花朝自不敢动，只听得茶水倾盏之声，瓷杯轻置于桌。“花朝可记得今个儿何日？”
“元宵。”
“所以？”
“花朝知错。”一声脆响，直跪在地。只听得指尖轻扣桌面之声。
“无法控制之事才更有趣。起来吧，去趟玉坊。”
“是。”
“先去沐浴更衣，烟火，不适合你。”
低垂的面上一丝苦笑，花朝欠身以礼，安静出了房门。
☆、璞玉寒暖赌千金
衍，衍……你快回来，好想你……呢喃，细不可闻。
月色由窗楞漏下，趴在窗下的少年身体团缩在椅上，如水的月华洒落皮肤，少年握紧的手指松了下来，夜风吹乱了鬓角的碎发。门扉轻轻推开，苍衍悄无声息走近，替少年理顺乱发，傻子。
耳边温热的吐气，少年似在梦中，下意识的抓紧了那只手，紧紧扣住不放。苍衍无奈一笑，俯身吻上那紧紧扣住的手，转而在唇上轻啄，一触而就。少年却在此刻睁开了眼，突然就亲了回去，双手揽住人脖颈送上这个吻，绵长眷念。也就任他纠缠着，将人搂在了怀里。
“明日带你去个好地方。”搂着人坐到怀里，轻轻勾画人的鼻梁。
“什么地方？”少年清澈的眼望着他，掩盖不住的兴奋。
“秋儿答应过的地方。”搂紧怀中的人，
直到许多年后，莫秋仍然觉得，那样的温柔可当真是，如梦似幻。
寅时，露气正浓，风中带着凉气，勾起人的腰，拥入怀，轻身，带着怀中少年跃过高墙，耳边忽忽风声。怀中的人倦怠，动了动身子，伸手揉了揉眼，惺忪睡眼，忽而被揽上，柔软的唇亲了上来，手臂上一沉，这孩子又睡了过去，还真是……
山中雾色深沉，白气缭绕，一棵数人环抱的榕树上依稀身影，看着靠在怀中的少年，俯身吻在睫上。“秋，起来了……”少年享受着晨间的爱昵醒来，意识什么，又突然涨红了脸，倒也没再做什么，只轻轻道，“秋儿不是说，要带我看看这故乡的景致？”
少年被问到痛处，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什么时候，衍对这里比我还要熟悉了。”
“我以为，是秋儿昨夜太累今晨恍惚的缘故。”低沉的声线在少年耳边，“日出破雾。”
清凉的风穿过身边树枝，莫秋舒服地靠在苍衍怀里，看着温暖的日光由云海下升起，透过云雾折射出炫目光华，蒸开了林中浓雾，鸟啼虫鸣，树影沙沙。这山下，是最大的玉石交易场，日久，渐渐在山谷中兴起了一座小镇。这一些，莫秋当然是知晓的，身在景中，他望着身边的人笑，晚些时候，带他去逛逛。
所以当苍衍主动提出去镇里时，莫秋几乎是举着双手双脚的同意。
时候尚早，街边已是摆满了摊铺，三三两两的行商聚在一起，争论一块玉石，或讨价还价，或鉴别把玩。莫秋恍恍惚惚，才觉察到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路到了镇里最大的茶寮，轩雨楼。果真是比自己还要熟悉，莫秋如是想，也就记起了今天的这日子，逢九赌玉，在轩雨，这是人人皆知的规矩。莫秋看苍衍神色泰然，看他抽出手中折扇，扇坠是此前莫秋在街边看得喜欢买给苍衍的青石坠，在这满目玉石之处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只是在苍衍手中，似乎什么东西都用得顺手，用得超出本来模样。
堂子里渐渐集中了许多人，莫秋一桌坐在靠窗的角落，苍衍端着一杯茶水，浅酌。
正前方的放着一箱子，案前的人大声道，“今个儿是新到的一批石头，好东西自等行家过目，起价五十两~”卖家开始一一拿出玉璞叫价，人群集中到案前查看，透过光线看得仔细了，有人开始叫价，玉璞外观浑浊，看不清里面多少，即便是行家也得仔细斟酌，这玉璞可让人一夜暴富，也可能让人倾家荡产。价钱开得高了，往往是那些好这口的公子哥，不为东西，就为了这口舒坦气。许多人也乐意陪着，毕竟要开石头，还是这些经验老道的下得了手。粗粗的一块，或许里面价值连城，外形可巧的一块，或许里面空无一物，又或许，当真表里一致，这石头里，几十年的老人也看不清，只道一声更在天意。
