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还是骗子，爱做梦的小孩还是只会做梦的小孩，根本不会有任何进步。
他们的爱情也还是建筑在谎言的沙粒上，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汤姆……你这样说好像是大家长哦～不过我看，你只是单纯看那家伙不顺眼吧。」虽然在别的方面非常迟钝，但面对自己的老搭档总能一语道破天机的盗贼一针见血。
「……是。」
眼看黑发不死者已经和负责征召狱卒的魔法傀儡达成意见一致而回转，法师愣了一下后干脆的肯定。
人总是格外不能谅解别人犯下和自己一样的错误，这才是他永远不会喜欢撒连菲斯这个骗徒的真相。
因为他和他犯了一样的罪……欺瞒，自己最重要的人。
「哈哈直说就是了嘛，反正当初咱们也没少修理凯萨琳看上的那个绣花枕头～添乱是咱们小队的传统啦，传统～嘿嘿～」好像没注意到同伴变得黯淡的专注目光，盗贼怪笑着用撒连菲斯就算听到也不会明白的暗示结束对话。
但是如果法师没有被带着一丝怒气的黑甲骑士吸走注意力的话，就会注意到某个小贼目光四处乱飘，就是不敢回看他的闪烁神情。
「该死的，狱卒的任务被人抢先了！」和刚才的气定神闲完全相反，剧本被破坏的撒连菲断一脸气急败坏。
他不惜搞出尸山招聘这种自相矛盾的蠢主意，就是怕真有不长眼的家伙跑去虐待水晶，没想到尸山和暗藏在公告里的排斥魔法虽然成功阻挡了一些杂鱼，却没能挡住更棘手的家伙。
没想到他费尽心机布置的局面，反而是作茧自缚的引起了他人的觊觎之心，而且是谁出手了不好，偏偏是那个莫尔迪菲斯！他麾下四名副统领中唯一的恶魔，也是最为难以捉摸的危险敌手。
「听说是第四魔骑将亲自出马了，水晶现在有危险！」
一想到那名永远挂着一脸奸诈阴笑的红发恶魔，撒连菲斯脑中的警报就全力拉响，如果真让那个混帐碰了水晶，哪怕一根头发丝，他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因为都是他自私的愚蠢计划，水晶才会陷入这种危机！
心急如焚的撒连菲斯此时也顾不上隐藏身份了，汹涌的魔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骇得一路上哪怕那些气息奄奄只能呻吟的半死魔物也挣扎着挪开身形，为他们杀气腾腾的统帅让出一条路来。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他那些死鬼下属理解错命令，把小水晶当条鱼一锅烩了？」终于不用担心踩到腐烂的尸肉弄坏靴子的「食人魔」追在狂奔而去的黑甲骑士身后，疾风盗贼特有的本领让他在这种高速行进中也可以吐字清楚的说「悄悄话」。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跑不动的法师很无耻的用一个飘浮术加上跟随咒，把自己勾到了魔王的披风上跟着飞，所以此时也勉强可以开口。
「恐怕是他的计划横生枝节，水晶现在真的面临危险了。」汤姆的脸色有些凝重，撒连菲斯极为忌惮的这个冥枪军团第四魔骑将他也略有耳闻，在自由法术联盟传递来的情报中，那是一名威胁级数比眼前这个不死军团长更高的恶魔。
如果真的只是某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好，就怕那个不该出现在深渊先锋军中的高阶恶魔，暗地里还有别的阴谋。
毕竟，作为一头无力保护自己的幼生期银翼巨龙，水晶的实际价值，远不是那个小笨蛋和他破锅配破盖的蠢恋人能够想象的……
5 被封闭的心
「……炽热的火元素啊请回应我的召唤，将眼前的无礼之人燃烧殆尽，炎魔咆哮——爆炎弹——大火球——火球术！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又失效了！」
面对轻松就把白骨牢笼尽数挥断，现在正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红发恶魔，好不容易靠着胡思乱想，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抓到一点法术尾巴，却还不能运用自如的银龙少年欲哭无泪，叫出的法术名称门槛越来越低，但最后也没能叫出一点火星来。
真是，超超超超级……尴尬的。
「噗。」红发恶魔似乎被取悦般眯了眯眼睛，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喀怪笑。明明看上去是个五官俊美到妖异的年轻男子形象，但是不管是他的视线还是笑声，都让水晶感觉到一种完全不同于面对那个黑甲龙骑将时的异样颤栗。
「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呀……」恶魔莫尔迪菲斯语调非常温柔地说道，伸着长长的青黑色指甲的手向前探出，似乎只是想要摸摸龙族少年银发乱翘的毛茸茸脑袋。
