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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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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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依旧热烈响起,但也有几位老臣微微皱了皱眉。
我心中暗叹,其实弘昼对得极好,可谓别出心裁,仅只是相对而言,少了一点儿称颂意味罢了。
“衔恩举觞侍驾来。”
“顾惭左右愧游陪。”
……
沿着席位,众朝臣逐次应对。
都是些歌诩之词,听多几句,我渐渐感到有些意兴阑珊。
拨拉着雪白的蟹肉,眼睛余光不时飘往那高高的龙凤呈祥宝座。
他,很高兴。容颜灿烂,喜悦盈盈。
很应该。
就在昨天,大臣锡保上奏,阿其那卒于禁所。八爷死了。
与之争斗十余载的那个强大敌人,终于彻彻底底地告败了。他手中紧握的胜利,更稳固了。
她,很平静。眉目慈祥,笑容淡淡。
也正常。
那一段青涩情怀早已失落在岁月的河畔,她已经找到自己新的可以去爱的人。
是一个名叫福惠的幼稚男孩。有着能与他堪比的美丽面容和剔透泪珠,让她同样深深怜惜。
兀然,场内喧闹尽数退去。
怎么了?我瞬即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众人视线焦点,是一名黝黑粗壮的大汉,头埋得很深很深,像是想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我微微蹙眉。
看他身上装束,应是一名武将,对不出诗来也属正常,跳过去,下一个接着往下不就得了,为什么故意要人出丑。
可是我又怎么帮他好呢?
正在我踌躇之间,寂静之中陡然响起一个清甜优美的声音,悠扬如歌。
“居中御宇清九垓。”
蝉鬓蛾眉,柳腰花态,玉阶独立,倚风凝睇。
倾国,倾城。
沉寂良久,“啪,啪!”高处传来两记清脆的掌声。
美人一脸惶恐,屈膝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起来吧,你接得好,朕恕你无罪!”大手一挥。
“谢主隆恩!”款款起身。
“你就是六十常向朕夸赞的那个丫头吧?是叫锦瑟对吧?听六十说,你弹得一手好瑟?”他扫一眼福惠,一脸亲和。
“锦瑟小家女,学浅才疏,承蒙六十阿哥不嫌弃……”朱唇轻蠕,秀睫微颤,格外的妩媚动人。
他打断她,眉宇之间一派爽朗,“不若你就此弹奏一曲吧,朕倒要看看六十口中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是如何的不同凡响……来人,取瑟!”
“锦瑟遵旨。”娉婷拜道。
皓月当空,银河泻影,桂子飘香,花荫醉卧。
俏丽佳人,低眉端坐,轻拢慢捻,援木鸣弦。
曲终声歇,余韵犹绕,众生陶然,浑不知醒。
半晌才有喃喃低语溢出,“音域宽广宏大,音色圆润雅致,音质饱满敦厚,音韵清虚澹泊。聆听在耳,直觉如坠道家的坐忘境界。心空若谷,万事不入,无所属,无所睹。六十没有骗朕,当真是世所罕有……”
下面群口一词,连连称是。
于是复又热闹,赋诗亦重又接续。
是夜,遵循祖制,帝后同眠。
哄绶恩睡下已是三更天,我扯一条软缎披风,行步至院中。
清光涤荡,星空悄然,长风拂过,树木萧萧。
我静静伫立仰望,遗忘岁月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我轻叹一声,垂下头来。
分明已将所有幸福握在手中,为何还是会不快乐?
次日,养心殿。
翻动着书页,忽听见有人柔声唤我,“娘娘请用茶。”话音优美清甜。
愕然抬头。
怎会是她?
猝然间,心尖生寒。
朔风猎猎,雪花飘飘。
寒冬。
晴日。
艳阳高照之下,冰雪装饰后的重重宫闱,恍若粉妆玉砌,显得愈发的精致华美,令人目炫神迷。
十六个月大的绶恩已经可以独自行走,他分外兴奋地在踩进雪里,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前行。
忽然,小家伙跌倒了,整个身子栽进软软厚厚的雪里,扑腾再扑腾,可却只是越陷越深,硬是爬不出来……
一路紧随其后的弘历和弘昼两人,相视大笑,一人一只手,抓住绶恩的棉袄,将他从雪里倒着提起来,活像农夫拔萝卜。
被拯救而出的绶恩站直了,嘟着小嘴推开两个恩人,呼呼呼舞动着小胳膊,拍落从头到脚那一身满满粘着的雪粒子。
弘历和弘昼初始微微一愣,继而捧腹,笑得更加大声了。
站在一旁观望的我,见到这一幕,也禁不住陪着笑出声来。
三人轻快嘹亮的笑声飞过角檐,惊起一群神鸦,在头顶久久盘旋不止。
笑声还未落,只听啪的一声,清脆插入。
怎么回事?
一看我更乐了。
一边是绶恩一脸纯真地转动着黑葡萄眼珠,另一边则是弘昼一脸狼狈地弯腰吐着嘴里的雪……
“呀……你这个小坏蛋,居然用雪砸我!”