莫秋是知道，却没有见过，挤在人群里偶尔也上去摸摸看看，对身边的苍衍点点头，苍衍也看看，凡是莫秋喜欢的，无论喊价多少，也都买了下来。莫秋兴奋着也没在意，到最后，竟发现身边堆积起十数块，忽而又尴尬了，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几张银票就这么出去了，不知不觉成了今日主客，其实苍衍毫不在意，倒是对于那堆石头，他挑了几块，掌柜领着人开石头，阵阵唏嘘，倒也有些不错的，每每看到下刀的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然莫秋不是故意去看的，就是好奇。
往往赌石，出的是一块，然后切开，而此处赌玉，出的是玉璞，其实石料本身便是玉，只是璞玉外在难窥其内，倒是这一点，让无数人为之疯狂。其实这里面倒是有个常规的，说是外表浑厚的，里面难出佳品，外表漂亮的，里面也不一定如一，总之，就是个运气加眼光的活儿。不过公子哥儿不在乎这些，倒也无碍。几声惊呼，想是堂子里有人出了好东西，几个人围着，捧着一块刚开的石头，幼儿拳头大小，远远看不太清。苍衍凑到莫秋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拉着人过去开石。
莫秋只是眼巴巴望着那一块一块的切开，不是花的就是起丝，甚至不如外表这么漂亮。每一刀下去心就不由抖一下，苍衍看着身边的人，淡淡的笑。
“秋？”帘子掀开，竟是白大小姐，一身鹅黄裙裾利落大方，朝着苍衍点头含笑，“公子。”
有美人出来，自是许多人朝这方多望了两眼，正这当会儿石开，一块玉璞裂成两半，竟是没有石花的纯粹温润，白玉如脂，触手滑腻，这才有人大叫，好！满堂喝彩。
“恭喜恭喜，这样的成色大小已许久未出了。”堂后走出一白衣公子，衣冠潇洒，笑晃着折扇，扇面绘着山水，风流俊朗。
“兄长。”白泠霜叫了一声，莫秋也就跟着问候了声。对上苍衍，这位合上扇子拱手笑，“在下白无墨。”
一行打过招呼，无墨提起去喝酒庆祝，苍衍同玉商多谈了几句，也不推拒，几人便朝着酒楼去。无墨爱热闹，和着莫秋是个什么都好奇的，一路冲在前面拉着莫秋逛逛小摊子，泠霜在旁边跟着前面俩，时而对上苍衍侧过的眼，相视而笑。
酒楼雅阁，无墨同莫秋分许久未见，这会儿见着自然拉着人痛饮，朝苍衍敬酒，苍衍陪着，倒反客为主了，见两人开心，挡下几杯，也未多言了，看泠霜朝两人碗里夹菜，这三人幼年一同长大，日后虽然分开，但并未生分，到了后面，两人喝得开心竟唱起幼年的小曲儿，敲打着碗筷忘怀礼数。苍衍整了整衣衫起身，打算先去唤小二送上解酒汤，泠霜会意，便是同时起身。
推开雅阁的门，合上的门扉挡住了声响，夜风微凉。白泠霜站在廊下，凌苍衍站在阶前。两人沉默。
“姑娘可识得这物？”鸡蛋大小一块翠玉，含苞青莲模样，雕工绝佳。菱角圆润，莲角草纹磨合得柔和，显是人经常把玩之物。
“凌公子究竟打算如何？”白泠霜很聪明，也就意味着许多事她未曾提起，而这并不意味着她不知晓。
凌苍衍笑，他是喜欢这份聪颖与胆识的，当然白泠霜并非普通人家闺秀，她是白家家业一半的实际掌控者，而白家，富可敌国。“白姑娘严重了，在下的想法，本很简单。”
“公子不说，别人又怎会知晓。”语中含了些笑意，泠霜的声音让人很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