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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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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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骂你昏庸无道,我骂你是扶不起的烂泥,我骂你都是因为你活该。你没爹没娘的我看着开心,谁让我有爹还不宠我。”我的脸色刷白,冷汗直下,说句话都要顿上一会儿。第一回指责当今最大的人,我竟也脱口就是。
  圣上的眼神犀利如刃,他弓起掌心,结结实实给了我一掌,“贱畜!”
  颊边浓郁的血腥气,这本就是我的血。好,好得很。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别让我爹爹晓得,就说我暴毙在皇城里了吧,我不想给他丢人了。”话一出口,我轻松了不少。本来准备和宋默如来个鱼死网破的,结果却一败涂地。
  我闭上眼,横躺在大殿中央,听候发落。
  “默如啊,有一段话在雕花楼的时候我就想说给你听了。”
  一旁的人静默着,也不知听到了没。
  我的声音依旧轻软,“我都是要服刑的人,不如你就遂了我的愿吧,听我说完。”
  我不等他回复,自言自语说开道:“你和我说过,你一人零落,残花败柳的迟早有一天也会被风不知道刮到什么地方去了,没人会再记得你。那时,我便想和你说,我就学庄周梦蝶,我化身一只戏蝶,天涯海角追着你,你到沧海,我便去,你到桑田,我也去,我们永生永世作伴可好?”
  我隐约听到了啜泣的声音,但愿那只是我的幻象。因为我怕我舍不得走。
  “这一切都罢了,还什么永生永世,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圣上隔了许久,才问道:“宋卿,你说依据国法该怎么处置?”
  又是一段默然,宋默如回道,一字一句:“皇上若是不信,还可以再问问雕花楼里的丝岚姑娘就好。”
  丝岚这名字好熟,我无力地笑笑,这姑娘早就吊死在雕花楼里了,宋默如怎么还将她牵扯出来。
  “宋大人是多久没有上过烟花之地了?”大殿里突然又有一个人的声音。他说,“卑职叩见皇上。”
  我始终闭着眼,不管不顾接下来的情节。我已经做好死的准备,身后之事可以不必多想。
  “皇上,不必求证了,草民全认了。”我淡淡然地说了一句,可没人理睬。
  宋默如的声音却还是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在我听来坚定不移:“有什么问题吗?”
  “丝岚早就上吊作古了,去哪儿和她求证?!”那人咄咄逼人,竟是替我开路的,“皇上,卑职觉得宋大人所说尚有疑云,单凭丝岚这点臣就敢断定他是诓人!”
  我困倦至极,疼痛一波一波袭来,还想要说上一句,实在撑不过去就昏厥在了大殿上。后续什么,真的一无所知。
  醒来后,便发觉自己是回到了府上,捡回一条狗命。
  我吃力地撑直身子,背后层层叠叠,上满了膏药。
  “你醒了?”王匡也来瞧我了,他自在悠闲地嗑着瓜子问道。
  我脑子昏昏沉沉,开口就问道:“宋默如怎么样了?”
  “嚯,你还不知道啊,那小子本来是要发配的,后来圣上念他曾经忠心,让他去个边远小城当个挂名县令。就昨个,刚启程。”王匡舔着指尖云片糕的残渣,样子很是舒心。
  那时的我,简简单单“哦”了一声,就挺了身睡下了,不小心压到了背上的伤口,也不再觉得痛了。
  “药膏疗效不错吧,御赐的。”王匡咂着嘴嘟了一声。
  
  那时的来龙去脉就是这些,我也不曾知道最后出来的那个大臣是谁。至离别,我都再未见过宋默如一眼,即便他让我魂牵梦萦。
  难道是该断了?
  可能吧。
  这件事颇长,等我细细回想完的时候,阿布已经被拖出去了。
  “动手了没?”我举起茶杯,闻着新沏的雀舌。自从经历了那档子事情后,我便愈来愈冷。
  阿虫不似从前的嘴碎,他也有些怕了,“禀少爷,现在还在庭院里跪着呢。”
  “没想到他这么出息,连叫都不叫一声。”我从椅子上坐起,吩咐道:“陪我去庭院里瞧瞧究竟。”
  
  阿布跪在地上,他淡色的长衫红了一片。
  我过去给了他一脚,阿布由于刚受过刑,浑身无力,一下就倒在了地上。他不留心蹭到后背的伤,瞬间瞳孔放大,血色尽散。也不知这阿布是怎么想的,他匆匆爬起,又跪好在地上。
  我嗤笑一声,大步背过身去。衣袖随我而动,猛地抽了阿布一巴掌。
  “既然你这么逞强,那么也不必用什么金创药了。”
  阿布答道:“多谢少爷。”
  我微微侧首,凌驾于他人之上:“要是恨就直说。”
  “少爷肯收留我已经是大恩无以为报了,小的不敢再多要什么了。”
  阿布这些话我早就听过无数,可是他言之恳切,还是让我小小地感慨了一把。
  
