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企鹅软件，入目的是一块块灰色头像。拉了一圈，除了几个没营养的群里还有些人头攒动外，其余都在沉默。柯影看得心烦意乱，她不敢打电话找章际，不敢找夏之声，不敢找警察，找不到父母，也不敢惊动了弟弟，她的朋友——莫良珏和陶诗西都死了。
她不会跑去找尹尚谈心，更不要说一个素昧平生的版主壬戌了。
自己怎么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柯影叹了叹，对话栏自动弹出来。
灿灿给小影发送了一个窗口抖动。
柯影捂住嘴，眼睛瞪大了。
窗帘浮动，一对翅膀轻轻张开……
、第二十二章 坠落
湛明婵按着地址赶到现场的时候，地下室的防盗门紧锁着。她来得路上就拿公用电话报了警，再喊了救护车。此刻也知道不能生生砸门，派了只纤细的傀儡缩成纸片状，一点点挤了进去，先去关天然气，再去开门。待门开后，湛明婵便听到警车和救护车双重响，楼梯上蹬蹬蹬都是人来的动静，她不由松了口气，心中一紧，今晚行动，最好别闹出太大动静。好在这件地下室对面有个洗漱房，湛明婵暂且躲过去，而后又跟着为避免爆炸而转移出家门的居民一并离开这栋楼。她看着两台担架先后抬走了一男一女上了救护车，呼啸着去了，好在上面没蒙白单子，能不能救活，湛明婵也是无能为力。她确定这边事情暂且了了，便挥手拦车，赶赴柯影家。
简画蝶逼着她去救柯影的父母，而她自己在杀了章际后，无疑会趁机去找柯影。莫良珏、陶诗西已死，梁金凯和章际也身亡，简画蝶这一轮行动，大概只剩下柯影这一个目标了。
希望来得及……
湛明婵握紧了手指。
柯影将双手放在键盘上，颤抖好久。
你是成灿的妈妈么？
点下“发送”。
那个弹出来的抖动窗口静默了好久。
莫良珏和陶诗西的死亡，是不是你做的？你要为成灿报仇？你要杀了我吗？
打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柯影都要哭出来了。
窗口依然静默。
我怎样做才能求得你的宽恕呢？其实当年的事，不是您想的那样。
柯影定了定神。
阿姨，我们当初不是故意欺负成灿的。她不爱说话，不爱和我们玩，但是她经常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我们游戏。我们只是想带她一起玩，可能有些拉拉扯扯。但是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这段话发出去后，柯影屏息等待。
一行血红的字出现在窗口内。
跟她玩，就是把她从楼梯上推下去吗？跟她玩，就是起哄她是个没爹的杂种，甚至变成儿歌到处唱吗？跟她玩，就是数次把她拉到楼顶上，让她交出零花钱吗？跟她玩，就是当她终于拒绝的时候，你们就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吗？！
没有企鹅号码，也没有昵称，甚至没有时间的显示，对话框内有的只是这一行血红的字，每个字还都滴着血，缓缓流下来，流出对话栏，流到电脑的桌面上，流到任务栏，流到……
柯影惊骇地捂住嘴，那些鲜血从电脑内漫出来，滴滴答答地淌到键盘上，再流到桌子上了。
她扯过纸巾拼命地擦着键盘，鲜血浸透一张张雪白的纸巾，很
快，一包纸巾全都用光了，却也止不住从电脑的缝隙中汩汩而出的血流，柯影感到自己快崩溃了，“不是的，不是的，当年不是那样的！”她语无伦次地喊道，“真的不是这样子的。当年，当年……我承认我们最初很残忍，那是不懂事。很多小孩子都会因为不懂事而做出在成人看来很残忍的事。譬如故意弄死一堆青虫，譬如把东西从高处往下扔，很多很多。但那都是不懂事啊。我们长大了懂事了就再没欺负过人了！而且，而且我们确实对成灿做了过分的事，但那都是意外。楼梯那次，是莫良珏抢走了成灿新买的转笔刀，和陶诗西一起逗成灿玩，闹着闹着就到了楼梯上，然后三个人乱作一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莫良珏不小心推了成灿一把，推得力气大了点，成灿就跌下去撞到墙上了！还有楼顶那次，那次确实是我们三个把成灿弄过来的，但是主要是因为陶诗西说成灿在我们背后跟老师打小报告，要教训她。然后陶诗西拿走了成灿的书包。成灿追过来了，然后找我们三个要书包，我们只是逗她玩，真的只是跟她闹着玩，我们就在楼顶上追跑打闹，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她……她就掉下去了……”
鲜血忽然停止了流动。柯影颤着双肩，紧张地盯着显示屏。她刚才没有打字，只是哭喊，但是她认为对方能听得到。
这么说，一切都是陶诗西和莫良珏做得了？
柯影急忙打字。
对！就是她们做的！
那你当时都在做什么？
我……我只是看着……我错了，阿姨，我没有帮助成灿，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吧。念在我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什么都不懂的份上。我愿意年年给成灿烧纸磕头，让她在地下安息。
