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灿怒火未消，骂骂咧咧著一个人走在前头。
第九章
在颜璟印象里，秦灿一直都是个没什麽大本事还很欺软怕硬的人，偶尔会发一发神经，比如那天在自己房门口又唱又跳敲脸盆爬屋顶的惹得人不安宁。
因为这种情况从来没有什麽先见性，也不会像夏天下雨之前先打几个雷预示一下，所以颜璟不确定秦灿这会儿是不是又开始「犯病」了……
其实从小山坳村回来之後，秦灿就没消停过，一整个晚上在自己屋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一会儿坐下想事情想得发呆，一会儿又站了起来继续走，颜璟一开始还看著他，但看到後面实在抵不过睡意，打了哈欠回自己房里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颜璟起来练刀的时候，想顺便看下这人消停了没，结果房里空无一人，在山上找了一圈，发现他不知道什麽时候坐在山前一处断崖上，平时没见他这麽灵活，这种时候却偏偏表现出猴子脾性了。
颜璟将青犊刀收在身後，攀著凹凸的山壁爬了过去。
这里视野宽阔，可以俯瞰山下全貌，峰峦起伏，铺云迭雾，夏时青郁茏葱，冬时白雪皑皑，连绵的山林间有一条玉带一样的空隙，时隐时出，那就是开在云龙山上的官道。
再远处还能看到青花镇上层迭的屋瓦，不过这里高低崎岖，岩石疏松，一个不小心就会踩空掉下去，况云龙山这里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不会有那些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花个很大的劲登临绝顶，然後对著山啊云啊吟诵赞叹一番，末了还要留诗作画。
比如颜璟，他就是那种做「买卖」只挑金光灿灿沈甸甸的东西的人，对於一卷卷的画卷书法从来不多看一眼，就算是再价值连城的墨宝，在他眼里也不过一卷纸。
看秦灿盘腿坐在那里，对著山下看得出神，颜璟便想他是不是昨晚受了什麽刺激，上次发神经是又唱又跳还敲铜脸盆，这次难道是要学一学那些酸不拉叽的文人？
不过这里风大的紧，还没用早膳，颜璟觉得肚子有点饿，便决定不管他发的什麽疯，早点把人给带回去，然後安安心心喝上两碗热粥。
主意打定，颜璟对著那人道，「笨猴子，你一个人跑这里来做什麽？我警告你，别给我又整什麽七七八八的，在这里我可以直接一脚把你踹下去，还省事。」
秦灿「哼哼」了两下，用著赌气的声音回道，「我没事，我就想在这里看一场好戏！看看那些不自量力的人怎麽截下那批押送军饷物资的车队。」
颜璟不禁奇怪，他这次上山不就为了保这批车队的安全，怎麽一转眼就变了念头安安心心在这里看好戏了？
「笨猴子，你吃错药了？那批车队不是你要保的吗？现在怎麽眼看著它要出事也不管？」
没想到这一说，秦灿激动了起来，「对！你说得对！我不管了！它就是被偷了被抢了被掉包了我都不管了！」然後声音闷闷地嘀咕，「好心要帮忙，结果被当作驴肝肺……哼！老子就在这里看著你们功败垂成，然後哭著喊著跪在我面前痛诉有多麽後悔当初对我说出那种不象样的混话！」
颜璟就更加奇怪了，不过也听出点端倪来，「你说的人……知道你的身分？」
秦灿没回答，就点点头。
颜璟又问，「就是小山坳村里的那些？」
秦灿再是点点头。
「有人要抢那批东西？」
「已经动手抢了大半了。」
「那小山坳村的人要干什麽？」
「以卵击石。」
颜璟暗暗磨了磨牙，努力克制下自己一脚上去的冲动，问个话，还回答得不清不楚要让人连蒙带猜的，果然是发神经了。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颜璟决定把他丢在那里任他继续发疯，兴许冷风吹够了他就正常了。
「那你一个人待著去，要是爬不回来就大声叫人。」
那边秦灿依然盯著山下，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啊……就是便宜了契丹人……」
说完，身後远远地传来颜璟的声音，「是啊，还不如给大哥二哥他们拿去接济穷人呢。」
秦灿一开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眼睛盯著远处的官道，就见一条长长的队伍沿著官道朝这边过来，像是一条又黑又长慢慢蠕动的虫子。
於是一下来了精神，坐坐正，嘴里又不自觉地念叨，「哎，多看两眼吧，出了这地儿就看不见喽……」
不管怎麽说，眼看著朝廷给边关的物资喂了契丹狗，他心里总是不舒服的，还是在自己辖治的区域。
但谁叫那个唐冬兰一口一个山贼，一口一句不能相信，把自己都给气炸了。还以为是个多娇俏伶俐又纯朴的丫头，原来都是假的！
黑云九龙寨的人横行霸道、恶名远扬是吧？你吃的米那天烤的大山猪还是人家大当家给你扛来的……真是白疼你了！
大当家眼睛瞎了才喜欢上你！
心里一通抱怨，抱怨完，就见那条缓缓行进的「虫子」又前行了不少。
气归气，但要眼睁睁看著契丹人得逞，他心里多少也不愿意，但又有什麽办法？
「真是的，便宜了契丹狗，还不如给颜璟上赌坊下馆子挥霍掉呢……」
