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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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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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眼,冷嗤一声将它丢还给她,“相思子有毒,当心别……”

望北本想说“当心别吞下去了”,但忽然想到她的本意正是求死,剩下的半句话就成了一根梗在喉咙里的刺,上不去,下不来,扎在肉里,隐隐约约地疼。

 一二、驴子和骏马

“有毒?多厉害的毒?”徐辰听到他前半句话,立马容光焕发的,但碍于琉璃在场,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咳,说不定我梦里饿了,真的会‘不当心’吃几颗下去。”

望北皱眉看着她,觉得她嘴角的笑意尤其刺眼。记得她说过怕痛,便恶意地挑了重的讲:“不用多,运气好的话,一粒就能让你吐尽胆汁,腹中疼痛如肝肠寸断,半刻钟后浑身青紫,双目赤红如血,只剩出气没有进气,最后全部内脏溃烂而死。”

他看到徐辰明显地打了个哆嗦,知道吓住她了,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种报复得逞的快感。

被吓到的还有琉璃,“小姐,你半夜里饿了就叫我起来,我给你拿点心,千万别吃红豆……不行,还是不保险,要不然你每晚睡觉前把手链给我,我替你收好,这样就算你梦游了也找不见。”

徐辰赶忙说好,但马上又发觉了不对:“那万一你梦游把它吃了怎么办?”

涉及到疼痛,她的理智直线下降,无限趋近于零。肝肠寸断!半刻钟!这比持续枪毙十分钟还要惨。她顿觉得手上的珠串像病毒一样可怖,恨不得把它人道主义毁灭,烧成灰掘地三尺埋掉,还要插块牌子以示警醒。但明显徐老爹是不会同意的。最先想到用红豆做相思寄托的人真该从坟里拖出来胖揍一顿,这么毒的东西当饰物,小孩子误食了怎么办?

虽然琉璃再三保证自己没有梦游症,也没有生吃豆子的习惯,但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辰想了想,对她道:“不如去找个带锁的匣子来,临睡前把手链放进匣子里锁好,钥匙归我保管,匣子归你藏好,这样谁都不会在梦游中误食了相思子……”

简简单单的一桩事最后弄得这么复杂,徐辰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但情绪这回事,单靠理智若是控制得住,世上的心理医生就有一半必须改行了,剩下的一半歇业整顿,调整自己的主营业务方向。

恐吓的效果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望北敲敲桌子,提醒道:“说完了没有?今日还学不学了?”

徐辰答应了一声,整个下午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对小老师讲的东西听一半忘一半,还失手打碎了一只哥窑青瓷茶盏。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怕疼怕成这样。神奇的是,同样是这个人,对于死亡,却一点都不畏惧。

琉璃正在收拾茶盏的碎片时,徐老爷风风火火地带了管家福叔进了茶室。

望北说的话立刻就应验了。

“辰儿,今日双喜临门了!”徐老爷喜滋滋地说,“齐国夫人刚打发了人来,邀我们五日后去周府赴宴。”

齐国夫人就是周将军的夫人,这个徐辰早八百年就从老爷子日复一日的念叨中知道了。她奇怪的是,十八为什么会未卜先知了。她不由多看了望北两眼,但从他一贯绷着的扑克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过这只是小问题——说不定下人之间的消息反而比较灵通——重要的是,周夫人的宴请成真了,她这个冒牌货要被牵到人前去溜达了呀。

“父亲,”她对这个称呼还有些生疏,“这几日又没有什么节庆,为何齐国夫人要请我们赴宴?”她真希望其实是弄错了。

徐老爷道:“齐国夫人听说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正好周府里的荷花开了半池,就邀了些亲近的人赴宴赏荷,顺便给你压惊。”他特意强调,“不为别人,是专给你压惊,你可是主客!到时候我儿风光地往齐国夫人旁边一坐,那些王公贵族也只有眼热的份。对了,只余下五日,现在须得抓紧了。”

徐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要“抓紧”,徐定文已经对着徐福吩咐起来:“小姐的首饰,该打的重新打,该擦洗的擦洗,要是赶不及,就去各处珠宝铺子里,只管挑时兴的买;差人把府里的裁缝全叫来,有几个来几个,赶紧给小姐量身做新衣裳,礼服便服都要,各式的先做四套,好备着挑选——不,还是先做十套出来,时间紧人手不够的话到外面裁缝铺子里去请;再想办法去打听打听,如今宫中女孩儿流行什么妆容,照样的去置了胭脂水粉给小姐来装扮上。”

他看到徐辰的头,一皱眉:“还有头发。你这头发太短,不好看。徐福,去西市人多的地方设个摊子,收些乌亮的长发回来,出高价,总有人愿意卖的。”

徐老爷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徐辰,一边迅速地做出了安排,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这些以外,随行的小厮丫鬟们也每人做一套新衣,马车也重新装修一番。暂时就先这样罢,其余的等我想到了再说。”他总算讲完了。

