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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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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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张方子早已失传,否则我不必如此辛苦配方研制。
有了合适的麻醉剂,就可以开刀手术,不一定能完全治好十三的腿,但也许可以延长多几年性命。
我对不起他们夫妻的,实在太多、太多。
至今一思及绶恩,我仍是一颗心疼到冰凉,眼里白雾肆意流散。
“可这毒药总没可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就进了六十阿哥的汤碗里吧?”皇后愤恨道。
我悠悠转身,“张大人,都说您是最睿智公允的。熹妃斗胆,请问您一句。假若甲设计要杀乙,他会用自己家里的刀吗?”
张廷玉迟疑半刻,回道,“既是设计,自然有所准备,当然不会。”
“多谢张大人!”我屈身致礼。
“难保某些人就是摸准了这根弦,故意为之……”一侧响起一个怪里怪气的语声。
年希尧。
我略一愣,暗暗冷笑。年家果真人才济济。
正要反驳,却听得一个慵懒的男音,“你们都别争了。毒是我下的。”
众人瞠目。
“弘昼!你可知自己说的什么胡话!”皇帝大怒。
弘昼打个呵欠,摇晃走出来,漫不着意道,“毒是我下的,没错啊。死人好啊,爷最喜欢丧礼了,有萨满跳大神,又有僧侣弄铙钹,这可比演戏还要好看得多呢。”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混账!”皇帝也是怒极,手一扬,撩倒身侧一棵红珊瑚盆景树,顿时满地飞花,噼里啪啦,玉碎声响彻一片。
弘昼却丝毫不为所动,青春的清秀脸庞上,自始至终挂着模糊的、无所谓的痞笑。
室内终于静止,弘昼向我深深鞠了个躬,“琴姨,对不起,我不该偷您的药。真的很抱歉,连累了您。”
我愕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去,垂眉低首请求道,“皇阿玛,您尽可严惩孩儿,只求莫再折难无辜之人。”
皇帝面色铁青,口气冷硬,“来人,把五阿哥关进宗人府!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能放他出来!”
“皇上……”裕妃泪流满面,瘫倒在地上。
弘历一脸不忍,慢慢将她扶起。
我袖手站在一旁,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星月寒,夜静酣。
在隐的帮助下,我悄然潜入宗人府。
见到我,他眼里倏然掠过一抹讶异,转瞬即逝。
我默默从食盒里依次取出酒菜,在矮桌上摆摆齐整说,“我想你今晚一定没有吃好。这些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但总比宗人府的膳食可口些。你就将就着用点吧。”
“您带来的,必然是美味佳酿。”他欢欢喜喜抄起酒盅,仰首就往喉咙里灌。
我莞尔笑道,“慢点喝,不然待会没酒下菜了。”
他放下手来,憨笑回答,“也对,那我听您的。”
陪他吃了一阵酒菜,我略开玩笑道,“其实我起先还真怀疑过,是不是你落的手呢……”
他筷子一停,轻笑两声,“若我处在您的位置,也会这样猜测吧。”
是的。诬我毒杀福惠,能在除去福惠的同时又扳倒弘历,论起来,整件事里受益最大的人,显然是他无疑。
“可是当你站出来,我就知,不是你。”我软言道。
他夹一块菜入口,微笑不答。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也会怨恨我。”我轻声叹息。
所有人都只当弘昼他出面扛罪是为保我,我却明白不是的。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人总是女人。
每个男人的生命中都有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一个赋予了他的身,一个囊括了他的心。
对于这个男人,我两个都不是。
所以,他要保护的人,不是我。
但也因此,我知道了毒杀福惠真正的凶手是谁……
裕妃,长着一副菩萨心肠,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一只,当然不可能是她。
所以只能是另一人。
凝夏。
我很久以前就看出了他对她的情意,只是他也知道她心里有人,所以一直都仔细收着不表现出来,于是我也不多事,由他们随缘去。
不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爱她,那样深……
另外,她也符合罪案的每一个主客观条件。
首先,作案动机。清明节时,福惠摔烂了沿年的灵牌。而我,不仅没有为她求情,还直言不讳,建议处死她。
其次,作案时机。她工作于浣衣局,时常需要送一些浆洗好的衣物到各院,出入方便又不引人注意。
再次,作案工具。她跟我多年,也学了些医药知识,所以她极聪明地选择了我研制的具麻醉性的毒药粉,而不是寻常的烈性毒药。这样,即使福惠感觉到自己有不妥,也苦于身体机能瘫痪而无法求救。若换做其他毒药,一旦感觉到腹痛即会呼救,这园子里又常备有太医随时候诊,万一抢救及时化险为夷了,岂不功败垂成?