终于吐干净,弘昼立起身,张开双臂,像一只老鹰向绶恩扑了过去。
“哥哥……”绶恩尖叫一声,手脚并用,滚到弘历身后。
“五弟,你该不是要跟个小孩子计较吧?”弘历护住绶恩,劝道。
“这坏蛋,从来都不把本大爷放在眼里,今儿我还非得教训下(他)……”
弘昼停住脚,回道,可惜一句话还未说完,又一个大大的雪团打在了他的头上……
所有人都傻了眼。
“啊……”弘昼握紧了双拳,气急败坏,“小坏蛋!你可千万别让我给抓住,否则……”
“安伯娘……”绶恩打个寒噤,转身向着我一路跌倒滚爬奔过来。
“小坏蛋,你别跑!”弘昼大喊着,弯腰捧起一大蓬雪花。
“五弟!”弘历跨前一步,欲再劝说。
不料那一大蓬雪花已被揉成团,脱手而出,竟恰好照着弘历身上飞过来……
“轰……”毫无准备,躲闪之间,弘历脚下一滑,歪倒在地,而那雪团也正正砸中了他的额头,顿时满脸都是雪。
逃到半路的绶恩听见声音扭过头去看,立刻就一咧双唇咯咯咯笑了起来。
弘历一言不发坐在雪地里,神色沉凝静穆,周身释出凛凛寒意,令人陡生怖感。
“四哥,我可不是故意的,是你,是你走了过来……”弘昼匆忙上前,蹲下来,撩起袖子为他擦拭,同时不住地解释着。
我却暗暗偷笑,弘历才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呢,定然有诈。
果不其然,弘历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忽然举起,将两大把的雪塞进了弘昼的衣领里……
“呀,四哥你设计我!”弘昼即刻冻得跳了起来,一蹦三尺高。
“哈哈……”弘历大笑着跑开。
“你们俩等着,这仇,我一定会报的!”弘昼叫嚷着,也撒开了两腿。
弹药满天飞,爆破声不绝于耳,处处惊险,人人自危,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惊天混战,就连旁观者也无法幸免于难……
混乱之中,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逃离了战场。
“真是老了,这把骨头,稍微动一动就受不住了……”我扶着墙,无声自嘲道。
忽听见隔墙有人对话。
“锦瑟姐,皇阿玛是真的要赦免我二舅的那些家眷了吗?是全都赦免吗?”低压的声音,压不住的激动。
“是真的,圣旨都写好了,明儿一早,就会遣人送去边疆的!很快,他们就全都自由了!”温婉细语,带一丝笑。
“呀!真是太好了!感谢老天!也感谢你,锦瑟姐,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浓浓的愉悦和深深的感激。
“我是有努力,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皇上是真的疼爱你,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好了,不多说了,我出来也有一阵了,该回去了。你回去后也记着要用功学习,要知道,你的肩上,承载着我们全部人的希望!”循循善诱,透着关切和鼓励。
“嗯,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我保证!”
“乖。姐先走,你过一会再走,嗯?”
“嗯,福惠知道。”
木然站立,四周阳光明亮动人,我的心内却似布满了乌云。
细雨纷纷,草色青青。
入春。
“绶恩乖,别抓,抓坏了留下疤,你长大了就比不过哥哥们俊朗漂亮了……”我将他的两只小爪子收在掌中,嗔怪道。
“可是安伯娘,我真的好痒啊……”绶恩不安地蹭着,语气满含委屈。
“你哪里痒,安伯娘给你揉揉。”我握着他的手,强抑心中难过,低声安慰道。
“全身都痒……啊,好痒啊……安伯娘……”绶恩眼眶一红,淌下两行清泪。
“绶恩不哭,安伯娘很快就会找到医治的法子的,你再忍一忍,很快就全都会好的……”我觉得自己的声音也暗哑了。
也不知怎么的,就在几日前,绶恩脖子上忽然冒出一块的红斑,最初我以为是虫子咬的,也没太在意,只是涂了点膏药,又吩咐人把整个屋子都用药草熏了遍。
却不料不仅那块红斑一点没有好转,在他的身上、脸上居然又长出了更多的红斑,且极其瘙痒,令到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可谓惨不可言。
这时候我才知自己疏忽了,懊恼不已。这暂且不提,有医学底子的我当然看得出绶恩现正罹患的怪疾是何名目,可这毛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因为,绶恩患的是过敏症,只需要找准过敏原除去了,就自然得治。只是,这过敏原并不好找,所以才耽搁了这许多日……
安慰了老半天也没多益处,最后还是绶恩哭得累了睡了过去,我才终于得到短暂的喘息之机。
茫茫然走出房门,我在长廊上长吁短叹,来回踱步。
这过敏原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的生活里,到底有什么改变了?
