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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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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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时至今日,任何解释都于事无补。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我把暗影交给你,你会放我走吗?”我问他。
他微笑着摇摇头。
“那么,很抱歉。就算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不能把暗影交给你。”我耸耸肩说。
“我早估到了。”他不以为然地接道,“可这由不得你!”
我诧异瞥他一眼。
他弯弯唇,轻弹手腕,一支弩箭急射而出,贯穿了屋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门洞蓦然大开,整整齐齐几排劲装蒙面黑衣人,道道雪刃光芒刺目。
血滴子。
我轻哼一声。
唔,还打算手下留情呢,刀片上没淬毒。
“朕亦知道暗影的随身侍卫武艺惊人,但朕劝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因为……”皇帝侧身手指灵前静静燃烧的白烛,“那里面加了点东西。相信你现在的功力,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了。”
隐面色微变,片刻铮铮道,“我辈岂是那贪生怕死之人?莫说还有三成功力,即便功力全无,我也会为主人拼力到死,绝不投降!”
“是条好汉子!”皇帝深深凝视我,感叹道。
我长叹息。他到底还是对我有些了解的,清楚我并不是那种不识时务的主。
“好罢。我认栽。隐,从此往后,你的主人就是他了。”我无所谓地说。
“主人?”隐惊痛唤我一声。
“有人在叫你呢。”我冲皇帝抬抬眼皮,又一拍脑袋,“哦,对了,这个也要给你的。”我将藏在腰带里的令牌取出来,递给他,“好了,交接完毕。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不过关系不大的啦。”我拍拍手掌,尽量去感受那无官一身轻的好滋味。
“很好!”皇帝掂掂令牌,低声感慨道。
“你满意就好。”我甜甜笑,“那么现在,你将如何处置我?”
“你会知道的。”他笑容诡秘,收起令牌,扬手道,“人来!”
一个娇小身影从门框边上闪出来。
洛萱。
原来我身边的那个密探是你啊。
“带熹主子回去歇息。小心伺候着。”皇帝吩咐她道。
“奴婢遵旨。”她应声道。
“主子,请吧。”她近前来,恭恭敬敬地对我说。
“臣妾告辞。”我面向皇帝,脸上挂上专业的微笑,拜礼道。
皇帝亦很专业,轻颌首,慈祥道,“去吧。”
宫门早就下钥了,然而当洛萱抖出皇上钦赐的玉牌,门很自然地就打开了。
回到久未涉足的景仁宫,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上了床。
宫漏静,泪满巾。
爱情没了,自由也飞了,我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为什么这个时候,弘历不在我的身边?

领悟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也许是因为秋困,也许不是,总言之,我开始睡很多很多的觉。
几乎只要一没人和我说话,我就开始打盹,不论时间,不论地点,甚至,不论坐立……
自己也感到奇怪,怎么站着也能睡着?不过那只是一个闪念,很快就抛之脑后,接茬睡了过去。
这一日,我提着折凳,背着鱼竿来到后湖边,扔下鱼钩,打开折凳,缩着肩头又开始了昏睡。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很温暖,像一床至轻至柔的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在这样极致的舒服里,我忘记了我是一个人,以为自己是一片云,在蓝天里飘呀,飘呀,飘……
好生快乐。
突然间,云下起了雨。
滴答,滴答,透心凉。
我蓦地打了个寒颤,清醒了。
原来真的下雨了,面上有几点冰凉的湿润。
我睡了多久?
然而,我的眼皮仍紧紧粘着,不肯打开。
咦,好像雨停了?
太棒了,我可以接着睡了。
很快,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忽然觉得旁边很吵。
轻轻蹙眉。
怎么回事?
竖起耳朵来听。
哗哗哗,好像流水的声音。
难道,雨没停?
那么,是谁?
暗暗叹一声,很不舍地睁开了眼。
“是你。”我语气平淡。
“是我。”他的语气同样平淡。
“多谢。”我瞥一眼他手里的油纸伞,说。
“噢,你误会了。我仅只是恰好在这站一会而已。”他作恍然大悟状,笑着说一句,打着伞不紧不慢地转身,走了。
大雨顷刻将我淋了个透。
抬手揩一把眼睛上的水,失笑。
侧目去看那人离去的背影,淡定雍容,挺拔潇洒,虽在雨中,却一点不“拖泥带水”。
看来,那蹉跎了他大半年的疾疴,总算是大好了。
十三爷,若你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吧?