屋内安静，只有激烈打字的噼啪声。
窗口那边又静寂了许久。
柯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你偷走了成灿多少文具？你划烂了她多少新买的书包？你坐在她后面的时候，多少次把她的辫子系到椅子背上？可事到如今，你竟然只字不提吗？你从来都是喜欢让别人替你背黑锅，喜欢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当年你和莫良珏、陶诗西一起欺负成灿，出主意的时候你没少贡献计策，拿主意的时候你没少拍掌同意。你自己也亲身实践到计划中，骗走、拉走、吓唬走成灿，然后在僻静处，你也有跟着动手，你看着成灿被欺负，然后再笑声连连。
而到了今日，你先自不量力地得罪尹尚，丢了他给你的护身符，又抱着险恶之心把章际引向准备帮
助你的夏之声那里……柯影，太可惜了，如果你能有一颗纯然之心，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脑子，如果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那么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偷走章际制造的假钞，大笔大笔地往外花；你从一开始就不会用那么危险的手段去报复陶诗西和莫良珏，甚至你会庆幸，章际这种表里不一的罪犯让莫良珏主动认领了，你应该欢天喜地才是。你错过了报警的时机，你更不该得罪尹尚，你最最不该的，就是在今晚，愣是把章际这滩快要干死的祸水往夏之声那里引去。如果你今晚真的扛住了，报警、立刻联系尹尚态度良好地请他帮忙，并主动和夏之声见面向她求助而不是在家里当个懦弱的困兽，那么事情或许真的不会这样。但是你太愚蠢了，你太自私了，你自以为是受害者的坐在这里，推走了所有会帮助你的人的手臂。
柯影惊得跳起来，瞪大了眼，“你……你说什么……你怎么都知道？！”
“你根本没改过。好吧，既然当年你说你只是个旁观者，只是在旁观别人的苦痛。那么现在，你也来品尝一下被人旁观的感觉吧。”
刺啦一声迸裂之响，电脑爆出火花，一股股火苗与黑烟一并窜出，一台电脑霎时就被吞没，那火势迅猛，随即就卷起了贴在墙上的海报，纸张最容易起火，一点火星子染上来，霎时便哔哔啵啵的烧成了一片，整面墙都成了一堵火墙，随即就吞没了门框，将整张门板烧得喀嚓作响，直接断了柯影从房间出去的路。
柯影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整个房间越来越热，触目通红，火星子到处乱飞，沾到哪里，哪里就吐去滚烫的火舌。桌子、椅子、书柜、衣柜见二连三地燃起来，就连天花板上的灯都吐出火苗。
她尖呼着救命，被热浪逼迫着一步步退到窗户边，那垂下去的窗帘就在她身后。
砰一声，大衣柜在火焰的拥抱下轰然裂开，一条条木片四分五裂，一簇簇火苗子到处乱喷，落到床上，床单被罩全都烧起来
柯影绝望地站上了窗台，她看到靠近床那一侧的窗帘已经燃起一抹火红。
“救命啊——！”她终于推开窗户，寒风迎面而来，雪花乱舞间，衣着单薄的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着火了——！救命啊——！！我出不去了啊——！！！”
柯影家住九层。她看到楼下有不少行人站住了，他们在抬头看。
但是似乎没人流露出要救她的意思。每个人竟然只是抬起头看她，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指指点点。
“谁来救救我啊——！”柯影朝下方哭喊着，“这里着火了啊——！”
屋内，书柜和写字台都被大火吞没，轰然一声，是蓄电池遇高温发生了爆炸。溅起来的火花飞到柯影的脚上，她吓得连连惊呼，身子不断往窗外靠去。
随着地板开始大范围燃起火焰，柯影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要烧起来般，她拼命尖叫着，整个身子在躲避中完全挪到窗外，她双手紧紧抱住尚未燃起的窗框，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救命啊——！”她不断呼救着，“我家着火了！”
下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都仰着脖子往上看，但是竟然没人为她奔走，没人指挥抢救，甚至没有人为她命悬一线而感到恐惧并惊呼。离得远，柯影看不到那些人的面容，她愈发绝望，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窗框开始燃烧，手被烫到了，她强忍着，直到火焰完全吞没她的双手！
柯影惨叫一声，脚底一滑——她抓住了窗台。
下面终于传来一阵阵哗然惊呼。
指甲的疼痛引发手指的疼痛，整个身子跟着一起痛。