愁,愁,愁。
一旁突然有个人影晃过,带起微微一阵风。
风里,有一丝陌生的淡淡香气。
“站住!”我赶忙喝道。
“你这篮子的装是什么?”我问她。
“梧桐花。”她战战兢兢回答道。
我一怔。梧桐?这宫里什么时候种了梧桐?
瞬而一喜。对了,就是这梧桐惹的祸!记得在现代时,我就有个同学为了梧桐的茸毛而不胜烦恼,最后只能选择退学回家。
“好了,没事了,你去吧。”我扔下一句,快速离开了。
“凝夏,你去找几个侍卫,去把这宫里种的所有梧桐树都给我砍了烧了,可得给我盯紧了,一点都不能剩下!否则我饶不了你!”我急急下令。
她张口似是想要说点什么,我按下掌心制止了她,“你这就去吧,要快!小阿哥的病能不能好,就看这一举了……”
凝夏双眉一舒,“您是说,是这梧桐害小阿哥病的?好,奴婢这就去!您放心,奴婢一定把那两棵梧桐树都砍了烧了,一点也不会剩下!”
“很好!”我拍拍她的胳膊微笑赞许,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破绽。
掌灯时分,凝夏回来了。
我正在喂绶恩喝药。
她冲我点点头。
我捏着勺子深颌一下首,表示感谢。
当日,我又照顾绶恩至深夜。
许是终于不堪这连日的疲惫,又或者是为终于找到了准确性极大的过敏原,一颗焦虑的心总算感到一丝宽松,最后,我居然靠在绶恩的床边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居然还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醒过来,我发现我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在自己的床上。
我下地来,把窗子都推开了,熏暖的春风迎面扑来,含着百花的浓郁芬芳。
我闭上眼,深深呼吸。
刹那间,一颗心胀满感动。
“主子,您醒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漱洗。”身后传来洛萱的声音。
“嗯。”我允道。
漱洗后,我在梳妆台前坐下,低头乍然见到首饰盒下压了一张素笺。
十六个墨字。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运笔流畅,结体严谨,廓清骨劲,刚柔并济,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蓦然心沉。
“洛萱,你去把凝夏姑姑喊来。”我怔怔锁视纸面,幽幽开口。
“是。”她应一声,小跑了出去。
“主子。”
凝夏到了。
“昨儿个我要你去砍树那一阵,你好像想要和我说点什么,是什么?”我从镜子里看着她的脸,问道。
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你是想告诉我那两棵梧桐树砍不得,对不对?因为,那是给皇后种的,对不对?”我扬眉,又再问道。
她的唇抿得更紧了。
我叹口气,婉转里露着严厉,徐徐道,“我并不是要责备你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的丫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和你都是绑在一起的,若是出了错,就绝不会只是你一个人的错,我同样也要担这个罪过,你明白吗?
就拿现在砍树这件事来说,你以为“不知者不罪”,把这个情况隐瞒了会对我有益,其实不然!你该告诉我的,我会想到办法既把树砍了,又不会惹下祸端的!所以,如果你还想继续呆在我的身边,就一定给我记着,别对我藏念头!这样的事,我只允许一次!听懂了吗?”
她垂着眼睑,咬咬唇,“奴婢懂了。”
“好了,你过来给我梳头吧。选个合适的样式,我要去见皇后。请罪。”我从台面上捡起齿篦,淡然道。
“是。”她缓缓走上前来,从我手里接过齿篦。
一下,又一下,从上到下……
我静静坐在梳妆凳上,对着镜面愣神。
那一页素笺捏在我的掌心,页角被苦涩的汗水浸湿了,变得透明。

玉碎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
雍正五年,七月十一,凌晨寅时。
夜阑人静,整座圆明园都在熟睡。
浓雾,冰针,疾风,啼哭……
怎么会?这个噩梦我已经两年半没有做过了……
我又是慌乱,又是惊惧,抱着上身坐在地上,蜷成一团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像抖筛子一样。
忽有纤细诡异的呼喊声穿空而来,“救我,妈妈,救救我……”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这是梦,我并不在这里,这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我紧闭双眼,捂住双耳,哆嗦着双唇,喃喃自语。
渐渐的,那呼喊声弱了下来。
感觉那恐怖的声音终于消失,我惊疑不定地缓缓挪开捂住了两耳的手。
“您为什么不救我?”却不料忽然有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含着无限幽怨质问道。
“啊!”我尖叫一声,拼命挣扎,“你已经死了,我是不可能救得活你的!”
“不,刚才我向您求救的时候,还是活着的!是您,是您不管不顾,放任我去死!”他提高了音调,愤然道。
什么?我心一窒,“你不是他。你是谁?”
“我是您的,另一个小孩……”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无力地滑落。
我的心蓦然紧缩,倏地睁开了眼,看见了他的脸,“不……”声嘶力竭。
骤然惊醒。
冰针疾风尽消逝殆尽,厚厚的燥热空气压着我的胸口,闷得慌。
“琴儿,琴儿!”身侧,有人在推我。
我木木地转过脸去看他。
他长出一口气,“你总算醒了。”
我静静盯着他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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