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发现婴孩的啼哭声消失了，自己则躺在僵冷的地板上，十指张合，有了些力气，她撑着地板想起身，却感到腹部一阵奇怪的难受，差点喘不过气。她才发现自己的腹部高高隆起，仿佛一个孕妇的肚皮，里面的胎儿还在动，在洛琼的身上轻轻起伏。洛琼甚至感觉到婴孩的小手在她的体内挠着皮肉，痒痛。
“不不不不不！”洛琼失控地喊道，“求求你快出来，求求你快出来啊！这样子我如何出门见人啊！求求你了！”她捶打着肚子，阵痛剧烈，“求求你啊！”她嘶喊着，“我和你到底有什么仇恨？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婴孩，我到底和你有什么仇恨啊！你为什么揪住我不放啊！”
胎儿在她的肚皮下滚动着。
“你是霏美流掉的孩子对吗？你是来替她报仇的对吗？”洛琼揪住床单，盯着自己蠕动的腹部，“你要报仇？所以找我来了？”
她的腹部平静了。
洛琼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任何动静，她忍不住，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来，一点一点地靠近那宛若小山包一样的腹部，指尖哆嗦着，轻轻触到肚皮。
仿佛按下了某个“启动”的按钮，霎时间，婴孩的啼哭宛若潮水般轰鸣而来，撕裂般的剧痛让洛琼发出连串惨叫，她感到双腿间已经痛到麻木了，似乎那胎儿出来了，如同分娩一样从刚刚爬进去的地方再一次爬出来。她惊恐失措，夹紧了双腿，“不要，不要。”
她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生下一个孩子，她将陷入怎样恐怖的境地。她就彻底毁了，一切都完了。世俗的眼光会刺穿她，社会的压力会压倒她，何况这是一个……一个鬼婴！
“不要出来，不要出来，回去，回去！”她紧紧夹着双腿，哀求着，“不要出来，我承受不起！”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双腿间慢慢脱出的肿块缩了回去。可这是幸运么？不是，因为洛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刚塌下去的肚子又慢慢鼓起来，以一种
平静的态势鼓胀起来，之后，从四周开始慢慢停止鼓胀，但是越靠近中心的部位，鼓胀的势头依旧没有停止，仿佛平地上鼓起小山，山上又逐渐竖起了一尊小宝塔。
她的指尖再一次探出去，轻轻碰触“宝塔”的顶端，一阵尖锐的刺痛冲出来，肌肉和皮肤撕裂，血红中探出一根脆弱的手指，接着是两根、三根——一共五根。连同手掌、手腕、胳膊。都是属于婴孩的，小小的，软软的，带着流淌的鲜血钻出洛琼的肚皮，高高耸立。
“啊————————！！”
“洛琼姐，洛琼姐！”
一连串担忧而惊惧的声音切入到洛琼混沌黑暗的意识中，是珊美的。
“洛琼姐，清醒点，你怎么了？”
洛琼睁开眼，梦？又是一个梦？还是一个真实的经历？
她已经糊涂了，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洛琼姐？”珊美摩擦洛琼的双手，让她感到温暖，但是洛琼却发现珊美的双手也是如死人般冰凉，“你刚刚听到什么了？”
洛琼的目光茫然，“什么……都没有……你刚才去了哪里？我一直在喊你，你没听到吗？”
“没有啊。我只是最后听到你一连串呼喊，我吓坏了。”方珊美的脸色微微发白，等了一会儿，才说，“刚才我在阳台，本来是想透透气。对了，洛琼姐，你的废品该卖了吧？很多的报纸，很多的瓶子，这样杂乱的空间，心情怎么会好起来呢？”
“瓶子？哦……是我上一周的奶茶瓶子吧。对了，我这周还没买……”
方珊美微微一笑，眼神飘忽而温暖起来，“你还是那么爱喝奶茶。记得姐姐以前说过，你是个‘奶茶女王’。姐姐从不给人起绰号，这个大概是唯一的一个吧。多么有纪念意义啊，或许姐姐临死前还记得这个绰号呢。以前在家，姐姐每次提起你都说到‘我那位奶茶女王’而不是你的本名黎洛琼。或许在姐姐心中——”她举起手，一只竹香奶茶瓶子在洛琼眼前摇晃，“或许这种‘奶茶’就代表了你，让她如此怀念，让她感到分外的亲切，就是变了鬼，她也忘不掉那股奶茶的香味，或许心心念念循着香气回返……”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眸光闪烁的是泪花。
洛琼听得脸色大变，一股子寒气渗到骨子里，“……哦……这样啊……可是我想，我会把它们都卖掉。”
“啊？！”珊美惊讶。
“我一定会卖掉它们，我会立刻就卖掉！”她的声音撕扯到失常。珊美骇了一跳，“你……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洛琼又恢复了安静，“抱歉，方珊美，我想
休息了。一个人，好好地休息。所以，请你离开吧。”
珊美离开后，洛琼毫不犹豫地给收废品的地方打了电话，迅速将所有的奶茶瓶都卖了出去，看着奶茶瓶子被装载麻布口袋里让人带下楼去，她心里一松，仿佛卸掉了包袱，随后，她感到一阵恶心，她发现自己忽然对奶茶起了一种恶心的心理，她想，她再不要喝奶茶了。
