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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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 第3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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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故土”。对于赵顼来说,南海也好,海外贸易也好,始终只是一个财源。他的抱负,他的理想,始终是北方的那块土地。

但是,此时,赵顼感觉仿若是,自己正在有条不紊地打着如意算盘,却被人忽然从中横插一手,将算盘搅得一塌糊涂。一直好端端的益州,忽然之间,却有告诉他,那里已经处在大叛乱的边缘!

赵顼心里充塞着恼怒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这种感觉,尤其让赵顼感觉到愤怒。他是大宋朝的中兴之主,他收复了河西,把西夏赶到了贺兰山以西;他的统治下,大宋朝不再需要每年给辽国与西夏那屈辱的岁赐;他的疆域,远至万里之外的凌牙门,大宋成为南海的霸主;他不用刀兵,就让高丽几乎沦为半附庸的属国!

大宋今日之盛况,是安史之乱以后,中国未有之盛世。而他赵顼,乃是开创这一盛世之圣主!

但是,在吕惠卿与文彦博向他禀报西南局势之时,在他读到唐康的奏折之时,赵顼忽然间有幻灭之感。他那种优越感,他那种骄傲感,他那种成就感,他那种以为大宋已经极强盛之自矜,突然之间,便变得不那么靠得住了。

他以为自己是堪比唐太宗的圣主明君,难道到头来会变成唐玄宗,成为天下后世之笑柄么?

这是赵顼无法接受的事情。

“官家庙谟宏远,非贱臣所能及。河朔禁军承平已久,虽经整编,毕竟不如西军。之前何去非主张直接向河朔禁军派遣西军将校,当时枢府、三衙、兵部皆以为善策,然官兵失和,亦是此次兵变之因。可见此策于理可行,实际却未必行得通。官家以实战练兵,才是不易之论。只是如今西南局势有变,这个方针,或可略为修正一下……”李宪小心的措辞着,宦官与士大夫最大的不同,便是宦官永远都会顾及着皇帝的感受,“政事臣不敢妄言。朝廷诸公之前或许多有轻西南夷之处,然唐康之言,亦未必无夸大其辞之处,官家亦不必过于忧心。两府以为先遣使了解益州实情,亦不失为谋国之言。官家何不静等水落石出,再做处置?至于军事,贱臣以为,取胜不难。而只要能打一场大胜仗,纵是有危机,亦必可大为缓解。故要紧处,还是选派精兵良机入蜀平乱——但官家以实战练兵之宗旨,还是不能丢了,贱臣以为,作战之主力,自然要从西军中选调,然可同时从河朔禁军各军各营中,抽调一指挥之兵力,编入西军各营中,让他们跟西军学学怎么打仗。这些兵若是练成了,将来回到河朔禁军,便能以这些兵为主力,将全营全军都带上去……”

“这是好主意!”不待李宪说完,赵顼已击掌称赞,“何去非毕竟是书生之论,比不得老将之言。一个指挥一个指挥调出去,他们也不敢兴风做浪。”

李宪听皇帝褒贬何去非,心里忽然一动,这何去非原本是福建一介书生,累次考进士都落第,后来得人推荐,入慕容谦幕中,颇立下些军功,战后慕容谦向皇帝举荐何去非之能,皇帝亲自廷试,奏对称旨,特授同进士出身,令他在讲武学堂为教授,讲授历代战史。此君是慕容谦幕府出身,与石越的幕僚们交往甚密,文章策论又很得苏轼称赞,虽然不过是一小小的教授,却又得到文彦博、郭逵的另眼相看,经常就军制改革发表意见与建议,每次建议,都很得皇帝的称赞……李宪想起何去非的这些背景,便觉得这个人不便过于得罪,忙道:“贱臣原本计不及此,实是听到官家以实战练兵之论,才忽然想到,这原也怨不得何去非。寻常之人,又怎能似官家想得如此深远?”

赵顼微微一笑,道:“你这是言过其实了。”他又看了一眼李宪与石得一,这才说道:“你们都起来回话罢。”

“谢陛下。”李宪倒还罢了,石得一却早已跪得双腿酸痛,这时如蒙大赦,谢恩站起来,嫉妒地望了李宪一眼,心里头恨不能便用目光将他烤死。

赵顼却没理会石得一,只向李宪说道:“既要从西军中挑选精兵,你熟悉西军,你说说,要调多少兵力入蜀?调哪些部队合适?朕也听听你心里经略使的人选。”