最后,我不得不赞她一句,胆大心细。
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叹道,“真的什么也瞒不过您。”
我苦笑,“只可惜我总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他亦苦笑,“我又何尝不是呢?七月间四哥侍妾生产那日,我见到所有仆从都只出入于产妇所在的那个院落,唯有她从您居住的那个院落走出来,且离开得很是匆忙迅速,连我喊她也全然没听见。只可惜当时我并未多想,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她竟是偷您的药去了。”
我静静听他叙说,忽生感慨,人世总无完美之事,再周密的计划都可能洞出纰漏,再动人的爱情也都可能随风湮灭。
不知道经此一事,那个人将如何看待我?
福惠是什么人毒杀的,这个问题已不重要。
对他来说,更棘手紧迫的是……他的帝王天平已经失衡。
三个皇子,一个去世了,一个关押了,剩下一家独大。这怎么可以?
还记得二十一世纪有这么一句打油诗:“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我想,今晚,那个人一定彻夜难眠……
“弘昼,我相信,你很快就会被放出来的。”我笑笑,对弘昼说。
他双眸闪烁,浅浅笑,“我也相信。”
我笑容更大了。
这孩子着实聪明,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都估算好了后面的变化。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收拾好碗碟,向门口走去。
“琴姨,您究竟是什么人?”看我跨过门栅,他突然问我,语气认真。
我脚下一滞,缓缓回头,淡笑答道,“傻!我就是你的琴姨啊。不然还能是谁?”
他含笑不语,神色高深莫测。
我无奈离去。
果真,不到三日,整件事来了个大逆转。
福惠成了染急病暴毙而亡,弘昼无罪释放,只为惩戒他胡言乱语而停了三个月的俸禄。
听闻这个消息,我没有感到一丝的愉快,只觉得更加怅惘。
至于凝夏,我没有惊动她,仅仅是安排了一名暗影暗中监视她。
前两日的汇报说,她似乎有了出家之意。
出家?也好!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每一天,都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哭,有人笑;有欢聚,有分离;有遗忘,有纪念……
执着是苦,放下是福。
我能放下吗?

冷冬

空山万木齐,柿叶一片红。
烟笼十里陂,秋风翦芙蓉。
十月,含嫣也生产了,是个女孩,我格外高兴。
好字怎么写?有子,有女,才成好。不是吗?
因是清晨时分落地的,又恰是木芙蓉盛开的季节,弘历给孩子起名叫晓芙。
我微微叹息。
到底是重男轻女的年代。男孩,是侍妾生的,也能得到皇帝的亲赐姓名。但女孩,就连是正妻生的,却也不能。
于是,我愈发疼惜这个女娃娃。
满朝文武亦仿佛一点不嫌弃,送来的贺礼比之永璜出生那回要丰厚数倍。
然而我深深知悉其中缘故。
今时不同往日。福惠这一去,弘历的境地自然大为不同。
任何有点脑子的都知道,这位四阿哥,九成九是下一任皇帝。
这时候,这位爷的事情,何人敢怠慢半分?还不都得紧巴巴的来套近乎呀?
所谓人情世故,也就不过这般。
这个秋天还有件事,当上了川陕总督的岳钟琪往这京里头送来个白胡子老先生。
曾静。
我读过他那篇历数今帝“十大罪状”的檄文。
抛开内容不谈,该文结构严谨,笔锋犀利干练;情感充沛,言辞辛辣尖刻;气势磅礴,字里行间横溢出一种大无畏精神,令人钦佩不已。
自古书生都顽固。
这不,人都送进京来个把月了,还是每日每日地骂皇帝,听说,近几日竟又闹起了绝食。
但是皇帝却似乎变得更好脾气了,一次又一次地带着精致的膳食去劝他,尽管每一次都是无功而回。
这一君一臣两把犟骨头陷入僵局,我在一旁看着只是淡笑。
除非必要,我不会插手他的事。不想,也不敢。
弘历现在风头这么劲,我做任何动作都容易遭猜忌。
其实我由来只喜欢低调的生活,从不曾愿站在这众人瞩目的高端。
但可惜,那个通晓我心思的人儿,已经不在了……
碧波泱泱,红粉漫漫,我静静倚着窗沿,身后是满满两大箱子的精品如意,都是弘历挑选了送来的。
然而,数目再多又如何?皆不是我所欲也。
过得几日,人们传说,曾静终于服软了,答应和皇帝认真谈谈。
我颇感诧异,于是招来隐询问。
“是锦瑟姑娘。”隐回答我道。
我浅浅而笑,侧过脸去,眺望窗外。
灰蓝色的天幕两侧,一边挂着个奶白的月亮,一边挂着个蛋黄的太阳。
一个,就要落下去;一个,就要爬上来……
探手抱起晓芙,我眉眼带笑,“这孩子又重了一点。”
含嫣莞尔一笑,迟疑好久,惴惴道,“额娘,媳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贪恋着晓芙甜美的睡容,不以为意接口道,“你是想说我前两日送来的那些绸缎是吧?”