她关上门，一个人站在客厅还不到五分钟，警察按响了门铃。
、第十七章 太阳升起来了
不同于上一次的温和，这一次所来的三位警察，扳着面孔，语气冷漠，目光中带着谨慎的审视和深深的质疑，他们坐在洛琼面前，仿佛三个勾魂使者般，让洛琼情不自禁地发抖。而他们显然也注意到洛琼的失态，这加剧了他们眼中的怀疑。
“上周六上午你在哪里？”
“家……
“保安和邻居们都说看到你出去了。”
“我……我出去转了转。”
“在小区？”
“对……”
“至少有三个保安证明你离开了小区。”
“我……我大概出去过，记不清了。”
“离开小区后去了哪里？”
“我……我记不清了……”
“只是隔了一天就记不清了？”
“真的……记不清了……”
“你在怕什么？”
“我……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啊。”
三个警察对视一眼，
“那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做什么？！我没有犯法！”
“只是做个笔录，而且我们还有一些问题要好好问问你。”
她被三个警察带下楼又带上车，周围有很多人看着。洛琼钻入车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穿透时空，她望见了常睿。他被警方带走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确信，他当时是在看自己。可惜她尚未读懂他的眼神，砰，车门闷响，常睿就踏入了地狱，那一眼，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眼。
砰！
车门闷响，她也被关入了地狱，飘飘忽忽，不得超生。
很晚的时候，洛琼被放了回来。她认为警方之所以释放她是因为没有证据，他们还是认定常睿和苏枝的死与自己有关，让她走的时候，那些警察老辣的目光中充满了斗志和从容，似乎很快，他们就会理直气壮地从她的家里拽走她，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亮出被带了手铐的双手，然后在一片窃窃私语和幸灾乐祸中关入带着铁栏杆的警车，一路呼啸着驶向深渊。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我这几天压根就没见到过常睿和苏枝！
洛琼在心底呼喊。
人，就是你杀的……人，就是你杀的……不仅是常睿，苏枝，还有方霏美……
某个邪恶的声音在她耳边缭绕，仿佛亲密的情人缠绵拥抱，不肯离开半步。
洛琼尖叫着捂住耳朵，散步的人们停下来，默默注视着她。
所有人都知道，她生了个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疯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杀人犯。洛琼恐惧地想着，脑
袋要爆炸般，她紧紧按住，还是抑制不住失控的呐喊声冲出口腔。有人过来制止她，有人要拖走她，还有更多鬼鬼祟祟的私语声，指指点点。在挣扎中，洛琼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一片鄙夷冷漠的目光，仿若万箭齐发，将她钉牢在地上，她胸口一闷，揪住最前面的一个妇女拉扯着，“走！跟我去我家里看看，我家里没有小孩！我没有生过小孩！那些警察只是找我咨询的，我不是嫌疑犯，我不是！我只是配合警方调查而已！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不要！不要让我看到你这样可恶的目光！”她歇斯底里地伸出要抠出对方的眼珠子，众人哗然，纷纷将她拉开，推倒她，谩骂她，指责她，还有趁机殴打她的，自然是刚才被她袭击的妇女的亲友。直到派出所的警察赶来才平息下去。有个女警看着洛琼可怜的样子，心存怜悯要送她回去，洛琼却甩开了人家，大笑着跑回了家。
她重重地关上防盗门，手机掉了出来，有好几条短信，都是夏之声的。洛琼看也没看，将手机摔碎在地，用脚狠狠踩烂。
婴儿的啼哭声再一次响起，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她被彻底从人间抽离开，孤立无援。她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黎洛琼抬起头来，看见那悲惨死去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沉静，幽怨……
“我对不起你，霏美。”洛琼喃喃道，“你……很冷……很孤独是吗？你……你不甘心是吗？现在这一切，都是你对我的报复，是吗？你……你不会善罢甘休，是吗？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你，我真的不知道这半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是抱着要伤害你的目的去和常睿……”她颤抖着抬起双臂，靠近面前湿漉漉的这缕幽魂，“霏美……”