徐福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辰儿,这可是你头一回在贵人们面前亮相,你可要给我争气啊。”徐定文总算有空坐下来喝口茶,“我也不求你大出风头,只要多听,多看,多思,少说话,少乱动,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即可,余下的事,我自会替你周旋。”

像个女儿家的样子即可?怎么一个两个对她的期望都这么低……不过也好,她除了怕痛,另一桩怕的就是麻烦,遇上这样的大场合,扮乖乖人偶是最简单的选择。

徐老爷子捧着望北端上的来的茶盏,对未来的生活满怀憧憬,“今年我们还是客,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就是将军府的主子了,说不定还能封个郡夫人国夫人当当,那时再请你爹我去赴宴,我就要向你问安行礼喽。”

想到将来要向女儿行礼,他一点也没觉得别扭,反而感到很荣光。世上有几个女孩儿能得到让老父亲屈尊行礼的地位呢?他们徐家就幸运地出了一个。

徐老爷脸上舒展的皱纹,让徐辰心里五味陈杂。她注定是不会在这个时代待下去的,这位父亲才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马上又将失去这份同将军府结姻的荣耀。

侍立一旁的少年也知道,老爷肯定是要失望了的。

徐小姐的死,在望北的命运之河里激起了一个漩涡,河水看似不再平静,实际上却只是在此处打了个旋,团团转了一圈之后,仍旧按照既定的轨道往前奔流。日子到了,周将军的相思子仍旧是千里万里地送了来,周府上的荷花仍旧热热闹闹地开了。一切都按照着前世的剧本在走,台上的戏子换了人,那个剧本中的角色却并没有改变,开戏的锣声一响,仍旧是一样的身段和唱腔,一样的戏文串起一个已经定了结局的故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能力改写这出戏的结局,如今却越来越怕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接下去的几天徐辰忙得不成样子,茶艺课几乎没有囫囵地上完过一次。裁缝不时请人来让她去试衣裳,珠宝铺子的伙计们捧着匣子站在门外,等她去一件件挑选。

对此望北大为不屑,认为:“驴子始终是驴子,即使配了好鞍,也绝不可能变成一匹骏马。”

徐辰跟他争辩的功夫都没有,被琉璃催促着,各处转得跟陀螺似的。

到了出发的那日上午,盛装打扮的她由琉璃扶着上马车的时候,却让他呼吸一滞。

经过大半个月的细心保养——或许还有胭脂水粉的功效——她的皮肤白了许多,特别是若有若无露在外面的一截雪白颈子,风情初现。头上妩媚的发髻做得相当精致,若是不说,基本没人能看出那其实不是她的头发。静心裁剪的裙衫,既勾勒出她的窈窕身段,又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大部分肌肤,不失端庄娴雅。

但是,使望北惊讶的不是她突然从驴子到骏马的转变,而是——

发型。妆容。衣裙。身上佩戴的首饰。

从头到脚,每一件,都是前世徐小姐那天赴宴的装扮,甚至于他已经不怎么灵光的鼻子,似乎也闻到了她衣服上熟悉的熏香。他仿佛又回到那天上午,看着她款款地走出来,走过他面前,登上马车,去赴一场邀约。

望北垂下眼,不再看她。

命运的力量深不可测,它既然能把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子送到他面前,自然也能让他两年之后因为同样的方式丧命。那么他穿着这一身厚重的戏服,演着这复仇的戏码,又是为了什么?

 一三、周府荷花宴

齐国夫人是当今太后的侄女、皇后一母同胞的妹妹,同时也是太子殿下的姨母,十成十的皇亲国戚。加上周将军战功赫赫,夫妻俩在君王面前备受恩宠,出入宫廷是家常便饭,天家的赏赐也是长年未断。虽说齐国夫人素来有平易近人的美名,但耳濡目染多年,行事举止间多多少少带有皇家的做派。而皇家做派的最明显特征之一,就是用层出不穷的规矩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比如同是客人来拜访主人,直接推门进去就能见到人的那是平头百姓,要先准备好名帖递上去才能见的是士子大夫,见之前要焚香沐浴大费周章的是王公贵族,费劲千辛万苦最后还是见不到的那是……借债的。

徐辰不得不承认,世上的人一生下来,确实已经区分了三六九等。考虑到如今肉类价格上涨,她的身价也大概能随之上升五百块钱。但人家齐国夫人一生下来就是亮闪闪的硬通货,比等身金像还要值钱,已经直接上升到了等身金刚石像的级别。要见如此金佛一样又尊又贵的人,自然要不能心急。

