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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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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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自然明白,所以我才能苟且至今日,肢若僵木,唯独和那群脂粉女子缱绻云雨时,我才像个人。
  我的手指抠着锁窗上雕镂的花纹,长年娇生惯养着的皮肤受不起此等粗活,没个几下就血涌不止,我却无所感,失神地道:“不过只是没吃过三顿腊八粥,这日子过得真快,一晃三年又过去了。”
  “少爷,夫人守了三年了……”阿虫一路跪到我面前,扯着我的裤脚,几乎是哀求道。
  三年前,我还能“享受”名存实亡的团圆时节。家父却不知又从哪儿被激了一下,回到家时一肚子火气。我和娘亲端坐在观夜阁的桌前守着一锅腊八粥和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着他。家父到观夜阁的时候,官服未脱,抄起桌上那锅重热过一遍的腊八粥直直地往我身上泼去。
  “混账东西!”家父又结结实实甩了我一巴掌。
  新做的缯绡褂子上全是粘稠的粥液,我的手臂上均是红肿的泡。我讷在原地,任由着粥液一层一层地漫到胸口。起码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忽略了心口的叫嚣。
  娘亲又怜又急,忙起身替我胡乱擦着,她低首垂泪,抖着声音问道:“晖儿又怎么了?”
  家父背过身子去,浑身颤抖,“妄议天子这等重罪你也敢犯!”
  “我没有……”我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我想告诉家父,这一天我难得没有出去鬼混,钻进府中的灶房里研究了一天腊八粥,那一锅被糟践的粥花了我全部的心思。
  娘亲也替我开解道:“晖儿今天一天都在府上,老爷是不是弄混了?”
  “弄混了?人家都告状告到圣上面前了!成天寻花问柳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敢在烟花之地排诽天子,好大的胆子!”家父说着说着怒气又上来,对着我腹部又是实在的一脚。
  “我没有。”我总算是说了出来,可是却轻飘飘的没有底气。
  “宋大人言之凿凿,你还准备抵赖?!”
  往事太过血淋淋,我实是没有勇气接着回想下去。背过身来,重将阿虫扶起,和他絮叨:“当时爹爹都没有问我一句,他宁愿去听他人低劣的谎话,也不肯向我求证一二。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不肖子,我还有什么脸在这种日子和众人一起祭祖呢?”
  阿虫跪地太久,以至于起来的时候腿肚子还哆哆嗦嗦。他吸着鼻子,道:“少爷,我替您先包下手上的伤,再去抬坛酒水来。”
  “其实我觉得这几年甚自在,藤条挨的少了,日子还愈来愈滋润,只是苦了你这种日子还陪着一起孤零零的。”我拦住阿虫,说道:“我来去抱坛酒吧,你把屋子的炭盆再生的热些,不然我们主仆二人冻死在这种合家欢聚的时日里,岂不是太难堪了。”
  
  我推开朱户,雪一下子就刮到面前来。
  我身上没有披大氅,冻得手脚冰凉,指上的血液好像瞬间就凝固了。
  “晖少爷。”
  我循声探望,才发觉一人蜷缩抱腿窝在一边,正是今日刚收了的阿布。
  “你怎么在这儿?”适才回忆一段唏嘘落泪的旧事,我的戾气也收了不少,露出难得的温和。
  阿布爬了起来。他只穿了一件单衣,手上均是冻伤的脓疮,又痒又疼,不停地在裤缝边蹭着。阿布弱着声音回道:“听见晖少爷屋里动静大,就想过来瞧瞧,怕出了事。”
  我嗤了一声,轻佻地道:“惦记着我出事的人多了,我怎么可以轻易遂了他们的愿。”
  阿布初来乍到,却也知道我这个少爷难伺候,他缩着脖子站在原地,噤若寒蝉。
  大概是感念自己的多舛,我也大发慈悲,走近一步,离阿布离得近些,一把握住了他削瘦的肩膀,“天寒地冻的,你去我屋里吧。腊八这种时候,你本应回家与家人团聚的,只可惜你爹爹也刚殁了,便与我做个伴吧。”
  “多谢晖少爷。”阿布作势又要跪下来。
  
  府上的酒水都放在鹂音楼里。
  鹂音楼一到春暖花开日,景色便美不胜收。一楼之名,正是取自黄鹂之音,清亮悠长。家父认为唯有这种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胜景才配得上一樽樽好酒。
  好是好,只可惜鹂音楼离观夜阁委实近了些。
  我抱了一坛好酒隐着身子从曳曳梅花树中穿梭不止,步子却离观夜阁愈来愈近。
  家父娘亲正团聚在桌前,和颜悦色地交流尝菜。
  “老爷,咱们要不再生个孩子?晖儿一人也挺孤单的。”娘亲放下手中银筷,询问道。
  家父只是抬了下眼皮,敷衍道:“孤单?这混账还会觉得人事了?只要随意往青楼里一晃,他还会觉得孤单?”他大口饮下一杯酒,续道:“真正孑然一人的人,还在天上呢。晖儿也不知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还习不习惯,他走的时候可才只是个始龇小儿啊!”
  我半倚在梅花下,寒着脸听他说道。家父从来只叫我“混账”,如此温情的晖儿只能是唤给我已做仙人的兄长听的。
  纵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腆不下脸来接着偷听墙角,我抱着一坛好酒徜徉而去。
  还记得当年母亲和我说了兄长的事后,问了我一句,“晖儿,你的心空不空?”
  那时的我只是频频地点头,可我多想这个时候大声地告诉她,我的心从来不空。那里面塞了多少苦水。
  