这麽念叨著，耳边响起了昨晚李锡忠说的话──
「我们猜测，契丹人在离开云龙山後，便会带著剩余的物资分散消失，因为云龙山这里有个黑云九龙寨，远近驰名，而车队消失在云龙山境内，再留一些官兵的尸体，就容易让人联想到是遭到黑云九龙寨的黑手，引朝廷去对付黑云九龙寨，而契丹人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物资都运走了。」
如果放著不管，然後李锡忠的人要真没截下来，那岂不是要让黑云九龙寨来背黑锅？！
气过头了，到现在才意识到赌气的後果有多严重。
「怎麽办……怎麽办？」秦灿一下站了起来，刚才的镇定淡然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全然不见，就只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团团转。
在转了两圈後，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这个也说黑云九龙寨要动这批东西，那个也觉得黑云九龙寨会下手，既然大家都这麽想……黑云九龙寨按兵不动的话岂不是要让他们失望了？」然後叉腰一笑，「就是嘛，便宜了谁都不能便宜了契丹人！啧！就该这样子！」
结果因为太兴奋而忘了脚下的情况，差点一失足真的摔成了一棵烂菜。
爬上这个地方的时候倒不费什麽力，要再爬回去可几乎要了秦灿半条老命。
秦灿脏兮兮的，跌跌撞撞地闯进颜璟他们平时吃饭的地方，颜璟和虞老大还有万老二正在用早膳。
就听秦灿大喊了一声，「大当家！二当家！颜璟！带上人手操上家夥，跟著本县太爷去山下做『买卖』！」
颜璟直接一口热粥喷了出来。
云龙山官道一侧的山崖上，有几个脑袋小心从山石後面探了出来，不远处传来凌乱的马蹄声和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秦灿收回视线，转身，对著面前几人小声说道，「待会儿车队过来，看我指示动手，务必干净利落，切记……」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後看了身旁的颜璟一眼，又继续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截下这批东西……」才说了一句，又忍不住向身旁那个人看去。
就见颜璟一边听著秦灿说话，一边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包子，吧唧吧唧地正吃得津津有味。
秦灿心里不知道要对著这位祖宗说什麽，都什麽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吃包子？
注意到秦灿的视线，颜璟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有点疑惑地对上秦灿的视线，用眼神询问他：怎麽不说下去了？
秦灿额角青筋跳了跳，伸手过去，摊开在他面前，见他还没所觉，摊著手蜷了一下，语气强硬，「拿来！」
颜璟正要把剩下那半个包子递到嘴边，见秦灿把手伸了过来，一开始没明白他要干什麽，听到他说了「拿来」之後，才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那半个包子往秦灿手里一搁。
秦灿只是不想自己在说重要事情的时候，旁边还有「吧唧」、「吧唧」的声音让人分神，收缴了那半个包子後就往自己袖袋里一塞，也不管是不是油腻腻的，然後接著说要事。
「我们主要是让这批东西和这些人都留在云龙山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离开，但尽量不要伤到他们……」说完，视线往面前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明白了吗？」
虞老大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这会儿也不得不压小，「秦兄弟，你放心，我们黑云九龙寨虽然不是什麽正道人士，但好歹我们都是汉人，怎能让那帮子契丹人欺负人欺负到我们地盘上来？」说著转向身後的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黑云九龙寨的弟兄正要举旗呐喊应和虞老大，秦灿忙伸手让他们安静，然後道，「我知道山寨的弟兄们没好处的『买卖』是不做的，今天这笔生意确实没啥来头，东西我也不能给你们，但你们且想一想边关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想想边关那些难得过上几年安稳日子的百姓们……我秦灿在这里，先谢过各位兄弟的出手相助了。」
说罢，秦灿拱手朝著虞老大他们身後的弟兄们深深作了一揖。
虞老大和万老二笑著将秦灿扶直，数落他，自家兄弟帮个忙还这麽多礼，那就是见外。
