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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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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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爸爸不能来接,爸爸很忙吗,爸爸是做什么的?等等等等。
没办法,我从小就思虑过多。
记得五岁那年,我的掌纹就震慑了家门口一个号称半仙的老人,他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复杂的掌纹,我这一辈子注定会过得跌宕起伏。
我妈特别担心地问他该怎么办,他只是摇摇头,不肯泄露天机。但我跟我妈想法不同,跌宕起伏?总好过平平谈淡吧, 我愿意当它是褒奖。
那天来接我的还是我妈。她穿得特低调,就一条白色的棉裙外加一双普通的球鞋,可我觉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看着我妈的眼神都快直了。其中有一个还趁我妈跟班主任说话的时候, 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我说:_你妈是明星吗?我怎么覚得那么眼熟? ”
我本来应该很肯定地答”不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答 案到了我嘴边却变得如此模棱两可,我说:”也算不上吧。”
之所以不愿意否定,是因为我喜欢他们眼神里那种鲜活的仰慕,简直就要令人热血沸腾!活着老被人瞧不起,有什么意义!
池振宸知道我生病的亊,一来省城就带我去看了专家门诊,是中医。那个医生说,我其实没什么问题,就是从小营养 不良,体质太虚弱所致,需要加强锻炼。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做作业,我妈把我叫出去,池振宸也在,他手里拿着一个玉坠,我一看便知不同寻常,整个坠的形状似一条鱼,但中间却嵌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弥勒佛头像,看上去晶莹剔透妙不可言。
池振宸把它递给我说:“挂着它,可以保佑你平安。? 我不敢伸手去接。最后还是我妈接过玉拉我到她身边,把它挂到我脖子上,吩咐我说:”可千万不能弄丢了 ,快谢谢池伯伯。”
“是不是该叫爸爸了?”池振宸说,“还怕我负不起责任吗?”
如此大事,我哪敢造次,只能拷头看我妈的反应。她却只是装作替我调整挂坠,笑而不语。
第二天,池振宸給我请了个教练,教我打太极。他对我说他儿子也是从小体质不好,坚持打太极后就好了许多。那是他们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儿子。我知道了他叫池轩,比我大三岁左右,很聪明,小学连跳两级,又因为生病, 休学了两年,明年就要到省城来念螅小
我妈赞叹说:“我真没见过比池轩更聪明的孩子!好像没 有什么他学不会的。”
“聪明不抵用。做事总要踏踏实实。”池振宸一面说一面摇头,从语气上听来,这儿子带给他万千烦恼。
因为练太极,我被要求早睡,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跟着教练打完一整套拳,吃完早饭再去上学。怕我坚持不下去,我妈也陪着我练。因为曾经当过池轩的陪练,我妈比我基础好,教练不在的时候,就换成她教我。池振宸总是开玩笑,说她去参加个什么全国比赛啥的,没准都能得到冠军。我讨厌所有的体育锻炼,但奇怪的是,我对练太极并不抗拒。仿佛在暮鼓晨钟的吐纳之间,我可以发现一个新的自己一—那个自己一直是被藏在最深处的、我軎欢的可以引以为傲的自己,她不脆弱,不胆小,她行走自如,步伐稳当,底气绵绵不绝,无畏这个世上所有的灾难和风雨。
不知道是不练太极真的起了作用,夏天到来的时候, 我的咳嗽差不多已经完全好了,而我的个头也一下子窜出去好高,旧衣服一下子全都穿不上了,我妈只能不停地给我做新衣服。一块式样普通的布在她的手里,她总有很多出其不意的灵感,賦于它新的生命。而我,就是她最好的模特儿。相对我的花枝招展,她自己实在是太朴素了。池振宸去香港美国什么的,给她带回的新衣服,她总是挂在橱里,如果他不来,他几乎是不愿意去动它们的。那时候的我,还完全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我知道,池振宸是爱她的,因为他看她的覼光,总是充满了宠溺,如鸟儿贪恋枝头,久久不愿离开。
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池振宸计划着带我和我妈去海南旅行一趟。这趟旅行,从一开始就让我妈觉得很纠结。因为按照惯例,每年暑假,池振宸都会花很多时间陪他儿子和老婆到 处游玩。那些曰子,因为不方便,他电话也很少打给我妈,而我妈,也只能拼命地做衣服来打发她内心的郁闷,掩饰她的在 乎。所以这一次,我妈觉得他的这次安排好像是一种补偿, 而这种补偿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犹豫再三后,她对他提出了拒绝。
“还是等小薇六年级吧,那个暑假升初中,不用补课什么的,也有的是时间。”这是她的理由,她在饭桌上小心地提出来。
“你有时间就行。”估计是当着我的面也不好发作,池振宸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闷声吃饭。