「别碰我！」明明是近似于宠溺的爱抚动作，却让水晶从骨子里感到恶心，铁青着脸用锁链将那只爪子抽开。之前歪打正着的魔法试验中，一个凑巧奏效的火球术打断了束缚右手的那条锁链，所以水晶现在才有了进一步后退的余地。
「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家伙是你的上级吧，没有他的命令就想妄为吗？谁给你的狗胆！」嘴上虚张声势地呵斥着正一点点污染自己周身空气的恶魔，水晶一双尚未成熟的龙之瞳紧缩成紫色晶柱状，警惕地盯着恶魔每一个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让他真正感受到比死更恐怖的威胁的恶魔，不是那个虽然看上去凶悍，实际却有点怪兮兮傻乎乎的黑甲骑士的手笔。虽然那个人之前才威胁过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但是水晶潜意识就是相信对方不会真的伤害自己。
这也许是他作为一头幼生龙，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发挥作用。
黑甲骑士给他的感觉是可以反抗、可以激怒甚至可以示弱，但面对眼前这个俊美的魔物，水晶的直觉却告诉他绝不能松懈，不能低头。
「呵……你说那个蠢货？不过是罗拉陛下的男宠而已，我有必要怕他吗？」莫尔迪菲斯露出一个揶揄的神情。
「居然把这么珍贵的银翼当成自己的禁脔而不奉献给女皇，我看他的恩宠也快到头了……小美人儿不要露出这么冷酷的表情嘛，我将来说不定还得依附于您呢？」
恶魔可不会像某人那样点到为止，他眼中精光一闪，水晶就发现自己四肢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地被对方捏住下巴打量。
「哎呀～居然还是纯洁的呢，那个蠢货不会在炼狱时把那根玩意儿烧掉了吧！」最喜欢玩弄水晶这样的单纯少年，真正趣味变态的恶魔恶毒地揣测。
「不过完美无瑕才好呀，吾皇一定会满意你的……」莫尔迪菲斯的手像一只剧毒长脚蛛般在少年颤抖的单薄身躯上游走，欣赏着被他的魔魅之丝缠绕住的猎物。
「……放……开……」即使全身都被束缚住，但水晶倔强的灵魂却没有就此屈服。
但水晶用尽气力的反抗，反而更勾起恶魔的兴趣，用压倒性的单纯力量无法慑服的猎物，是莫尔迪菲斯这样的变态猎手最爱的挑战。
「想要我放开吗？连小人这样的普通恶魔都无法抵御，作为巨龙的你可真是悲哀啊……」
怜悯地吐出能够刺穿少年心防最薄弱环节的话语，恶魔充满诱惑地说道：「你过去一直生活在自卑之中吧？明明顶着血统最高贵的龙族的名义，却对自己一无所知，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一定非常非常痛苦，想要获得改变吧？」
恶魔用他闪动着蛊惑心灵、妖异光华的眼睛紧紧注视着银龙少年，低喃的语调如同这天下最深情的爱人的低语般温柔。「来……亲爱的，牵住我的手，你就能获得梦想中的一切，力量、荣誉、爱慕，你想要的世界将对你敞开大门，只要你交出自己的心……」
恶魔再次伸出手相邀，满意地看着少年秀美的面容渐渐放松，露出憧憬的痴迷表情来。对付这样的幼稚小崽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嘛，他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但就在他将要把这条干净纯美的幼小龙魂收入囊中的前一刻，水晶的眼神突然清明起来，啪的一声再次打开了他的手。
「滚开！」这一次从少年惨白的薄唇中发出的愤怒尖叫可不再是人言，而是由一束束最为纯粹的原力凝结成的波动。
居然是古龙语！
还没来得及从前后巨大的落差中回过神来，莫尔迪菲斯已经被强大的排斥力量狠狠击中，砰地被击飞，砸到囚室释放了无数坚固咒语的石墙上。
「咳咳，该死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露出觉醒的兆头……」被这突然袭击搞得狼狈不堪的恶魔低咒，恼火万分的扶着墙爬起来。
他最喜欢的礼服刮破了，他精心打理的迷人形象也受到损失，假装绅士的红发恶魔再也控制不住脾气，露出他的本来面目——扭曲的灰色犄角从红发中钻出，硕大的黑翼在背后展开，浑身上下暗紫色的瘴气如固体般翻卷扭动……这才是他欲魔之首，炼狱第四魔王？莫尔迪菲斯的真正样子。
他要这头无知的小龙，为他的愚蠢反抗付出代价！
「……能够抵御我的诱惑之音，看来你的心上有一把锁……那么就让我来看看，是什么在守护你脆弱的灵魂吧——」
恶魔介于幻影和实质之间的手指笔直地刺入了水晶胸口，慢慢没入其中。无可回避的水晶在手指插入的瞬间，脸上显出极为痛楚的神情，但很快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空茫。他的灵魂已经被欲魔推入了最深的意识之海，陷在回忆中难以醒来。
「呵呵，真有趣，原来是一个再卑微不过了的人类啊……那么就让我来，给你们未完的故事，写一段凄美的精彩结尾吧？」