  “少爷,刚刚有人说,”我见阿虫又打发了一个下人,亟亟跑到我跟前低声说,“宋大人又送东西来了。”
  我机械地点了下头,心却猛然加速。
  三年,每年的腊八前后宋默如都会送来一份礼物。之前是玉器和名人字画,都对不上我口味,我也只是随手将它们扔到某个角落里去,可偏偏时时刻刻都记着放在了那个犄角,总是要不经意地绕去那里,然后再看上一眼。
  这个动作一直重复,直到我让阿虫处理掉那两件东西,让我再也无迹可寻。
  “走,随我去看看。”我转了个侧身,向跪在地上的阿布也吩咐道:“你也一同来吧,毕竟是我的贴身随从。”
  阿布不明前后,他费力地站起,跪的久了,直起身来也是颤颤巍巍的。
  
  “少爷,今年是这个。”阿虫恭敬地抬到我面前。
  一株落得快尽了的红梅,只剩了零星几片残花。上面绑了一张字条——红梅醉倚枝头歌,犹记树下昔人影。
  “拿去丢了吧。”我扫过一眼就随手往地上一抛,叮嘱阿布道:“记住不论你识不识字,现在都是看不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阿虫屈在我身旁,警惕地听我说完一字一句。他并不清楚我同宋默如之间的前尘往事,唯一的一次照面可能就是那次红梅树下,但他却本能地觉得他非善类。每每听他说起“宋大人”三字时,都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苦大仇深模样。
  见我仍是事不关己的态度,阿虫登时放松不少,废话上一句道:“少爷,还是按从前的法子无需回礼?”
  我只是轻声地应了。自能从大殿里活着回来时,我茅塞顿开了不少。宋默如是注定要翻过去的一页,纵使这页上你流过多少泪,为它肝肠寸断,只要过去了,那就是得忘记的。
  一个人没心没肺,才能无苦无忧。
  蓦地,我话锋一转,随口相问:“阿虫,你觉得我近些年来如何?”
  阿虫愣了顷刻,随即搔首憨笑不止,“少爷就是少爷,待阿虫还是和以往那般的好。”
  我似若有所思地颔首,不语。习惯性地按住心口那片位置,我不禁苦笑连连。习焉不察,也是阿虫呆在我身边久了,也难为他发觉我作何改变。
  
  头顶上被接连砸得钝钝的,我抽出一只手来探,掌心也被滋润一番。
  年关将至,注定雨恨云愁。
  “干净冬至邋遢年,今年看来要不停歇了,回屋吧。”我伫立细雨烟云中,只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阿虫踮着脚用他的宽袖替我遮雨,模样甚是滑稽,“少爷,今早王公子请你去他府上一叙。如今落雨了,还去吗?”
  我快步躲到回廊处,分明是想要躲雨,却又拣了一处呛雨的美人靠上坐下。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我遥望碧青色的天,已被缱绻难离的碎雨渐染得恍恍惚惚。
  “去啊,为何不去。”我摸摸一头青丝,将湿不湿的感觉爬满了整只手。
  除了王匡,我不知道我还能去寻谁人。府上是呆不下去的了,偌大的宰相府,形形j□j的家仆侍从,置身其中却还是让我觉得孤苦伶仃。王匡纵是无趣到让我作呕,也比起我一人深埋于形只影单的好。
  