聪明如我,当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是的,我从不介意我自己的多余,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他们身边,过我自己的生活。
到那一天,他们未必不会羡慕我。
吃完饭,妈妈去厨房收拾,我走到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的池 振宸身边,很小声地对他说“我妈妈其实是很想跟你去的, 她真的是担心我的学习。不过我想过了,这一次我不用去的,我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池振宸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记忆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我做出亲昵的动作。
最终,在我“大度”的坚持和促进下,池振宸单独带我妈妈去了海南,请了钟点工在家照顾我的生活。临走前一天,池振宸带我们去吃日本料理,经过商场时,我看中了一双鞋,红色的公主鞋,四周镶着水钻,蝴蝶结是水晶的。就是有点贵, 要七百多元。我都试穿过了,池振宸都打算付钱了,我妈却非说什么我脚长得快,那双鞋又有点儿跟儿,小女孩子穿着不适合,硬把我拖走了。
一顿饭,我都闷闷不乐,吃得甚少。趁着我妈去洗手间, 池振宸从钱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对我说:“喜欢就自己去买,女孩子穿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不不用了。“我说,“省得讨她骂。””拿着吧。”他起身,把钱硬塞到我口袋里说,“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
有时候觉得大人真是幼稚,买了鞋总不能不穿吧,穿在脚上她岂有看不见的道理。但钱都放在我口袋了,我也不会傻到再把它掏出来还回去,就算买不了鞋,买点任何别的东西,总能弥补一下我心灵上的小小伤口吧。‘“谢谢爸爸。”我低头说。
他哈哈笑,夹了一个大虾放到我盘子里说:”来,放开吃,多吃点!”
不知道是不是我叫了他一声爸爸,反正那一晚,池振宸情大好,他喝了好多清酒,指着我对我妈说:“我们要好好培养咱闺女,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
我妈扫兴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就怕她日子过得太好了,不懂得珍惜! ”
“你才不懂! ”池振宸纠正她说,“女孩子,要富着养,将来才不会被穷小子一片面包就骗跑了! ”
我妈看着他。
他说:“看着我干吗?我说的就是你!当初你要是肯等一等再出嫁,哪来这么多事! ”
“你喝多了。“眼看他越说越离谱,我妈没敢再接下去, 而是给他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他竟然当着我的面一把抓住了我妈的手,眼神暧昧,凑得很近地问道:”夫人,你说是不是? ”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有些异样。对年纪还小的我来说,大人之间的种种纠缠是我幼稚的大脑模糊知道却并不真的理解的东西。第一次直面他们在我面前肆无忌惮的表达感情,我是很有些害羞的。所有的童话故亊里都说“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 的生活”,却从不提到他们是如何过的。当“爱情”这两个 字第次以细节的面目出现,我却忽然想一个毫不相千的 人:我的爸爸。不知当年他和我妈是不是也是这么热烈的“要好”?我的内心已经脸红了,但表面风平浪静。不懂掩饰情感的人是我妈。她面红耳赤地推开了他。
她窘迫的样子竟让我有些嫉妒。不管她吃过多少苦,现在总算有人肯疼她,怎么说都是她的福分。只是我,池振宸说得对,我才不会像我妈那么傻。人生若不想走那么多弯路,把握方向,小心翼翼,不要轻易说出心中所想,都是必备的素质。
回到家,我赶紧把那一千块藏到了我的枕头下面。琢磨着等他们两个人一出门,我就去把那双鞋买回来,就算被她发现,生米煮成熟饭,她又能奈我如何?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 她竞然心血来潮,决定在旅行前替我换上干净的被套。所以, 当我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坐在我的床边,捏着那一千块钱脸色 铁青地看着我了。
“哪里来的? ”怕池振宸听见,她压低了嗓音。
我用毛巾擦着湿嗒嗒的头发,委屈地说:“池伯伯给的, 他让我不要讲。”
“没出息的东西! ”她狠狠地瞪我一眼,拿着我的钱从我的房间里气呼呼地走出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趴在阳台上看星星,从他们房间里传来我妈的哭声,我清楚地听见我妈在说:“我就怕小薇以后看不起我这个当妈的……”
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心里的痛却奏起了最强音。寄人篱下,靠人养活,不过是买双軎欢的鞋也变成奢望,如果这就是我们母女俩的命运,只有十二岁的我,又该如何去抗争命运?
但池振宸,他应该是心甘情愿的吧?
