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毒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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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毒不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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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她头一天的暗中观察,这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就是她爹了。他忧心忡忡地在房中踱着步子,一声叠一声地叹气。

琉璃端了盆水给她擦脸,见老爷如此丧气,也伤心了,带着哭腔问道:“老爷,小姐是不是治不好了?她浑身都发黑了……”

徐辰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她一个在野外到处跑的人,比起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大小姐,肤色自然是要暗的,但好歹也是健康的小麦色,跟将死之人的肤色差十万八千里罢?小孩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不过这姑娘应该是真的担心她,给她擦脸的手抖啊抖,乱得全无章法,光一个下巴就重复擦了三遍。

徐老爷听了她的话,登时虎起脸,训斥道:“胡言乱语!你爹娘都是徐府的下人,你生下来就在徐府,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

小丫头被吓住了,憋着眼泪,继续抖着手给她擦脸。不时有温热的泪滴落在她脸上,又被琉璃慌慌张张地擦去,反复擦反复擦,一张脸终于擦完后,像做了一次磨砂去角质,啧,柴火妞的皮肤,也终于吹弹可破了。

擦完脸,略略地打扫一下床铺。整理枕头时,琉璃终于心疼得哭出声来:“老爷,小姐的头发以前多好看,就这么一刀剪了……”

徐辰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她顶着一头短发快二十年,长度从来没有超过耳朵。昨日徐老爷却串通了那大夫,对人说她的头发是为了方便包扎上药才剪掉的。上个鬼药啊,明明一个大好头颅,形状优美,颗粒饱满,拿出去放在一堆精品麒麟瓜里面都毫不逊色,偏要缠木乃伊一样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为了追求渗血的逼真效果,还涂了点不知名动物的血在上面。快夏天了,那味道,呕……

正泛着恶心,忽然听到门外有小厮来报:“老爷,章太医到府门口了。”

“快快有请。”徐老爷忙吩咐道,“让望北奉茶上来,就要今年新下的六安瓜片,恩,等等,”他叫住传话的人,思索片刻道,“还是顾渚紫笋罢。”

很快房内的脚步声多了起来,似乎有人搬了很多东西进来。有个耳熟的声音恭敬地道了声老爷,接着就是一阵冲水声,捣杵声,木炭轻微的毕剥声,不知名的器具发出的低沉碰撞声……声音虽多,却有一种错落的韵律美。

徐辰偷偷睁开一条缝,斜眼望去,窗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套高高低低的茶具,旁边一只红泥小火炉,坐着一只像鼎又像锅的东西。昨晚特意跑到她床前扬言要杀了她的那个傻小子,一丝不苟地用匙子将一个钵中的粉末状东西舀出,加入那只锅状物中。

原来他是徐府的仆人啊。有意思。

没过多久,昨日给她看诊的那个大夫也到了。

徐老爷忙让他上首坐了,又让看茶:“章太医每日进出皇城,见惯了天下奇珍,我们小户人家的东西,必然入不了太医的眼。今日让下人按古法煎茶,只图个新鲜,还望太医莫见笑。”

“徐老爷过谦了,谁人不知道宫中的贡茶都是您府上采办的?”章太医笑道。正好望北自釜中盛出一碗茶,照客为尊的礼节,先双手奉给他。他接了饮下一口,才道,“如今这世上喝茶大抵都分茶而饮,这釜中煎茶我却只在典籍中见过。难为你还想到这么一出,有趣,有趣!”

徐定文托了望北盛出的第二碗茶,却迟迟不饮,对下人们道:“你们先下去罢。”

一阵脚步声往外去了。走在最后的那个人,自觉地关上了屋子。屋子里只剩下徐老爷和章太医,以及躺在被子下面悄悄伸展身体的徐辰。

“太医,我并非怀疑你的医术……”徐定文斟酌了很久,才道,“只是你昨日说她无甚大碍,可她却为何一直昏睡不醒?”

“昨日初诊,她脉象和缓,不浮不沉,不细不洪,既无外伤,也无内症,确实无甚要紧。”章太医踱到她床前仔细诊视了一回,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结论,“徐老爷不用忧心,恐怕她只是受了点惊吓,过几天就缓过来了。”

徐辰心想,自然是要过几天才能“缓”过来的。平白无故多了个爹,怎么着也是人生中一大事,不缓不足以表现她的重视。

“那就好,那就好。”徐老爷突然压低声音,道:“太医,我今日请你来,还有一桩要紧的事。”

“但说无妨。”

“昨日,我可怜的辰儿不慎摔下马,已经去了……”徐老爷停了一下,听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在拿袖子擦眼睛,“当时管家下了坡去查看,却在附近发现了这个同我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虽然如今皮糙了点,脸黑了点,头发短了点,但精雕细琢地养一养,也就同辰儿一样了。”