颜璟站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有他知道，凭著秦灿的身分，那一揖，分量有多重。
山下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车毂辘辗过碎石的声音越来越近。
众人朝著山下官道看去，就见一堆人马出现在视野里，朝著这边行进，於是都不再出声。
秦灿朝著虞老大点了下头，虞老大领会其意，回身向身後的人做了个手势，身後那些山寨弟兄迅速在山崖一侧四散开来，就和军营里训练有素的将士一般，一个命令下去，绝没有人敢有一丝怠慢。
秦灿盯著车队，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捏紧成拳头的手，手心里渗出汗来。
虞老大见他这样，不禁轻声开导，「秦兄弟，你别担心，虽然准备仓促了些，但咱们人手不比他们少，不会有问题的。」
秦灿正牵起嘴角要说谢谢，蓦地一声清亮甜美的歌声划破四周肃杀凝重的气氛。
「西边那噶有座山哟，山那噶两头连著天哟──」
这是秦灿先前在颜璟房门口闹腾时唱的那支山歌，因为歌词讲的就是住在云龙山两头的一对男女，所以云龙山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会哼唱这首歌。
秦灿等人循著声音看了过去，就见官道另一头有一架牛车「的笃」、「的笃」缓缓朝这边驶来，牛车上坐了个姑娘，手里拿了一把已经发了黄的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在牛屁股上，甜美的歌声在山谷间缭绕。
「一头是太阳哟，一头是月亮喂──」
秦灿知道李锡忠他们要下手，但没想到他们会和自己选在同一处地方，不过是分开也好，是同时也罢，反正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拦下这批东西。
身旁虞老大状似惊讶的轻叫了一声：「二丫！」
秦灿侧首看去，发现虞老大像是见了不得了的东西那样整张脸的表情都变了，不仅如此，先前那副镇定自若的气魄也不见了，此刻就见他惊慌失措，给他个地洞他就直接能钻下去的样子。
秦灿用胳膊肘捅了虞老大一下，「大当家……大当家？」
连唤了两声，才叫虞老大回神，虞老大转了过来，手指指下面，「秦兄弟，那个好像是二丫……她怎麽在这个时候跑这里来了？」
秦灿当然知道她这个时候跑这里来干嘛，而且还知道那个才不是什麽二丫，人家可是堂堂的近卫军副统领，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尤其看你们这些山贼不过眼。
不过秦灿可没时间在这里给虞老大解释这些，「不要管二丫了，这种时候我们不能分心。」
「趁著她还有点距离，我先去叫她往边上躲躲。」
说完虞老大就要起身往那边走，被秦灿一把给拖住，「来不及了，你要现在下去让她回避，对面车队肯定都看在眼里，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那也不能把二丫给卷进这里头来啊，何况……何况……」虞老大後面的话没说出来，手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两下，接著长叹出气。
秦灿明白，他是担心待会儿动起手来被唐冬兰看出来他是黑云九龙寨的人，但现在这种时候，哪管得了你这麽多。
眼看著山下那队车马的先头部队已经走进秦灿他们布下陷阱的区域，山寨里的兄弟都等著这里发号施令，结果虞老大偏偏在这种时候萌生退意。
要是老大的心思不在这上面，岂不是其它人的心也都跟著散了？
不行！
事关国家社稷、百姓民生，怎麽可以在这种时候放弃？！
秦灿下定主意要动手，正要开口对虞老大说，你要不敢出面就交给我，没想到颜璟却是出声在前。
「大哥，你留在这里，做『买卖』我比你更在行！」说完，转向秦灿，「可以动手了吗？」
「再等等……」秦灿看著下面，车队大部分都已经进入他们伏击的区域，但下手的时机很重要。
早了，没办法压制住所有人；晚了，就和那一头的唐冬兰给撞上，直接让她打草惊蛇了。
秦灿看看车队，再看看唐冬兰朝著这里过来的牛车，就在车队转过弯道要和唐冬兰碰上的时候……
「就是现在！」
秦灿一声令下，颜璟口含食指，吹了一个很长的响哨，哨音落下，埋伏在山崖上的弟兄齐齐砍断拦住巨石的绳索，巨大的石块带著震天的巨响从山崖上滚下来，同时山崖上弟兄点燃一个个竹筒朝著山下丢去，竹筒在半空炸开，里面装的白色粉末像雪一样纷纷扬扬飘散而下。
官道上的车队里，领头的人在听到颜璟的长哨音後，警觉的让队伍停下，观察四周，下一刻山上滚落的巨石便将车队冲成了几段，陷入一片混乱里。
巨石的突袭还未平息，半空像是有爆竹接连炸响，很快眼前一片白色粉末扬起的迷雾，有人不慎吸了那些粉末，用力咳了两下之後就歪头往地上一倒，领头的将士掉转了缰绳，抽出腰间的长刀命令下面的人。
「大家暂时屏住呼吸，不要惊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