她低垂着眼睑,吞吞吐吐道,“那是爷专门为您从江南寻来的珍贵衣料……您却转手送过来,说给晓芙做床褥用……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呢?再者……这料子,我们这头有……永璜那头却没有……”
我脸上笑容不去,回答道,“你有顾虑,我能理解。只是……晓芙是女孩儿,从小就该用好东西养着惯着,她才会晓得自个金贵,日后才会爱惜自己。而永璜是男孩子,自然就该苦着点养,这样他才不会娇气,才能有担当,才能成大事。你也不必忧心太多,回头我去和他们解释。”
听见我的话,她神色渐渐舒展,复又开颜。
我笑笑,继而与她谈论起哺乳嬷嬷的日常饮食。小孩子的营养健康可马虎不得。
从晓芙那出来,在门口我见到弘历。
“额娘。”他柔柔一笑,将一块暖槿色的羊毛披肩覆上我的身。
我含笑睹他一眼,顺从地裹紧了披肩。
无论何时,他的细致关怀,从来不变。
我想,我诚该知足的。
云迷风凄,枝寒水冷。暮光惨淡,景象萧条。
年终。
除夕宴上,皇后以当今君上子嗣过稀为由,请求皇帝广纳妃嫔,充盈后宫。
我在一旁听了仅仅只是微微一笑。
客观来说,这个皇帝的女人确实少得出奇,伸伸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一个皇后,一个死了的皇贵妃,一个贵妃,两妃两嫔,四个常在,一个答应,满打满算,统共也不过才十二个……
当真是史所罕见。
皇帝凝眉沉吟片刻,允道,“一切交由皇后你去办理吧。”
我忽然觉得刚才那碗红稻米粥过甜了,喝完舌间回苦,于是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唔,这下感觉好很多了。
皇后也真是勤力,没两天就进上了一位美人,封作了常在。
四月,皇后再接再厉,又进上一双美人,分别封作了常在和答应。
待到七月,已经是第三拨了。
我听了稍稍有些担心。按这速度,估计过不了多久,那盛绿头牌的朱漆盘就该换了吧?
转念又哂笑起来,我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啊?跟这儿自取无趣……
朝雾夜露,斗转星移,倏忽又是一年秋天。
由四时风物可知,秋天,是收割的季节。
只是,在平民,收割的是果实,在帝王,收割的……则是人头。
九月,帝将与曾静问答之词,编为《大义觉迷录》,派大员带领曾静到江宁、杭州、苏州等地,进行宣讲,对留良、胤禩辈言论,进行批驳揭露。
十月,曾静被免罪释放。同时,大兴文字狱,将吕留全部遗著焚毁,留良与其子葆中及鸿逵虽死,俱戮尸枭示,毅中、在宽皆斩决,族人俱诛,孙辈发往宁古塔为奴。黄补庵常自称吕留良私淑弟子,车鼎丰、鼎贲曾刊刻吕氏书籍,孙用克、敬舆等私人藏吕氏书,都遭株连坐罪,死者甚众。
我不知道康熙口中那一句“血海滔天、哭声遍野”的预言,是不是就是指的这样的场景、事件。
即便是,我也无意去更改。
今天的我,只想抱着一双孙儿女,安安定定地生活,才不愿意去挑战历史。
某日,我傍晚散步后回到住所,惊讶发现我的书房里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青衣,长身而立,抚案而阅,姿态端严,意趣深远,牵引心目。
我蓦地黯然神伤,心中溢出一线苦楚。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转身笑着走过来圈住我,亲吻我的眼眉。
我感觉得出,今晚他的心情很好,不过并不明白是为什么。
“君王纳凉晚,此味亦时须?”他在我的耳畔轻声说道,“既是想念我,为何又不来找我?”
我心一颤,默不作声。
“我亦是想念你。”他的吻下移至我的唇上。
我心滞涩,突然酸了眼角。
这一晚,他违例留宿在了我这里。
深夜,躺在两个人的床上,我的心中愁绪万斛。
我明明已经不再爱这个男人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他这轻轻的一句,就可以攻破我堆砌多日的心墙?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此结,难解。
清晨,依旧是独自一人醒来,若不是床被里残留的龙涎香气息,我一定会怀疑昨夜的一切不过只是梦幻一场。
怔怔睁眼良久,我探出手去摸头侧那个空空的瓷枕。
触到了,沁凉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我的指尖,不觉得有痛,只是感到怪异的麻意。
陡然,所有的神智都清晰了。
于是掀被起身。
梳头的时候,弘历来了。
他略过了请安,径直走了过来,从洛萱的手里取过齿篦,握起了我的长发。
我从镜子里看见他的脸。
容色沉静,目光澄清,犹如玉面佛一般,肃穆里透着温柔的慈悲。
我的心中,霎时间寂静无声。
之后,他陪我用早餐。
是我钟爱的薄皮馄饨。
单看一眼,我就知这是他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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