侵入了银龙的意识之中，如同旁观者一般看着数十年前那段甜蜜恋情发展的恶魔甜蜜的笑起来，从自己身上那些欲望凝结的暗紫色魔丝中挑了一截，随手一抛，将最可怕的毒素融入了水晶的梦中世界。
很快，那些人心丑陋阴暗处催生出的剧毒，就会把这个纯洁的灵魂彻底染黑，让他心中不再有美好和希望，只剩下仇恨、憎恶和汲汲不断索取力量的贪欲。
到那个时候，献给不死女皇的祭品，才算真正准备好了。
施展完灵魂秘术的恶魔回到现实，端详着自己的新作。
已经迷失了灵魂的银发少年此时半垂眼帘，紫罗兰色的眼眸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神采，像是一对无主的紫水晶般映照不出任何东西。
虽然只剩下肉体，但就算作为一个傀儡娃娃，质量也堪称极品呢……天性淫邪的恶魔垂涎地抚弄着少年毫无反应的美丽身体，心中盘算着自己先品尝一下滋味会不会激怒那位自私暴虐的女神。
冒着激怒神祇的危险偷腥，这种刺激可真是难以抵御的诱惑啊……红发恶魔难以忍耐的舔舔嘴唇，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本性伸出魔爪——
喀——轰……
看来今天不是恶魔的幸运日，伴随着一声巨响，被爆炸气浪再次弄乱了发型的恶魔，性致也随着那一日连遭数劫的倒霉墙壁一起坍塌了。
「放开他！」出现在被乱剑劈碎的墙壁后的，正是迟到一步的营救三人组。为首的撒连菲斯原本就已经悔恨交加，此时更是被眼中所见的刺激到红了眼，亡灵骑士的本质再无丝毫遮掩的暴露出来。
「哎？这不是小银翼的梦中情人嘛，原来还没变成龙粪啊。」被打扰了性致的红发恶魔抬起头来，突然眼睛一亮。
刚刚还在遗憾独角戏不够完美，爱情悲剧的另一个主角就出现在他面前，还是以与小银龙生死两隔的亡者身份，这对于最爱玩弄人心的恶魔而言，真是再好也不过的大礼了。
不过……完成游戏的前提是，他得能够制服这位来势汹汹的初恋对象。
好像，并不太容易呢。
险险地躲开撒连菲斯致命一击的红发恶魔看以一眼自己被削断的发梢，不由得挑起眉来，这种强度和负能量的密集度，好像不是普通的亡灵能够拥有的啊？
「实力不弱嘛，你是属于深渊哪位领主的直属骑士？关系差不多的话，这个漂亮玩具让给你也没关系。」只是一闪身的工夫，又被愤怒的黑发骑士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的恶魔无耻地抛出条件，还恶劣地把水晶挡在身前让对方忌惮。
「……」
「不方便说吗？那么让我来猜猜，」见对方迟疑的停下来，获得喘息机会的莫尔迪菲斯悄悄打量了一下敌人，立刻抓住了这个陌生死灵骑士的破绽：「啊哈！那柄剑我可认识，怪不得你从来不敢露出真面目给我们知……道……」
自以为抓住把柄的红发恶魔正得意间，一柄漆黑无光的魔性利刃从他背后插出，干脆利落的刺穿了恶魔唯一的弱点：负能量结晶而成的心脏。
「……？」莫尔迪菲斯好像不可置信似的看着自己胸口喷涌而出的蓝血，目光呆滞的回过头去，最后看到的就是撒连菲斯冷酷的面容。
「……你居然……欺……骗……了……」话没有说完，失去维持存在能量的结晶心脏的恶魔便倒地死去，虚伪的妖媚皮囊迅速风化成一把黑灰，只留下一具畸形山羊骨头般的残骸。
「骗子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所有底牌都掀开。」
所以，深渊军团所了解的冥枪军团长的实力，怎么可能是他的真实水准。撒连菲斯连看都没看这个卑劣魔物在人间的最后残留一眼，焦急的走向替移形至魔鬼背后突袭的自己抱住水晶的同伴，将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宝拥入怀中。
「水晶？水晶？……他这是怎么了？」臂弯里银发少年仍然温热有呼吸，却没有任何反应的身躯让男人心惊不已，刚才还强大得不可一世的他，此时眼里只有慌乱无助。
「放心，他还没有死，」刚才趁机探查了一下小银龙身体情况的汤姆脸色凝重，微微摇头：「虽然没死，但恐怕比死了更糟……」
这个结论，简直是对黑发男子的死亡判决书，他那张苍白的坚硬面具立即碎裂，露出那个最为原本的，对自己毫无信心、只能用谎言建造壁垒的小骗子来。
「什、什么意思？」
也许是那颤抖的语调、绝望的神情勾起了恻隐之心，原本因为水晶的遭遇憋了一肚子气的法师放弃了继续折磨这个蠢笨的男人，直接说出他的判断：「刚才被你杀死的那个魔鬼，看特征应该是一头高阶欲魔，我想你能够爬上这样的高位，不会不了解他们最擅长什么的吧，我尊敬的军团长阁下。」
到底还是余怒未消，法师夹枪带棍的话撕掉了撒连菲斯已经千疮百孔的遮羞布。
「知道……他们是一群最擅长蛊惑人心的怪物，被他们摧毁的灵魂，再也回不到原本的样子。」对讽刺毫无反应的黑发骑士只是低着头，怜爱地梳理着水晶在之前挣扎中被汗水打湿的散乱银发，迟了一会儿才机械般作答。
水晶……再也不会醒来了。
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