在周府门口下了车之后,并不能马上见到齐国夫人。侍从来引了徐定文一行人进府,先领到一处偏舍更衣。一来渐近中午天气变热,换一身轻薄些的衣物更加适宜,二来也是为了确认宾客身上并未带兵器。接着管家过来送上各色点心,说夫人正在佛堂,须得等待片刻。待齐国夫人做完早课,才又有人领了他们往园内去。

从下马车到见到主人的面,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

望北是“第二次”进周府,这套流程已经了然。他还清楚地记得齐国夫人会在水榭上设宴招待他们。随着宴会的进行,请的陪客,戏班子唱的曲子,乃至于上的果蔬菜肴,一一与他的记忆印证。

唯一的变数大概要算徐辰。

她今日一举一动皆合乎礼节,该笑的时候笑,该应答的时候应答,让徐老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望北却觉得,像她那样疯疯癫癫的人,正常起来反而让人心生疑惑和不安——简直就像是死去的徐小姐附身了。

只在两家定亲时见过徐小姐一面的齐国夫人,一点也没发觉自己未来的儿媳已经被调了包,见到徐辰很高兴,还没等她走近,便向她招手道:“辰儿坐到我身边来。”

徐辰随徐老爷走到齐国夫人跟前跪下行礼,后者忙让侍从搀两人起来:“只是吃个便饭而已,亲家公不必多礼。辰儿重伤才愈了,更不用跪拜磕头,怎么舒服怎么来就是了。”

两人落了座,齐国夫人又亲热地拉着徐辰的手,细细打量她一回,道:“五年不见,这小模样愈发俊俏了,我家锋儿果然好眼力。”小周将军名单名一个“锋”字,飞白是表字。

徐辰呐呐地回道:“过奖,过奖。”

“令堂近来可安好?”

“母亲去了大慈恩寺为我还愿,这几天就该回来了。”

齐国夫人念了一句佛,叹道:“是该去还愿。定是冥冥之中有菩萨保佑,辰儿才有惊无险地躲过这一劫。”

“嗯,多亏菩萨保佑。”徐辰应和道。

“这孩子性子变了不少呐。”齐国夫人见她一直低着头,问一句才答一句,不由对徐定文笑道,“当年我头一次见她,可是活泼泼的一个小姑娘,赶着给我看身上佩的香囊。如今这么文静了,人家说女大十八变,果真不错。”

徐定文心中一凛,忙掩饰道:“她平日里可闹腾了,这次坠马伤了些元气,才收敛了一点。恐怕过个几日,身子养好了,她又要无法无天起来。”

齐国夫人笑道:“锋儿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整天价胡闹,难怪这两个孩子能凑到一处。”

一番寒暄过后,徐定文道:“夫人雅兴,邀我们父女二人来赏荷。我也不好空手而来,料想今日暑热,特给各位大人准备了一些解渴之物。”

在座的客人不少都是齐国夫人娘家的亲眷,也是出生尊贵的人物,一直看不起世代经商的徐家,听徐定文这么说,便有人问:“徐老爷可是要给我们上茶?”

徐定文神色不变,道:“正是。”

那人立刻接道:“徐老爷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啊!可这茶叶,在座的哪位府上没有个十车八车的,老爷何必巴巴地送了来?”

客人们都哄笑起来,都暗道这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没见过世面。在他们眼里,徐家也就拿得出一点茶叶了。真不知堂堂的护国周将军,到底是看上了他家哪一点,才纡尊降贵与他家结为亲家。

齐国夫人轻轻咳了一声,替徐定文解围道:“长安城谁人不知徐家的茶名满天下,连当今圣上都赞不绝口。据说徐家茶师亲手冲泡的茶千金难买,有些小国的皇帝都喝不到,今日我们能见识一二,也是我们的福气。”

“区区俗物而已,不足挂齿。”徐定文难免谦虚一番,“望北,把东西拿上来。”

望北抱了一个用厚厚毛毯包裹着的东西,放到了水榭中间的石桌上。那东西有两尺高,两尺见方,似乎是个箱子,却不知为何用毛毯包裹。一层毛毯打开,里面却还有一层压得结实的棉絮。

众人见这东西包裹地如此严实,生出了一点好奇之心,加之这少年手又极美,令人赏心悦目,都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他打开这东西。

望北从容地打开棉絮,里面露出一个木头的匣子来,大热天里,木板缝隙中森森地冒着寒气——却原来是一匣子冰。富贵人家冬天把冰藏在地窖里,夏天拿出来用,也不是没有,因此还算不上稀奇。稀奇的是,这冰却是淡绿色的。他伸手拨开碎冰块,从中挖出一只白玉双耳琉璃瓶,并一个同色的琉璃杯子来。

至此已有人发出了低声的惊叹。琉璃在这个时代并不罕见,但材质多有浑浊感,似玉非玉,像这样剔透至能看到瓶中浅绿色茶水的,一望即可知道不是凡品。何况琉璃这种东西,形状越大越不容易烧制,平日所见的琉璃多为珠子、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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