……抱歉,咣当天降一个柴火妞做你的女儿,真是委屈你了。徐辰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章太医略显不耐,声音里却还带着笑意:“这桩事徐老爷昨日已经告诉过我了,在下也配合着演了一场戏。不知今日,徐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不敢说吩咐,折煞小人了。”徐定文做出惶恐的样子,道,“我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定是老天爷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又给我降下一个女孩儿来,所以我私心想把她留下来当辰儿养。昨日白天手忙脚乱的,我也没有细想。夜里往床上一躺,我就觉出了不对。这姑娘虽然来历不明,但独身一人躺在野地里,又不是细皮嫩肉的,肯定不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儿。既然不是,我就不怕到时候人家找人找上门来。”

他的潜台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管她是谁家的女儿,给钱买了封口就是。

章太医知道他财大气粗,便道:“如此甚好,徐老爷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就怕这姑娘性子烈,醒来后如何劝说都不肯做我的女儿。而且,既然要做我徐家的小姐,我就希望她能和以前一刀斩断,只认我们这爹娘。”

“所以徐老爷的意思是?”

徐定文看着沉睡中的女孩儿,缓缓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忘记从前的事?”

徐辰心中一动。她若是忘记了从前的事,他们便能告诉她,她原本就是徐家小姐。最好的替身,不是以假乱真的那位,而是坚信自己才是正身的那位。老伯够毒,为了得到一个纯粹的女儿,下得了手抹杀另一个女孩的过往。

不过,若是真的能忘记以前的事,似乎也不错……她支起耳朵听着。

章太医沉吟了一会儿,说:“有倒是有,但那药药效太猛,服下后莫说从前的事,连基本的生活起居都会忘了如何自理,与一岁幼儿无异。而且往后的记性也会大减,再学东西很是艰难。换句话说,服了那药,会变成一个痴儿。徐老爷三思。”

徐辰大失所望。她只是想要清理一下垃圾释放内存而已,可没想过重装系统,更不用说是卸了XP去重装DOS。

可是徐老爷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了:“太医,那药对她的相貌有影响么?会让她的性子变得歇斯底里么?反正小周将军当初看中的不是辰儿的聪慧,若是这两样没妨碍,让她做一个痴儿也无甚相干……”

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了出来。

“没妨碍的。”章太医故作神秘地笑一笑,“后宫里多得是这样美丽安静的痴儿。那,我差人将药配来?”

若是真的被灌了那药,她奋斗了二十年发展起来的智商,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士可杀不可辱,徐辰一急,再也躺不住了,大大呻吟一声引来两人注意,然后顶着一道接一道布满屋顶的滚滚天雷,一脸无知懵懂天真状念出了穿越经典台词:

“我是谁?”

“我在哪里?”

接着掩面抽泣:“啊,怎么办,我失忆了,呜呜呜……”

“辰儿莫哭,不记得没关系,爹慢慢讲给你听……”徐定文大喜,赶着上前把早就想好的那一套灌输给她洗脑,又连唤琉璃进来服侍小姐,忙做一团。章太医装模作样地开了几个醒神补脑的方子,自然是不再提那宫闱秘闻之中时时露面的药。

正在不可开交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喧哗,竟渐渐盖过了里面的声音。徐老爷眉头一皱,吩咐琉璃道:“你去外面瞧一瞧,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琉璃出去看了一下,回来道:“是振西,拿着个瓷瓶子,说非要见老爷。那瓶子似乎是望北的,振西从他房里翻出来,所以两个人吵起来了。”

“胡闹!”徐老爷气得大骂,“下人之间吵嘴已经是不对,还要吵到贵客面前来,成何体统!”他随即向章太医道歉,“真是对不住,让您看笑话了……”

振西却在门外嚷嚷得更加大声,变声期的声音又尖又利:

“老爷,就是要太医大人在才好!望北他想投毒!”

 五、九死逃一生

徐定文屏退下人时,炉中炭火未熄,这道茶还未煎完。望北要备着老爷随时传召,所以并未走远,就站在门外檐下。

昨日后半夜下了一场雨,却并未带来多少清凉。徐小姐院子里的一株老槐今年开花开得早,七零八落地被雨打了不少花瓣下来,脏兮兮地黏在半干不湿的花圃小路上,看着叫人心生烦闷。

开得太早的花,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

方才奉茶进去,望北见那疯女人佯装昏睡着,心里摸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老爷并不知道她早就已经醒了。那么,她并不站在老爷那一边,或许也是个受害者。屋子里章太医和老爷压低了声音在谈论些什么,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过不了多久,里面忽然传来她略显夸张的哭声,其中夹缠着“失忆”等语。望北更加迷惘,不知道她扮失忆又是要演哪一出。