既然如此,我妈妈的倔强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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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了机场。临走前,我妈来到我房间,丢给我三百块的零花钱。他们出门总共六天,算起来,差不多一天五十块那么多。她出手从未如此大方,但一千块只换回三百块,她可别指望我会因此感激涕零。
“别乱花。“她说,“挣钱不容易。”
我点了点头。
“别生妈妈的气,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我。”她说完,要过来拥抱我,我装作整理床铺,闪了开去。
她很有些尴尬地立在床边。我挤出点笑容对她说道:“你快去吧,玩得开心。”
“在家一定注意安全。”她忽然眼眶就红了。
我推她一把说:“走吧走吧,又不是生死离别,腻腻歪歪的真烦人! ”
事实也是,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与我妈分开。以前躲债流浪的曰子,不管再辛苦,她从未抛下我留我独自一 夜。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才发现其实她对我蛮重要,心里也慢慢原谅了她对我的苛刻。她每晚给我打电话,还给我发彩信,海边的她,戴着頂大大的宽边帽子,穿着她自己做的花 裙,笑起来就像是一个孩子。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手机小小的屏幕,我第一次惊觉她的美,也算是有些明白了池振宸的眼光。不管怎样,她开心,也算是让我开心的一件事吧。

第3章

一天下午,我补习完英语回到家中忽见家门口坐着一少年。穿了一套很洋气的阿迪达斯运动套装,黄色球鞋,一个绿色的包包放在靠近左脚的地方,正低着头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见我拿钥匙开门,他站起来对我摆摆手。大大咧咧地对我说道:“你回来了。”
我看到他扬起的那只手掌中央,竟然是一坨丑陋的橡皮泥,脏砖头一样的颜色,结结实实地黏在他手上,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你是谁? 我忍着厌恶问。
他两手插进口袋里,反问:”你是谁? “
我打开门,准备把他关在外面。他却伸出一只脚,卡住门边,笑着对我说:”请客人进屋,是最基本的礼貌。难道池振宸不教你这些吗?
其实我早该猜到了,果然是他——池轩,因为他说话时的语气以及微微扬起的眉头,跟他的父亲实在是太相像了。
在我稍显犹豫的时候,他已经柃着他古里古怪的包抢先一步进了屋,我只能希望他看他父亲不在这里,会懂得识趣地离开。谁知道他竞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并且命令我说:“热死了,把空调开到十八度。”
他坐的那里,是池振宸的专厲位。并且,他们的坐姿也是如此相像。他命令我时高高在上的语气,仿佛我是他的佣人,真让人不爽。但我忍着没发作,而是依他所言开了空调,调到十八度。渴得厉害,我从冰箱里给自己拿了一瓶冰可乐,想了想,给他也拿了一瓶。
他不接,而是瞟了一眼我放在沙发那边的太极服,不屑地对我说:“他果然有逼人学这个的嗜好。”
“你来找你爸爸吗?他不在这里。”我说。
“只要我想找,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他一面说,一面 拿出那坨该死的橡皮泥,两只手灵活地揉捏着,牛头不对马嘴地答我。
眼看没办法了,我只能掏出我的手机拨电话找救兵,谁知道电话还没拨通,“啪”的一下,手机从我手里掉了下来,不用说,是他用橡皮泥打掉的。
“不要打电话。”他说。
那坨橡皮泥就掉到我左手边的沙发上,我用左手捂着发麻的右手背,惊讶地发现,那么短的时间,他居然已经捏出了一 个像模像样的可乐瓶!
“我会变魔法。你不听话,我能把你变没了。”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他的两只胳膊,冒充武林高手,在空中刷刷刷耍了几招。
他当我什么,三岁小孩?我捡起我的手机对他说道:“我看你最好还是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他油嘴滑舌:“那我该去哪里,你提个建议? ”
我警吿他:“再不出去。我叫保安。”
他挑衅:“叫保安不算本亊,有本事自己放马过来。” 我气急,抡起我的书包去砸他,他用胳膊轻松挡开,脚上 再一使绊,我整个人没站稳,就摔了下去,正好压在他的大腿上。夏天,本来衣服就穿得少,我胸前的玉坠像秋千一样在空 中来回晃动,他一把将它捏在掌心,轻笑着对我说:”待遇不错嘛。”
我涨红了脸,拼命想站起来,他却不让,恶作剧般地用手臂将我箍得牢牢的。紧接着,他放开玉坠,卡住了我的脖子。 他那刚捏过橡皮泥的肮脏的掌心在我的脖子上游移,仿佛是在寻找一个脆弱之处,随时可以将它捏断。
我承认,我开始有一点点恐惧了。我担心他是神经病,因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是无法控制他自己的言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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