坚持，坚持……下面有动静了，他们意识到我的危险了，一定会有人来救我，只要坚持，一定，一定……
柯影的脑子模模糊糊地想着。
窗框和玻璃粉碎，火舌不间断地亲吻她扒住窗台的手指。柯影的双臂又痛又酸，雪花拍打着她的额头，泪水和汗水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在冰火两重的夹攻下越来越支撑不住。
“救我——救……”
声音戛然而止，她扬起头，看到那个从火焰中缓缓走出来的人。
一对翅膀，轻轻张开。仿佛与火焰共舞。
她越走越近，白色衣袂在猩红的火焰中优雅翻飞。
瞬间，她就站上了窗台，俯□，看着柯影。
柯影恐惧地瞪着对方，“你……你……是……”
“当初，成灿就是这样吊在楼沿上吧？”
柯影的唇角抖着，“求你……救我……求你……”
“她也求过。但是你们在做什么呢？”女子轻轻俯□，散乱的黑发裹住柯影的头。在一片雪的冰凉中，柯影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道：“你们没有一个上来拉她一把。”
“我们……吓坏了……”柯影喃喃着，她浑身的力气快用光了，“原谅我……”
“吓坏了，会这样做吗？”女子站起来，她微笑着，踩住柯影的双手。
剧痛袭来，柯影惨叫连连，“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吓坏了的你，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你比她们都可恶。她们到真有可能是不懂事，而你，是残忍，天生的自私和残忍。你看到了吗？下面
那么多人，没人会救你。因为在他们眼中，你是一个神经病。至于为什么……到地下去跟冥府的工作灵申诉去吧。”
女子向柯影微笑，脚尖轻轻一拨。
柯影的双手再也支撑不住，软弱地松开了。
她飞在空中，空气的阻力无法让她停下。她张开双臂，仰面看着飘雪而黝黑的天际，看着那个女子的脸。
她随着一起跳下来了，但姿势很美。长裙飞散，衣袂翩翩，宛若一只在风雪中、夜空下飞舞的蝴蝶。两片阴影遮盖住漫天的雪光，那是两扇翅膀，张开在她纤细的身侧。在夜光下焕着神秘的光芒。
柯影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的双翅。突然她瞳孔一缩。
“你……”
刷——
女子的脸忽然逼近了，就在柯影眼前，她的眼一直盯着柯影的眼，仿佛要攫取柯影最后的情感和思绪，一个不剩地品尝，就像是要品尝羚羊肉的猎豹一样，猩红的唇，猩红的眼。
柯影张了张嘴，时光倒流，眼前的景象慢慢重叠。
她眸底划过一丝了悟，喃喃低语，“原来是……”
砰！
湛明婵抵达柯影家楼下的时候，只看见警车救护车的车灯映亮了一片天空。地上的担架还没抬走，只看到白布蒙出一个人形，她眼前就发晕。
雪停了，但地上的鲜血还在一脚深的雪地上蔓延。
湛明婵脑袋又晕了晕，事情貌似尘埃落定，她到底是顾得上那头，而晚了这头。得了结果，悬着的心也就跌落下去，挫败、疲劳带着体温一起涌上来。她眼前发花，摇摇欲坠的时候，一个男声在她耳畔响起，“姑娘，撑住了。”
、第二十三章 应对
湛明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身着便衣、没带佩枪的人，憔悴了许多，但目光依然精神。
“曾哥？”湛明婵道，“你没事了？这么多天都联系不上你……”
“我被隔离审查了。那天发现花霏霏的遗体后，打电话喊来我们的人。我把现场交给赶来的片警，自己顺着血迹一路寻到河边，发现梁金凯上吊的尸体。”曾警官口气平静，“我又打电话喊我们的人分到河边一些。等我回到队里，还没来得及给你发邮件，我就被审查了。因为他们在花霏霏的另一只手里找到我的名片。我平时是不用名片的，都丢到桌子上，也没锁过。谁知道被哪个孙子利用了。”
“之后呢？”
“暂停职务、隔离审查。折腾了这么多日子。不过好在这碗饭我也端了这么多年，队里上上下下都还给我面子，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本来就找花霏霏要过线索，借坡下驴说我给过她名片，让她有情况找我，这也能搪塞得过去。今天晚上隔离结束，审查还没完，也没复职。但我能自由行动了。”
“没复职又来现场，会不会授人把柄？”湛明婵担心道。
曾警官说：“管它呢。”顿了顿，“柯影是自己跳下来的。有无数目击者证明，她莫名其妙地爬上窗台喊救命，说着火了。但是没人看见浓烟，也没人看见火光，她家根本没着火。我们进去的时候，她屋里完好无损，电脑还在运行。但她就是一边喊着火，一边就自己跌下来了。”
“当场死亡？”
“不是。”曾警官道，“摔下来后，她还有一口气，当时拉住一个保安的手，不断发出‘嗤嗤’和‘丝丝’的声音，谁也没听懂，大概是临死前的一种声音。但是有在旁边听的人说，她还说了‘不是’和‘不要’。”面色变得慎重，“然后她在雪地里用自己的血写了这个——”
曾警官将手机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