李宪悄悄抬眼,见皇帝辣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心里一惊,方才心里的那点轻松得意,顿时跑到了九霄云外。看皇帝的神情,竟是希望他主动请缨,但是李宪口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极明白的:益州的仗本来就不好打,若是内政纠缠不清,那就更加凶险。与其去益州打仗,李宪倒宁可撺掇皇帝再次向西夏开战。这西南的功业,还是留给别人去建好了。但他心里虽然打着小算盘,却断不敢让皇帝看出半点来。他连忙将头垂下,避开皇帝的眼神,假作沉吟,过了一会,方才回道:“贱臣以为,今在蜀之兵,有本地厢军、乡兵,有东南禁军,有河朔禁军,还有西军,这些军队,仓促间无法退出益州,要能节制这五花八门的军队,还要懂得善用其力,单单是西军出身的将领,只恐难孚重任。西军将领多数看不起河朔与东南军,而河朔禁军亦免不了会猜忌西军将领——臣愚见,以为经略使非重臣宿将不可。若不是在军中素有威名,怎么能镇伏得了各军将士?且若欲迅速见功,最好是要在西南或者南方打过仗,当年经历过侬智高叛乱的老将……”

“你是说郭逵?”赵顼默然一会,摇头叹道:“郭逵老矣。”兵部侍郎郭逵虽然是仁宗朝名将,但是毕竟已经六十三岁了,因郭逵在英宗朝做过同签书枢密院事,所以赵顼心里早就打算这两年内就让他直接做兵部尚书,然后体体面面地致仕。实际上,赵顼现在的两府,除了吕惠卿外,年纪都普遍偏大,这已经成为赵顼的一块心病。

李宪不料自己还没来得及把郭逵的名字说出来,便已经被皇帝否决。他这次却没能猜中赵顼的心思,因笑道:“廉颇虽老,尚善饭。”

“种谔是前车之鉴。”赵顼不待李宪说完,已经连连摇头,道:“这事先议到这里。明日朕要亲自去枢府,朕要见见田烈武与李浑。”

“官家。”李宪与石得一都吃了一惊。

“怕什么?朕不能一直被人蒙在鼓里。”揣摸赵顼话里的含义,石得一的脸刷地白了,本来劝谏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只听赵顼冷笑道:“唐康、田烈武的案子,不宜分开审理,着枢密院、卫尉寺和御史台会同审理。石得一,你去旁听。”

“领旨。”石得一慌忙又跪了下来。

“还有,你去宣一次旨,看在太后面子上,高遵惠之罪不问。”

李宪与石得一不由面面相觑,案子还没有开始审,就已经把高遵惠赦免了,那么唐康与田烈武擅调兵之罪,只怕也没办法问了。李宪心里头暗暗嘀咕,只怕这道圣旨,没有人会替皇帝草诏。

李宪所料不错,当天下午,知制诰就封还了辞头,高遵惠到底没能置身事外。而第二日,皇帝也没能真去得了枢府——刑部尚书陈绎忽然得了急病,皇帝虽然派了翰林院的医官去诊治,但是陈绎年事已高,非药石所能挽回,到了第五日上,便逝世了。为了安排陈绎的丧事、追谥,赵顼把唐康、田烈武的事情丢到了九霄云外。一下子多了两个尚书的空缺,对于臣子们来说是一件好事,但对赵顼来说,却是逼迫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严酷的事实——他的两府大臣们,年纪都太大了,而新的人材,却还没有培养起来。这是过去十年他为了保持朝中政治稳定而付出的代价,现在,收债的人来了。

枢密使文彦博,七十九岁;同签书枢密院事孙固,六十九岁;吏部尚书冯京,六十四岁;户部尚书司马光、礼部尚书王珪,六十六岁;其余如韩维也已经六十八岁,苏颂亦有六十五岁……他的宰执大臣们中,惟有左仆射吕惠卿与工部尚书王安礼还有五十余岁。但是他对吕惠卿的信任,也已经开始动摇;而王安礼,赵顼对他并不满意。

到了这个时刻,赵顼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人材问题。

赵顼并非完全不曾刻意地培养人材,他对韩琦的长子韩忠彦便寄以重望,从鸿胪寺卿到京东西路转运使到礼部侍郎、工部侍郎,是赵顼希望能成为宰相之材的人物。但是韩忠彦的才华,较他的父亲实在相差太远……

与韩忠彦年岁相当的臣子们,范纯仁、吕大防、吕惠卿、王安礼、李清臣、章惇、曾布,还有苏轼、苏辙兄弟……在赵顼看来,他们比起王安石、司马光这一代士大夫,无论在哪方面都还有着极大的差距。真正能力能得到他认可的,也只有吕惠卿一人而已。

但是……

当然,朝廷中也并非没有第一流的人材……

那个人的年纪,甚至比吕惠卿还要年轻十多岁,但他的声望,却已经不在文彦博之下,才华也不逊于王安石与司马光……

然而,这个人毕竟只是个异数而已。赵顼还记得有一次与司马光讨论人才,君臣二人追溯本朝历代名臣,发现每个时代,都会出现一大批天资、才干、名望相匹的人物,最典型的是庆历诸贤,还有象后一代的王安石、司马光、冯京、王珪这些人,后一代的韩忠彦等人也是如此,纵向比较,自然会有高下之别,但若是横向比较,则断无让一个人独领风骚之理。惟独石越却是个极大的例外,他不仅远胜同侪,便是放到整个大宋的历史上,都不会逊色他人!