昨晚从她屋中回房,他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除掉她比较保险。既然她自己也想寻死,正好免了他良心上的包袱,当下起身从院墙根下挖出藏匿着的毒药药材。单纯把人毒死其实很简单,难的是要让那人死得无比自然,死状不会使人往投毒上面想。他配制毒药的过程,说穿了,就是恰当地把几种剧毒的东西调配在一起,用相生相克的道理,使得毒发的症状抵消。比如其中要用到的一味白信石,直接服下立刻口吐白沫毒发身亡,但若是配合着马钱子等制成折杨柳,就能不动声色地将人杀死。

白信石不容易化在水里,需先用碱面水慢慢地溶上一天,待化开了之后,才能用作他途。出门之前,他谨慎地把溶了白信石的水装入一只青花细颈瓷瓶里,怕人误食,还特地放进柜子里锁起来。

但他忘了一条——若是有双眼睛盯上他了,再谨慎也是没有用的。千算万算,他算不到振西会撬他的柜子。

振西得意洋洋的举着瓶子,挑衅地斜睨着他,高声道:“老爷,就是要太医大人在才好!望北他想投毒!”

“你翻我东西?”望北攥紧拳头,强忍住把毒药当场灌进他嘴里的冲动。

振西肆无忌惮地答道:“是又怎样?事有轻重缓急,投毒可是要杀头的大恶。君子是不该偷他人之物,但信陵君犹窃符救赵,为了老爷夫人,我学一回信陵君又何妨?”

他虽是一个下人,但读了几本书之后,就一直以君子自居。

正在这时,琉璃出来唤他们:“老爷让你们两个进去。”

振西怕望北来夺他拿到的“罪证”,抢先一步进了屋子,见徐老爷和章太医坐在外间上首位置,便跪在他们面前,滔滔地说了起来:“老爷,昨日夜里闷热,我半夜醒来,听到外间有动静,打开门缝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望北,半夜三更不睡觉,进进出出几趟,还偷偷地点着一盏油灯在鼓捣什么东西。我当他夜里肚饥,从厨房里拿东西吃;却没想到他只是鬼鬼祟祟地把这个瓶子锁进柜子里。我怕他偷了老爷什么贵重东西,因此才开了他的柜子查看……”

“我还没问你。”徐定文眉头一皱,打断了他的话,转向望北,“你说给我听,那瓶子里是什么东西。”

振西蓦地刹住话头,恨恨地盯住望北。老爷的态度偏向于谁,再明显不过。

望北坦然地跪下道:“瓶里装的,只不过前几日托人从华清池运出来的温泉水。世人皆以山泉水以为泡茶的上选,却鲜有用温泉水的。我就想,或许去掉水中的硫磺味,也是泡茶的上选。昨日夜里,我收集三更的夜露,就是为了混到温泉水中去掉杂味。”

“你编起谎话来,还真是面不改色!”振西剜了他一眼,膝行两步,跪到徐老爷脚边,“老爷,我看这水平平常常,也不值得他宝贝似地藏起来,一时好奇,就倒了一些拌进我养的黑猫的饭食中,它吃下不消片刻,就气绝了!我的黑猫命不值钱,但谁知道望北要拿这毒药害谁?老爷明察!”

徐定文的面色严峻起来。他再次问望北:“瓶中是何物?”

望北只能死扛到底,一口咬定:“只是温泉水。”

徐老爷接过振西呈上的瓶子,看了一眼,清澈见底,确实同普通白水无异。他只好将它交给章太医:“太医,您看……”

章太医拿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也没闻出什么异样。他摇头道:“若说是毒药,天下无色无嗅的毒也不是没有,常见些的砒霜,罕见的孔雀胆,放在水里,都是看不出的剧毒。若说是泉水,隔行如隔山,我对茶道所知甚少,也分不清泉水和雨水井水的区别。”

“听说银针可试毒,”徐定文试探着道,“不知是否可行?”

章太医又问望北:“你刚才说是华清池的水?”

望北低声回答:“是。”

“那就难办了。”章太医捋着胡子,慢慢道,“银针碰到毒物会发黑,凭这一点确实能验毒。但今日……不管瓶里是否毒药,银针都会变黑。”

徐定文问道:“此话怎讲?”

“这其中有个典故。”章太医将瓶子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当年杨贵妃戴着辟邪用的银镯子入浴,不到半刻,新打的银镯子就变得通体发黑。玄宗皇帝大怒,以为有人在水中投毒,下令彻查,闹了很久,才弄明白全因泉水中有硫磺之故。这桩案子在太医院口口相传,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眯着眼睛,重新打量望北,“若本就是温泉水还好;若是毒药,却故意当着我的面指为温泉水,以混淆视听,你这仆人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连章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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