  回到屋里的时候,阿虫阿布各站一边,阿布垂着脑袋,像是受过了一番训斥。
  “不错,总算做了件像样的事情。”阿虫把屋子烘得热腾腾的,与外头简直是两厢世界。
  我径直在桌前坐下,取了三只杯子,一一满上,“都坐下陪我一起喝吧,这种日子不喝酒可是荒废了。”
  阿虫听我吩咐乖乖坐下,阿布却显得局促。他卷着衣服下摆,劝道:“晖少爷,要不我去煨煨酒,冷酒伤身。”
  我斜睨阿虫一眼,严声问道:“你没同他说过,少爷我从来不喝热酒吗?”
  阿虫紧张地望着我,抬手就朝阿布脑袋上扎实一记。阿布重心不稳,踉踉跄跄,被打得眼冒金星。
  “狗东西,我不是才和你说过,怎么忘性这么大。”
  “够了!”我一声却是等到阿布得了教训才说的,“统统坐下,下次别这样就可以了。少爷我也没那么难伺候。”
  阿布后怕地坐下,颤颤巍巍地道:“多谢、多谢晖少爷。”
  
  几巡酒下来,我竟还是意志清醒,杯盏托得甚稳。
  可府中的下人不愿让我安生,叩门声一声比一声急。
  “滚进来!”我喷着酒气,吼道。
  来人正是管家,他略略欠身,道:“少爷,老爷请您去一趟,有贵客至。”
                      
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还有一天楼!!!!正能量接着传递,大家要加油啊!!!!




☆、第三章

  阿虫阿布一见管家就要躬身行礼。管家虽是下人身份,却不知为何在府上算得上是德高望重。
  我剜了一眼两个腿里无力急欲下跪的孬种。阿虫阿布面面相觑,终是发现我才是正经主子,磨蹭了半天直了直一曲到底的腿站到我身后。
  我寻衅地望着管家,晃着手中的青玉酒盏,嘴角含笑轻浮地说道:“竟会是你?还真是出乎我意料。”
  管家全不在意阿虫阿布的僭越,他仍是端着古井无波的模样,这让本就是寻寻乐子的我倍觉索然无味。管家低眉垂目看似奴颜婢膝,态度却是以前的不卑不亢:“少爷,这怕这位主子不是咱们能怠慢的了的。”
  他旋即走进一步,跃过我的肩头向我身后的二人交托道:“还不麻利些给少爷换身衣裳,速速迎少爷去画印轩。”
  画印轩,竟是去了那个地方,看来真的是来头不小的人物。
  画印轩依山傍水,依的是玉玲珑假山,傍的是勾在府上的一川清溪。登台观景,目醉神酣。夏日习习风,冬日暖暖阳,更别致的是从春至冬各式显眼花卉都种在了周围,每次前去都是不一般的风情。
  我收敛了涎眉邓眼,支了阿虫将小丫鬟传唤进来,阿布则留在一边先打点起来。
  阿布初来府上,一切规矩都是今日学起来的。他的手指被冻得红肿粗笨,抖着指尖来替我换下身的鹅黄色褂子。
  “别费事了,去取那件缯绡料子的,正式一些。”
  铜铃女声悠扬飘来,“去去,做些别的杂事,我来服侍少爷罢。”
  好大一个口气,把自己当成这府上的什么主子了?
  阿虫找来的是方才被我戏弄过的小丫鬟,她轻移莲步,盈盈一笑,唇色红潮一线连,发髻也拢得精致不少。我随便去了两眼,便知她来的如此缓缓,是费了一番心思打扮来见我的。
  可我却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知我懂我的人都知道我晖大公子从来都是流连花丛中不沾一片叶的。我凉了声音,双目含霜地斜睨着她,“混话!还不快滚过来伺候!”
  小丫鬟眼上蒙了层微波,垂首啜泣了片刻,巴巴地挪到我跟前,时不时不忘记装回弱柳扶风。
  总之,等我十万火急地赶到画印轩时,那位贵客已经等了足足三刻。
  