第二日,我仍旧提了折凳,背着鱼竿来到后湖边垂钓,只是这一回,我多准备了一样东西。
一顶大竹笠。
唔,戴上这竹笠,睡觉更有感觉了。
真该谢谢那人的启迪才是。我含笑睡着。
圣体重获调和,有个人,得到了嘉奖。
锦瑟。
封了嫔,封号谦。
也真是苦了她了,等候了那么多年。我默默感慨一句,又再睡去。
不久后的一天,有小太监来,说皇帝召我。
去到,那人手中毫笔不停,俯首道,“来了?苏培盛,你带她去吧。”
去?去哪里?我没有问。因为没有必要。
原来是地牢,我并不很陌生的地牢。
灯火如豆,入目昏暗,依稀可见满地的血污。
浓郁的血腥味盈满鼻腔,我默默忍受,走过一架架狰狞的刑具,走过一间间爆满的囚室。
在牢房的尽头,我见到隐。
两根精钢铁链从他的两块肩胛骨下穿过,钉死在左右两面墙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或怨恨,空洞苍白,毫无生气,与死尸没有两样。
我叹口气,走上前去,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的眼睫微微颤了颤,轻微得仿佛是我的幻觉。
“看过了?”皇帝口气相当随意,却自有种不怒而威的逼人气势。
“看过了。”我只觉得眼困,有气无力地答道。
“过来磨墨吧。”片刻,他说。
“是。”我强打精神,应着声走过去,捡起了墨杵,开始机械地转动。
静默中,忽闻一声娇唤,“皇上。”
不用抬头,我也知来的是谁。
这样优美清甜的嗓音,没有第二个人有。
昨日才貌双全的锦瑟,今日宠冠六宫的谦嫔。
“皇上,折子总是批不完的,您又是大病初愈,当心身子。臣妾做了白术山药粥,您尝尝?”谦嫔无比温柔地说道。
嗯,白术山药粥,很有心嘛。这道粥暖胃消食,健脾养肾,强壮肌肉,最合适皇帝这样瘦的男人喝了。我漫不经心地听着,想着。
皇帝亦温柔,握起她的柔荑小手,软语道,“好罢,听你的。”
这句话,这副口吻……那么久远的记忆,却又是那么的明晰,仿佛就在昨日。
沉沉睡意倏然消散,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清醒。
“熹妃,你要不要也来点?瑟儿的手艺很好。”皇帝扭过头来,语气一下子降了三十摄氏度,淡然问我道。
“吖?贵妃姐姐也在呀?”谦嫔像是才发现我,惊讶出声。
事实这粥并不怎么合适我喝,但我还是微笑着答应了,“既是皇上推介,那么熹妃就却之不恭了。”
“如何?”皇帝问我。
“粥熬得很好,味道相当不错。”我漱漱口回答说。
皇帝弯唇,话音提高,“苏培盛。”
苏培盛一溜小跑奔进来。
“夜深了,着人送熹主子回去吧。”皇帝吩咐说。
“喳。”苏培盛顿首。
“臣妾告退。”我施然起身。
皇帝脸上仍带着一分笑意,凝眸深深看我一眼,轻轻挥了挥手。
身后传来窃窃的轻笑和喁喁的细语,如烟漂浮萦绕。
双腿一步一步向前迈开,我的心一点一点寂静,沉淀。
我的生活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快乐。
我又有了个孙子,永琏,是今年六月含嫣生的。
那时候,我刚到云南,收到这个消息,高兴了好几天。
“看他长得多好看啊,眉清目秀,气宇不凡,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我轻轻晃动着永琏的摇篮,对弘历说。
他静静看着我,悠悠出声道,“我以为,您听到永琏出生的消息会回来,可是,您没有。”
我愣了一愣,伸手把他的头拨到我的膝盖上面,轻轻抚摸他的发顶,柔声说道,“弘历,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要你知道,不管我在哪里,天涯或是海角,我的心,总和你在一起的。”
“可是我只想要你在我身边。”他沉默好久,轻声说。
我浅浅笑,没有回答。
眨眼一个月就过去了,天气开始变冷。
某日,我从永琏处出来,走到半路,忽然发觉自己掉了个耳坠。
立刻担心起永琏来,害怕耳坠被他捡到了。
小孩子都好奇,总爱把所有能放进嘴的东西都塞到嘴里咬咬,一个不小心就吞进了肚子里。
这耳坠子上面可是有个金钩的,这一吞下去,还不得把个食道管给扎穿了啊?
于是急忙忙往回赶。
不曾想,正正见到一个触目惊心的恐怖场景。
并不是我刚才一路担心的吞金事件,而是……有人正在实施谋杀!
我顿时怒火冲天,冲过去一把夺下她手中的棉被,另一手高高扬起,照着她的脸狠狠扫下一记巴掌。
她受掌连退几步,跌倒在地。
我抱起永琏,匆忙检查。
还好,她没能得逞。
可是我依然感觉愤恨难平,伸腿往她肚子上踢上一脚,叱责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呢?”
