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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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斑-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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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来的?”我举着那个盒子问他。
“还来!还来!送客户的,你拿着没用!”
“什么客户?”我问他。
“咦,你管我的事干吗?”
“我喜欢,我要了。”我说。
“维维安你抽什么风!”他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我把那根项链从盒子里抽出来,在他眼前晃动着说:“这是你拿来送女人的对不对?你已经完完全全把我妈忘了对不对?你把属于她的东西统统埋葬,也就能埋葬你的记忆,重新开始你的新生活了对不对?”说完,我当着他的面用力地将那根项链掷到地上。那些昂贵的珍珠,骨碌碌撒了一地。
他扬手就给了我一耳光。
其实,在他抬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本来我可以轻松闪开,但我偏不,我就要让他打我,打得越重越好,最好留下斑斑血迹,才能更好地证明他的白痴和绝情。要知道,从小到大,他没有碰过我一根毫毛,那么今天,他这一巴掌到底是为谁而打的呢?这个该死的负心汉,大白痴!我瞪了他一眼,走到门边,穿上球鞋,离开了家。
他没有来追我,他只是低头,在捡他的宝贝珍珠。
我是他的宝贝吗?我可能从来都不是。
跑出楼道,迎着春天夜晚潮湿的风,我在大街上晃着,无处可去。这么晚了,我也不想去打扰刘二,让她担心。住在这个我热爱的城市,我却始终像一个陌生人,真是一厢情愿的可悲,不管今晚我在哪里过夜,我亦知道他不会担心我,他的心就那么大,连我妈都挤走了,我还能有什么位置呢?
不知不觉,我晃到了西落桥边,那里的风筝店早就打烊了,只有一个巨大的塑料招牌风筝在夜空中招摇。风筝很旧了,还有些破损,我记得风筝上面写着一行字,飞向很蓝的天。
我好喜欢这句话,他总让我想起刘二最爱听的一首歌:如果我有勇气折断翅膀,飞不到任何地方,不想再将伤心绑在身上,回应着你的泪光……
如果我没记错,那首歌,应该叫作《鸽子的悲伤》。或许,真的只有卸下悲伤的重担,才有飞向蓝天的机会吧。但像我这样天生敏感多疑,心里的重负如果是与生俱来的,那会不会只有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才能够真正摆脱呢?
看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我忽然很想脱下鞋,到小河边去洗洗脚,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月光下光着脚在岸边奔跑,耳边仿佛还响着梅叔的声音:“快,快,再快,再来!”
在成长的战役中,我从未输给过谁,除了自己。
我往河边走,春天的夜,微凉,我还没来得及脱鞋,忽见岸边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往河里扔小石子玩。光看那发型,我就知道不是别人,是刘翰文。看样子,今晚的他也不太好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犹豫了一小下,我走到他身边,顺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扔去,石块在水中跳了会芭蕾舞,完成了一个个极为漂亮的水漂。
他发现是我,用很嫉妒的语气对我说:“臭没啥呢,你空有一身泡妞的本领,本人却是个妞。”
“泡妞有风险,同学须谨慎。”我损他,“搞不好坐牢都有可能。”
“做人厚道点哈。”他掏出烟盒,递给我一支。我没抽过烟,不过反正无聊,试试也无妨,刘翰文很绅士地替我把烟点燃了,我猛吸了两口,本以为我会因为不适应而咳嗽,但奇怪的是,发现除了舌尖略微的苦味,没别的感觉。
“别装了,装也装不成不良少女,”刘翰文说,“你这么晚不回家,爸妈不找你?”
“话说不良少女都长什么样?”我问他。
他不直接回答我,而是说:“不过你在外流浪也没啥风险,小鼻子小眼睛,没胸没屁股的,男人见了你也很难有非分之想。”
“做人厚道点哈。”看他把个烟盒放在手里玩来玩去,我朝他伸出手说,“再来一根。”
“妹妹,这是香烟,不是巧克力!”他瞪我一眼说,“够了哈,表演到此结束。”
我伸手去抢,他把烟盒高高举起来。他个子比我高很多,肯定以为我会抢不到,但我只轻轻一跳,烟盒已经成功地到了我的手里。
我得意洋洋地抽出一根,再把盒子扔还给他。
“等等。”他相当好奇,又把那烟盒举高了,退得离我一步远,兴致高昂地说,“怎么弄的,给小爷回放一次!”
“表演到此结束。”我说。
“喂,”他凑近我,用威胁的语气对我说道,“你演不演?你到底是演还是不演!”
我把烟含在嘴里,命令他:“给我点着了!”