  午时,骤雨已停。我换了身新衣去王府。
  轻裘宝马,香车美人。我与他共处一处,无非就是这么点事情。
  “余晖你近来好大的架子,三延四请地你才肯过来。”王匡在正厅的门前逗着他新买来的八哥,斜睨我一眼,轻浮又放荡。
  我嗤了一声,越过他直接进了厅里。
  “你这人,最近越来越不讲兄弟情谊了,怎么好端端地看不见我似的。”王匡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叉腰,站在朱门前手舞足蹈活似泼猴。
  我觑了一眼,无动于衷。
  手边的方桌上正好放着头遍沏的普洱。壶盖掩不住茶香,滋溜溜地朝外冒着。我会心一笑,起身熟络地从供桌上摸了一只白瓷杯回来,独自斟了一杯。
  茶色浑红,冷冽冬日里如骄阳却不似火,轻呷一口,通体自然。
  “这可是上好的陈茶,你们府上好货不少。”我放下杯盏,望向匆匆而入的王匡。
  王匡这人不太意思,喜欢独食,抠门小气的紧,从前就不与我瓜分些淘来的玩意儿,从来只上相府去坑蒙拐骗,如今正巧我撞上他私藏的普洱,他委实难过心痛。
  王匡提着茶壶将其放置旁的桌上,口中碎碎道:“没曾想到你今日来得这般早,险些一壶仙琼玉露就悉数进了你口里。罪过罪过。”
  没的好茶暖手,我一时身上觉得发寒,只好搓搓手道:“不过是喝了你一杯普洱,你还不时常上我那儿去诓敬亭绿雪,统共就没有多少,一半还去了你那儿。”
  王匡被我一语戳破,羞赧难耐,霎时面色酡红。
  他曼睩四处,道:“天下谁人不知,除了皇城就属你们相府好东西多了,但凡是进贡的,但凡是皇上能想到的,哪次没了你们府上的份?可你说说,皇上哪次没想到你们,你小子虽不逐于廊庙仕途,得到的赏赐比那些青年才俊多了多少。”
  我窥了他一眼,轻笑说道:“你这话够酸,酸得熏人。”
  “嘿嘿,那我可不敢。”王匡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也替我杯里的满上,“不过,前日里见到你们家的老爷子,可是愈发的壮实了。吃香喝辣,小心步履蹒跚,一脚摔个大跟头。”
  见他一人捧着茶水笑得甚欢,我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杯盏,正色问道:“王匡,你究竟要说什么。”
  “没,没。”他摆摆手,仍旧笑得满脸盎然,“碰巧想起你爹爹将欲栽跟头的模样,觉得万分好笑罢了。”
  我冷笑一声,“不敢不敢,怎比得上你爹爹万里挑一的模样。我近来还觉得你爹爹面善,也是方才想起的,像极了说书先生常说的龙王宫里的龟丞相,极像极像。”
  王匡登时就笑不出了,苦着张脸,这回换成他万分悲戚了。
  “是我太无趣了,说得不够好笑,得罪了。”我放下瓷杯,假意拱手谢罪。
  我不是瞎子看得出王匡心里是不平的,可是他不能忤逆了我的意思,我爹为相,他爹是太傅,只能奉承着。他讷了片刻,方扯了扯我的衣袖道:“我以为你不喜欢余相,故用他来逗你欢喜的。”
  “难为王公子肚里没墨还要遣词造句,真是意外的好笑。”我冷不丁甩开了他的手,气氛再次冻结。
  王匡有些压不住恼意,他火气颇大地侧过身去,背直倚着红木椅。他一字一顿,说得用力,“那我与你说个事情,算赔个不是了。”
  我扬眉,道:“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昨个你走了之后,陈应沂就后脚到了我府上。”王匡故意顿了顿,见我没什么动静,继续道,“他三月之前,去过了一趟桥水镇。”
  我腿肚子猛地抽了一下。
  桥水镇,那里有一个我认识的挂名县令——宋默如。
  “陈应沂过去也是任务在身,他如今顶的是宋默如当年的职位。宋默如当值的时候一些文案弄得不清不楚,旁人也不了解其中原委,他只好请了一道旨,亲自去问问。不过那穷乡僻壤的果真不是什么养人的地方,陈应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到那里,一过去就生了场大病,据说当年宋默如过去的时候反应还要激烈,本来就纤长的一人,变得人如纸薄,如油尽灯枯。”
  我紧紧攒着拳,咬牙道:“说够了没有!”
  “可他那时却撑了下来。陪在宋默如身旁的小差们都知道,他每天就爱往山头坐着看太阳落山,即便因赶路途中落下了风湿的毛病,也不曾停过。陈应沂还说,宋默如干瘪得不具人形,早年里京城乐道的翩翩俊郎,如今是孱弱得不堪一击。身上穿的是粗衣短褐,俸禄还不够你喝一杯敬亭绿雪。”
  听着他的话,我脑子盘旋的都是他两年前送来的礼物,一幅字画我不懂欣赏,但那串玉石我是懂的,价值不菲。他一张苍白枯槁的脸,他微驼的后背,以及他坐在山头静观日变,只为余晖。
  王匡还在絮絮叨叨不停,我却听不进了。拂袖一把扫开了桌上的两只瓷杯,杯子落地,满地碎片。
  王匡被这阵仗吓住,忘记了说辞。
  “你再胡言乱语试试!”我对着红木椅就是一脚,怒气冲天地离开他们府上,不顾身后倒地的椅子和一地残渣。
  
  接下来的几日,王匡也嘱咐过小厮来请我去一叙。
  我理所应当地置之不理。
  独自一人的日子愈发的不好过了。
  娘亲借着要过年的由头,把阿虫从我身边支开了,如今只有阿布一人前前后后乐意跟着我。
  “知道雕花楼是什么地方吗?”我坐在庭院里,难得操琴。
  一曲思故人了无,阿布才敢作答:“阿布从前只知道跟着老父亲,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指尖流连于筝弦,我与阿布聊了起来:“倒是没问过你,从前是做什么的。”
  “以前生活也没个着落,只好跟着老父亲天不亮去山上拾些好烧的柴火,便宜地卖给一些小店里。卖的好就能凑上一天的饭钱,有时还能喝上一锅青菜汤呢。”阿布过去日子苦不堪言,但他好似并没有这种感受。
  “来府上觉得如何?”
  “老爷夫人晖少爷都是好人,这是我头一年不用挨冻,还是多亏了晖少爷。晖少爷不也常说自己不难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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