这个异数,对于大宋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赵顼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他并不相信石越会背叛自己。但他熟悉本朝的典故,当年太祖皇帝要让符彦卿领兵权,赵普坚执不同意颁布诏书,太祖皇帝质问:“难道符彦卿也会背叛我?”赵普当时回答:“难道陛下你当年想过背叛周世宗的么?”

太祖皇帝在周世宗是忠臣,但周世宗一死,便有陈桥兵变。这是太祖皇帝包藏祸心么?不是的。这是形格势禁,不得不尔。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若当年没有陈桥兵变,等到幼君长大,太祖皇帝难道会有好下场?

天下之事,是忠是奸,有时候并非是由人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曹操若是早生数十年,谁说他不会是霍子孟、朱虚侯呢?

太皇太后的遗训,赵顼时时刻刻都铭记于心。“……莫让石越没了好结果!”这是太皇太后的慈悲之心,亦是太皇太后的英明洞见!否则,为何太皇太后不说莫让司马光没了好结果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太皇太后在升天之前,也许是预见到了石越的结果……

石越是一定要用的,但用石越,必有用石越的技巧。重用几年,便要闲置几年,让他起起落落,不仅可以让人无法揣度帝王之心术,亦可以使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不敢与石越贴得太近,这样并没有机会结成根深蒂固、遍布朝野的朋党……而且,当石越被闲置、贬斥之时,亦可以当成牵制在朝执政的大臣的筹码,因为皇帝随时随地,手里都有替换任何重臣的人选。只要有石越如此声望的大臣存在,朝中想为所欲为之人,必定也会忌惮三分。

但这等帝王之术的妙处,臣子们是不会明白的。不过,赵顼也不需要他们明白。只是无论多少人上表要求重用石越,亦或有多少人想借机弹劾石越,赵顼都一律留中。就是一个宗旨,让他们摸不透,想不清。

至于益州路……赵顼踌躇着,他感叹朝中没有几个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思。益州是搅不起大风浪的地方,实际上这些朝廷的财力大半依然还是用于巩固两北塞防,争雄河套之上,西南夷的叛乱,毕竟还是以益州一路的财赋来应付——也本是吕惠卿为了迎合皇帝而采取的策略,但这种现实却更进一步加深了赵顼的认识,他相信西南夷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在赵顼看来,他不仅仅是要让那些西南夷彻底变成编户齐民,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借此能打造出一批名臣名将来,不仅仅是要练兵,也是要练将相!牛刀先小试于西南,然后再大用于河朔,他要创就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直到此时,赵顼依然还陶醉在他的设想中,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低估了益州的危机。对于现在的状况,他只有愤怒,却并没有多少担忧。他只愤怒于臣下的欺瞒而已。唐康所言之事,肯定不是全部捏造,但也必有危言耸听之处。况且他一个边远知州,又能看得了多宽多远的局面?他还能胜过朝中的公卿们不成?朝中公卿们因此而大做文章,未必便没有党争的因素。“异论相搅”,本是祖宗的法宝,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既然是秉着锻炼人才的宗旨,那么派重臣宿将去,便太没有道理。象郭逵等人,他当然信得过他们的能力,但是他却信不过他们的年纪!万一又是一个种谔,对军心士气,会有多大的打击?

对于派遣了种谔去益州这件事,赵顼直到此时还在后悔不已。

“官家。”

“唔?”

“石越来了。”李向安小心翼翼地说道。他是随龙的内侍,小心谨慎在朝中当差快二十年,也是极为不易的。朝中大臣中,李向安与石越关系最为密切,但是他却从来不会落下任何把柄。所以既便石越不得意的年头,他也从来没有受过波及。

“宣他进来。”

赵顼不得不暂时停止他的思绪。

与此同时,郭府花园的沉剑亭中。

“想当年狄武襄公……”

郭逵正与何畏之对坐小酌。二人一面饮酒,一面说些历代兵法战阵之事。两人一个是仁宗朝的宿将,一个是名震西北的将军,说古论今,指点英雄,竟是越来越投机。杯来盏往,酒过三巡,二人酒量虽豪,却亦禁不住都有了些醉意。

何畏之素以英雄自许,但自西事渐平之后,几年来却极不得意,他竟是被举荐调到了侍卫步军司,也就是所谓的“三衙”之一任职,这个名义上的全国步军最高司令部,说得难听一点,不过是枢密院与各军之间的传令机构而已,虽然名义上还负责演习、训练、调防等等事宜,但实际上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枢府决定,然后一纸公文发到三衙,三衙盖了印以后发出去——即便说得委婉一点,这也不过是“储才之所”。想何畏之在与西夏的战争中,以赫赫军功而晋升为昭武校尉,正思一展鸿图,不料却被打发到了三衙坐冷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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