他很听话地掏出打火机,照我所说的做了。
我意犹未尽,又命令他说:“教我吐烟圈。”
“你有完没完?”他不耐烦地问我。
我无师自通地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对他说道:“你应该谢谢我,在你这么无聊的时候,是我在陪着你。”
“你太没规矩了,爷必须要教训你。”他说着,把双手伸到我胳肢窝下面,估计是想挠我痒痒,但他哪里近得了我身, 我迅速闪到他后面,把点着的烟头直接从他衣领里扔了进去。就见他嗷嗷叫着,在河边东窜西跳,好不容易才把滚烫的烟头从身上抖落下来。
“你丫当我铁板烧啊!”他气急败坏。
我坐在他刚才坐的那块大石上面,冷冷地说:“我只是替那个叫嫣然的,讨回一点点公道而已。既然是男人,敢做就要敢当,让一个女孩白白受苦,算什么本事。”
他双手握拳,拉开架势,往左边跳三下,再往右边跳二下,又朝我招招手,对我说:“来啊,决战到底啊,谁怕谁啊!”
“不打。”我说。
“你怕了?”他继续毫无章法地在岸边的沙土上虚张声势地一阵乱跳。
“我不跟打不过我的人打。”我骄傲地说,“这是江湖规矩。”
“我操!”他大叫一声,恶狼扑食一样地朝我直扑过来,我一脚踹过去,正好踹在他的胸口,他整个人往后,“啪”的一声就倒在地上了。坦白说,我只使了七分力。见他躺在那里半天也没起来,我有点害怕了,连忙跳下石头去检查他到底怎么样,只见他紧闭着眼睛,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我拍拍他的脸,忽然就看见有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渗了出来。月光照着那些泪,像晶莹的琥珀,我从没见过男生的眼泪,我不知道它们原来是这样子的。不汹涌,却粒粒饱满,滴在了我心里一个很软的地方,起了点化学反应。
我伸手,想替他擦掉它们,但这样做好像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光顾着看表演吧,又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没心没肺,于是我只能不出声静观其变,直到他终于慢慢睁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爽啊!真他妈爽啊!”
紧接着,他麻利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继续拉开架势,左跳三下,右跳三下,再砰砰拍自己胸脯三下,对着我挑衅地大喊大叫:“来啊,再踢,用力踢,把我踢成人渣为止!来啊!”
我看了他一眼,转身走掉。就算再无聊,我也不能跟个疯子继续玩下去。
身后传来刘翰文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像被铁箭刺中的小兽,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某种痛。不过,关我什么事呢,我可没打算回去安慰他,刘二说得没错,各有各痛楚,各自承担。
这就是人生。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我已经自行回到了家中。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我饿了,身上没钱;其二,我困了,我想念我柔软的床和小小安。
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连续剧,手枕着头,看上去悠闲得很,对于我的“走失”一点都不着急。见此状况,我自尊严重受伤,飞快地踢掉鞋,跳到客厅中央,双手叉腰对他喊道:“维大同,瞧你那淡定的样儿,你也不怕我被人拐了,或者卖了?”
他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盯着电视屏幕,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不是带刀侠客吗?谁敢拐你,不要命了差不多。”
“饿死了!”我用大吼掩饰我的理亏。
“饭菜在桌上,自己热热。”他说,“听话,别吵我看电视。”
“我想吃面。”
他总算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去到厨房里。没过一会儿,我就听到他煎鸡蛋的声音,这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也是他的绝活,双面煎,煎出来金黄饱满,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真恨不得连舌头都一起吞下去。
“怕你饿,牛肉放得多,你吃不掉就放那里。辣椒我没敢放多,你自己看看够不够。”他说着,用双手把面碗放到餐桌上,又折身回厨房,替我拿来了筷子。
我接过筷子,低下头狼吞虎咽,他抓住机会站在一旁碎碎念:“马上就初三了,最关键的这一年可把握好了。上次我碰到你们老师,他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数学在难题的攻克上要加强。那个课外书我也不是不支持你读,但要有个分寸,不能读到大半夜不睡。还有你的脾气,也该好好收敛收敛了。别嫌爸罗嗦,这么多年了,我这又当爹又当妈的,容易嘛,你也应体谅体谅我,你说是不是?”