她抱着肚子,痛呼出声,叫得很凄惨。
我一怔,虽然那一脚是用了点力,可是不至于这么痛才对啊。
然而当我见到她身下晕出的红花,即刻明白了,立马将永琏放下,掏出金针来试图给她止血保胎。
“额娘,额娘,我知道错了,请您一定保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大哭起来。
“你是生过孩子的人,察觉不出自己有身子了吗?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跑到这里来害人,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连连摇头。
拼了我一身本事,总算是把这个胎儿给保住了。
我抹着汗,歪身坐在了地上。
“晓芙也是你杀的?”我冷冷问她道。
“是。”这一回,她没有撒谎。
我忽然感觉世界无比灰暗。
“只要你从此收心,不再做这害人的勾当,我便帮你保守这秘密。如果你死性不改,那就休怪我无情!”最后,我严声训斥道。
“您的大慈大悲,沐馨将永铭在心。今后若我再有起一丝歹意,定教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她信誓旦旦道。
我长叹一口气,“毒誓是你自己发的。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然,受苦的将是你自己!”
“沐馨明白。”她点着头,满面乖顺。
我扶着额,感觉疲惫不堪。
新年过后,皇后病了,病得很重。
宫里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陆续有低级嫔妃来向我请安。
人数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密。
她们满口恭维之辞,从我的头饰一直夸到我的鞋子,从“我”的祖父一直夸到我的孙子。
她们还试着在我面前说谦嫔的坏话,见我并不制止,于是便变本加厉地数落起这个女人来。
什么样的描述都有,五花八门,令人叹为观止。
四月,沐馨早产了,许是当初那一脚落了毛病。
是个女孩,瘦弱得不成人形。
太医说,即便用最好的药,估计也难过周岁。
我抱着她,心中的歉疚深到无法言表。
这究竟是谁的错?沐馨的,还是我的,亦或是老天的?
恐怕谁都逃不开干系吧?
九月。
与死神的一场拔河游戏,终于以皇后的失败落幕。
在灵堂我见到皇帝,手扶着棺椁,指甲掐进木头里,容颜憔悴,额间的皱纹深得宛如刀刻。
谦嫔跪在他的脚边,泪流成河,悲伤欲绝,让人见了只当死者是她的至亲。
我没有哭。因为我全部的眼泪,都在去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流干了。
阖上棺盖,皇帝一脸哀恸地放手,万般无奈地看着宫人将棺抬走。
抬棺的人的脚跨过门槛,他终于不忍再看,撇开了头。
然后他看见我。
静静地站在飘拂的白帐之间,面容干净,没有一条泪痕、一颗泪珠。
他脸上的痛苦突然就散了,静静注视我良久,眼神幽暗深邃,难辨喜怒。
丧期过了,人们渐渐给我送来礼物,从王公大臣到宫女太监,每个人都在寻机向我示好。
而我亦一点不客气,古董杂玩,珍宝玉器,孤本字画……通通照单全收。
其实这与钱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他们感觉自己与我关系亲密。
人世间有些事就是这样奇怪,你接受他的好会比对他好更容易令他感到愉快和满足。
为什么我从前不懂?
而沐馨的那个病孩子,终于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沐馨怀抱着她冰冷的尸首,哭得跟个泪人儿似得。
我无语站立于一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当初你残害别人的女儿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也会失去自己的女儿?
那么,我呢?
我的报应,又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临近春节,八旗纷纷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
待皇帝定了选阅日期,各位册上有名的秀女,便从四面八方乘着骡车来到了这天子脚下的京城。
这件事从前我并不用参与,但如今皇后走了,我就成了这后宫之主,自然是躲不开去了的。
莺声叠翠润桃红,燕语飞花醉春光。
紫禁城,静怡轩。
等来中心人物——皇帝,我们凝睇一笑,并肩坐正。
一排排的年轻姑娘领进来,又再领出去。
我与皇帝并不交流意见,只是各自留下自己想留下的姑娘的名牌。
挑了几轮,皇帝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我不以为意,仍旧故我。
事实上,我的行为在现代绝对可以称得上“黑幕”这个词。
因为我挑选的女子,都是事先送了礼来求我录取的。
但是我这样做,并不是出于“收人钱财,替人办差”,而是……我认为,既然来送礼,那么说明她的家人很希望她能入选,那么落实到这个女孩子身上,要么她已经被家人教育好了,说服了,愿意入宫;要么就是她的家人强迫她入宫,如果是这样,相比留在那样的家人身边,入宫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至于剩下的那些姑娘,也许其中有一些是真的有才有貌,梦想借此机会出人头地,然而就算如此,我也不想选她。或许她能真能适应这里的生活,玩得风生水起,但更大的可能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在这里受尽各种□折磨,艰难地在夹缝中求生存,最后还落个凄凉的结局……
我也知道自己并不全然正确,但世间哪有完美之事?我只愿对得起自己的一颗良心就好。
至于皇帝,随他怎么误解好了。我真的,完全,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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