  画印轩里黄灯轻摇,丝丝缕缕的酒香飘了过来。
  我细细辨了辨此味,心中掂量几分,便明白了来者身份。
  
  “草民余晖见驾来迟,求皇上降罪。”
  甫跨进门槛,我就跪在地上,未曾抬眼看过坐在桌前的“贵客”。心里不情不愿地跪地,自然语气也多了几分倨傲清高。
  贵客撤身离桌,走进我面前。对方是当今生人,我自然不敢妄为,恭敬地低下脑袋,瞧着他一双被雪水浸湿了几分的靴子。靴看来是新制的,还有几根没去干净的线头,上面纹的是清雅的白鹤,大抵是圣上不愿被人以鞋辨踪,才换了双平淡的样式吧。
  只听他声音平平,是寻常的男声却听得压抑,“本来朕确实是要治你罪的,此等残鳞败甲满天飞的冬日也让朕等了好久。不过,能一下猜出朕的身份,可见你也是聪明之人,朕向来惜才,特别是你身上这股文人俊逸无尘的风骨。”圣上蹲身将我扶起,我越礼与他对视,同他清浅一笑,他却是愣怔了些许。
  “也罢也罢,余晖也坐下一同叙叙吧。”圣上松开覆在我双臂上的手,重又绕回到桌前。
  我余光始终都关注着家父,他似乎始终摆着在庙堂上垂绅正笏的模样,正襟危坐地看着我们这里的情况。我心里清楚的很,他不是担心我应付不来城府极深的圣上,而是担心他脑袋上那顶乌纱帽会不会被我端了。
  “爹爹。”我走到桌前与家父正对的位置,拢拢褂子。
  不出所料,家父的脸色白了白,却只是瞬时。他轻咳了一声,沉稳而道:“坐下吧,吃些热的吧。”
  圣上望了望我们,终是选定坐在我的左侧,与我同坐一条长椅。我亟亟起身,欲让与他,他却按住我的肩头,问道:“天气阴寒,怎么不披件大氅来?朕上次赏的狐皮大氅可是不喜欢?”
  我望着圣上静若秋水的眸子,又淡淡一笑,“草民不敢。皇上赐的大氅必是要好生供着,哪敢轻慢。”
  圣上看着我,突地大笑起来,道:“你说话做事确是颇合礼数。”
  他击掌三声,屋外候着的小太监立刻抱着一件新制的大氅进来。
  “朕又命人做了一件,你来看看这件可满意?”圣上指尖抵在我胸前。小太监会意地将它呈到我面前来。
  我走走过场似的拂了拂大氅的毛色,赞道:“手艺精巧,上等佳品。”
  圣上挑了我一眼,默了片刻道:“喜欢便好,那就穿在身上罢。”
  “还不快快谢恩!”家父厉声道。
  我与圣上本就无所交集,家父墨守君臣之礼,也不主动搭腔。一时,画印轩里仅听得外头狂雪撕裂之音。
  
  起话头的依旧是圣上,可他偏偏说了我与家父的芥蒂,“对了,当年宋卿污言了余晖,提的是那样的事,我也不得不办了,所以至今朕心里依旧还有个疙瘩。”
  家父的眼皮猛地一跳,他干干地说道:“小儿在此事中也并非毫无瓜葛,若不是他自己要趟这浑水,也不至于被人倒打一耙。”
  我怔怔地听着家父说着,心里想的全都是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也无妨。我皮糙肉厚也不是受不起。”我闷头饮了一杯水酒,被煨的余温恍若还在,喝入腹中好生冰凉。
  “早就耳闻余家家法极严,手指般粗的藤条抽在身上恐怕也要卧床良久吧。”圣上坐正,抿了一口银耳汤。
  他坐在我身侧说话,却像是将手伸了过来,一层一层把我身上裹的厚厚的衣料掀开,让那些可怖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中。
  
  三人又同时缄默了。
  “皇上……”家父首言道,“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宫。”
  “余相。”圣上仍是那样别有深意地望着人,他缓缓道来:“我与余晖年纪相仿,谈起来也甚是投机。”
  家父握住觥筹的手抖了一下,他显是听懂了圣上的话,起身告退道:“那臣先行告退。”
  
  偌大的画印轩仅剩下圣上与我,连伴在身侧的阿虫阿布都被圣上挥斥了去。
  “今日是腊八时节。”圣上举杯,平静地望着我。
  我拂袖,不能逆了天下最大的人的心意,“正是。”
  “宫中冷清,没的寻常喜庆,想着丞相府离得近便出宫来走走了,没想到竟在此遇见了天涯沦落人。”圣上说话习惯是长年累月积起的习性,我只好耐住听他平平淡淡地说下去。
  “草民不度此日也有三年了,要不是承恩圣上,怕是这是第四年了。”
  圣上只是看着我的侧颜,我与他无言良久。
  “听余相说,在这轩的供桌上放核雕是你的主意?”圣上替我夹了一筷子素菜。
  我甚是惶恐,却也惑着怎么是素菜。
  圣上看的紧,我只好重拿起放下的筷子,一口一口地吃下去,酒劲上脑,脸上摆出了颇有些不乐意的模样,“家父拗我不过,只好放了上去。”
  圣上也进了一块回锅肉,待他细嚼慢咽完,才听他道:“你与你父亲可也是有趣,头次见到这么针锋相对的一对父与子。”
  我将银筷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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