双手扑了个空，幽魂不见了。
“你不肯接受我的拥抱？你不肯与我和解？你不肯原谅我？你让人们认为我不贞洁，认为我偷偷生小孩，认为我发了疯，甚至要把我推向监狱。你到底怎样才甘心呢？霏美，霏美啊——！”洛琼哭喊着，回应她的只有婴孩愈发放肆的哭声，滚滚洪水般呼啸而来，冲破她最后一层防御……
第三个案子——独居女大学生自杀案
周二上午，由于收到大量居民投诉，经过了彻夜的紧急协商，居委会与物业工作人员一起敲响了黎洛琼的家门，久久无人回应。对门邻居反映她昨晚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叫了一会儿，就没动静了。工作人员几经周折联系上了黎洛琼的伯父和叔父，并请来派出所民警，在众人见证下，物业开锁工撬开了门锁，人们走入客厅，发现黎
洛琼穿着鞋子躺在沙发上，衣衫整洁，宛若沉睡，已无呼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面容安详并且化了淡妆。
警方很快赶到现场，法医确认黎洛琼的死因系服用了大量安定药片，同时从死者体内化验出微量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成分，疑似死者生前使用。
现场无任何入侵、打斗痕迹，茶几上留有一只药瓶和一封遗书：
我对不起霏美。我背叛了她，害死了她，我罪孽深重，今日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常睿，苏枝，我来了。或者我早就该来。一切都无法挽回，我这就下去陪你们，我们一起获得永恒的解脱。
黎洛琼绝笔。
经笔迹专家确认，遗书确系黎洛琼亲笔书写。
除了当天进入黎洛琼房间的人员外，警方还在现场提取到方珊美的指纹。面对警方询问，方珊美震惊过后表现得非常坦然，“洛琼是我姐姐生前最好的朋友，我姐姐去世后，她因病回家居住，我时不时会去探望她，一方面是担忧她的身体，另一方面我也需要她的安慰和陪伴。上周二晚上她被送入医院后，还是警方让我送她回去的。之后我也发现洛琼姐的精神状态很糟糕，我曾和她约定每天都要通电话确保彼此的平安，没想到……没想到……”两行清泪落下。
黎洛琼的同楼邻居们则称，黎洛琼在死亡前一周内，举动离奇怪异，经常在深夜哭喊、自言自语、弄出很大动静或者无缘无故对旁人咆哮。
“她绝对疯了！”他们异口同声。
小区物业及居委会工作人员、保安们都证实了该楼门居民们的说法，黎洛琼死前一周内有明显的精神崩溃迹象，物业和居委会此前接到大量关于黎洛琼的投诉。周二那天他们一起登门就是为了查看一下她的实际状况，然后考虑是否联系其叔伯，送其去医院做精神鉴定，以避免其做出伤害其他居民们的举动。
警方找到了为黎洛琼出诊过的校医和社会医院的医生，他们均称黎洛琼的精神状况堪忧，曾建议她看心理医生。同时，医院证实黎洛琼的安定药片为医院所开，但是她一直没有服用，而是积攒起来并一次性吞服，导致死亡。
警方查明，黎洛琼的电脑上周三曾登录过一家非法的网络药店，订购大量生草乌以及提炼工具。该药店目前已被查获，店主供认道：“对方要求我们的送货员在周五清晨五点准时到达，把药材包好后放入那个小区十三号楼五门前的垃圾箱内，并且说买药的现金也被裹在信封里，已经放入垃圾箱中。我们一手放货一手取钱就行。这种生意是见不得光的，买主会有这样的要求，在我们看来合情合理。我
们对于买主买这些管制药材的意图没有丝毫兴趣，这是做这类生意的规矩。所以送货员把货物送到后拿走了钱，立刻离开，我们并不知道是谁取走了药。”
十三号楼五门正是黎洛琼家的地址。
同时，警方确认黎洛琼与其好友方霏美的男友常睿保持了长达两年的不正当关系。而常睿正是方霏美死亡一案的重大嫌疑人，但在被保释不久后，他与其继母之女苏枝双双毙命竹林之内，毒死他们的正是经提炼后的乌头碱。而在追踪竹林双尸案时，苏枝所在小区的保安和许多居民都证明苏枝提着装满食物的袋子准备去竹林赴约那天上午，黎洛琼出现在该小区并进入过苏枝所居住的楼内。走时神色慌张，行踪鬼祟。
警方将醉香河女尸案、竹林双尸案和女大学生自杀案合并到一起会商，初步推测常睿、苏枝和黎洛琼均不同程度卷入方霏美死亡一案，或许是三人同谋杀害方霏美。之后黎洛琼可能使用毒品麻醉自身，同时因为常睿被拘留而惧怕常睿和苏枝会供出自己，遂购买生草乌提炼出乌头碱，在常睿和苏枝最常喝的饮料——卡牌无醇啤酒里投毒。之后出于某种原因，可能是畏罪，可能是愧疚，她精神崩溃，最终用安定药片自杀。或许正是因为其精神状况不稳定，所以杀害了常睿和苏枝。总之在警方看来，已经有足够数量的可靠证人们证实黎洛琼在方霏美遇害后糟糕彻底的精神状态，而一个精神病，是什么都可能做出来的。
警方检查黎洛琼手机的时候发现一个名叫夏之声的人在黎洛琼自杀当日发来多条短信，均是要求黎洛琼立刻回电话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