“对不起。”我低声说。
“吃完快睡吧。我也要先睡了。碗放那里,明早我来洗,记得关灯。”他说完这些,走到沙发那里,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踱进了自己房间,没再出来。
我洗完澡,缩进被窝,这才发现被我扔在床头的手机上,有他发来的一条短消息:“闺女,你记住,你永远都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像他那样不擅于表白的人,这样赤裸裸地抒发情感,还是第一次。
我靠在床头,用冰凉的手捂住脸,努力不让眼洎流出来。其实,我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不懂事。我清楚地知道,他孤身那么多年,辛苦抚养我长大,应该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另一半,那个人要懂得照顾他,体谅他,愿意与他相濡以沫并共度白首。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我是真心为他高兴的。
只是那个服装店的老板娘,我看还是算了吧。古今中外的事例早已经说明,红颜注定薄命。有我妈在前,我可不想我爸再度重复如此悲催的命运。

第9章

昏天黑地的初三终于来了。每天除了背书,就是做考卷,累得晕乎乎的时候,真恨不得给自己在脑袋上装个USB的接口,插上一张大容量的U盘,把所有内容统统拖进去了事。
当然这只是偶发奇想。我从不相信不劳而获的神话,记得三四岁的时候,梅叔会把一只红苹果系在竿子上,让我跳上去拿。为了那只香甜的果子,我的膝盖常常摔得又青又肿。付出才有收获,我比我的同龄人都要深谙这一点。
我很想念刘二,但没时间去见她,只能与她发发短信。倒是见过一次刘翰文,那个周末的黄昏,我补课归来,躭见一群不要命的少年骑着摩托车,在城市的黄昏里结伴呼啸而过,那里面就有他。就那样的速度,难为他竟然会看到低头走路的我,绕了个大弯,将车停在我的面前。
“俠女留步!”他摘下头盔说,“帮个忙!”
“什么亊?”我问他。他发型居然又换了,书上说,把发型换来换去的人,是因为极度没有安全感。
“帮我找初三(2)的那个阙薇要个电话号码好不?”
又是她!
“你不是线人很多吗?还用得着我?”我才不想揽他这档子破事。
他摇摇头说:“别提了!那妞难弄得很。”
看他那色迷迷的样子,估计早就忘了差点为他丢掉性命的王嫣然长成什么样了吧。
“我觉得她挺神秘的,我只知道她是外地人,以前跟她妈住在香港什么的。”
“她妈开了个服装店,叫什么‘雀斑’。就在红星路上,你要不去看看?”我本无意八卦,可是又觉得我实在有必要拆穿某人的谎言。她要真来自香港,我怎么都得来自火星。
“靠谱。”刘翰文拍拍他后座说,“看在你提供这么一个重要的有价值的线索的分上,care不care让我送你回家?”
我没犹豫就跳上了他的车。我喜欢速度,它让我清醒,而此刻我混沌疲惫的大脑最需要的就是清醒,因为今天晚上,还有两张空白的试卷等着我搏命去填写。
“华亭小区。”我说。
“Hold me!”他说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他穿了一件黑格子衬衫,很好的质地,车技娴熟,并不让你觉得恐慌。其实我并不是那么讨厌刘翰文,尽管他好像没有任何品质符合一个好男生的标准且一分钟不演就会死,但他的身上有真实的缺口。所以,比起班上很多成天装模作样的男生来,我跟他在一起反而没那么扭扭捏捏。就算抱紧了他的腰,我的小心脏也绝不会因为他而怦怦跳。
“你喜欢我这样的男生吗?”他在前面大声地问我。
“不喜欢!”我也大声回答他。
“能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够傻啊。”
“这理由太他妈对了!”
“对就开快点。”我用力拍拍他的肩。
“准备好你的尖叫!”他加大马力,很快魷把我送到了我家小区的门口。我刚从摩托车上跳下来就傻眼了,身后是我爸的黑色别克,真巧了,他也是刚到家。车停下来,他很快下了车,看着我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在搞什么鬼玩艺儿!”
“Bye!”刘翰文一定身经百战,见此情最,一语不发很明白事理地跨上车就远去了。
“那是谁?”我爸问我。
“朋友啊。”知道他想歪了,我想尽量表现得轻松一些。
“每天都是他送你回来?”
“怎么会!”我说,“今天碰巧而已。”
“应该是碰巧遇到我而已吧!”他强调。
“随便你怎么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撇下他,自己一个人跑上了楼。他去地下车库停车,比我晚上来好几分钟,开了门,第一句话就是:“刚才那个人,我怎么觉得看上去那么眼熟。”
“也许见过吧。”我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决定跟他说实话:“你还记得不,去年我曾经在河里救起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就是他姐姐。今天补课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他,他见我走路,就顺便送我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乱想,我对早恋这种亊不感兴趣。”
可能是因为我平时表现还算乖巧,他好像也相信我了,不过仍不忘嘱咐我一句:“那种小痞子,都没正形的,你以后还是少理的好。”
“其实,我老觉得他应该是你朋友的儿子。”我也不知道哪根筋被戳到了,忽然就想要刺激他一下,“听说,他爸爸是我们这里的首富,幵一辆悍马车。那辆车……”
“他姓什么!”我爸飞快地打断我。
“姓刘啊。”我说。
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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