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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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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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轻轻摇摇头,苦口婆心。
“朕希望你不会误会,朕不是想要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朕只不过是……
唉……你皇额娘她去得早,朕那时沉于悲伤,忽略了你,以至于……你少了人教导,养成了这喜怒不定的乖戾性子,等朕察觉已是为时已晚,能做的只是看着你,而再管不到你……
朕知道你想要这个位子,可是,你可有认真想过,这个位子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而你,在这么多兄弟里,又是不是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是,今日之事,朕花了很多时间,费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事,可是,你可有静下片刻心来想一想,朕这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为朕自己吗?当然不是!是为你!朕不过是想让你用自己双眼看看真切,看看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能做什么……”
康熙叹口气,接着说道,“朕是算计了你,可是朕并没有强迫你,答案是你自己选的……
诚然,朕确实没想到朕的计谋会被你拆穿,朕原本的打算是安排人将琴丫头她秘密藏起,等新君即位后,才把她还给你……
朕琢磨着,那时候,你的心也该定了,不会再痴迷于这些个弄奸取巧之中,也就能够过上你皇额娘期望你能过上的那种祥和安宁、幸福美满的日子。
现在你说,朕真的是个连亲生儿子也诓骗陷害的恶毒小人么?”
“皇阿玛……”胤禛鼻翼微微抽动,眼角已然湿润,泛着滢滢亮光。
“唉……”康熙叹息一声,“你且回去好好想想罢,明日朕即着人送琴丫头回去,你无需挂心。”
只见胤禛勉强压抑胸中巨澜,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僵立半晌才有所动作,扑通跪倒在地又再重重连磕九个响头。
“回去吧……”康熙也是一副无限感慨的模样,轻轻挥手道。
一步,一步,胤禛微微躬身缓缓倒退而出,直至跨过门槛方挺立转身离开。
墙背的我这时才回过神来,感到满面冰凉。
不禁暗暗自嘲,怎地今日成了个竟会哭哭啼啼的小丫头?
泪干了,笑过了,心胸顿感豁然清爽。
康熙迎风而立,久久注视殿门口,眸光凝练淡远,仿佛白昼最后一束阳光,贯穿长空,直落地平线。
正在我疑问之时,他蓦地收回视线,向着我直直望过来。
全无预兆,我惊得差点撒手脱了镜头。
只见他雍容踱步回到上首案桌前,将桌面上那个古朴的空镂木雕笔筒顺时针旋转两圈。
脚心传来熟悉的一阵轻微震动,我手中的镜头嗖地缩回墙内,然后便看到面前两堵红墙像推拉门一样一左一右移动而开。
原来这就是机关所在,我瞥一眼那个笔筒,暗暗道。
“万岁爷吉祥。”我走近前去,行礼道。
他缓缓挪步,在案旁阶上坐下,又拍拍身侧,对我说,“你也坐下吧。有些话,我想要对你说。”
“我“?不是”朕“?我心下一滞。
“若是今天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见我迟疑,他嘴角噙一丝嘲讽,附道,“你别看我现在气色好像还挺好,自己事自己明白,我清楚知道,这其实不过是回光返照……今晚,便是我的大限之期……”
我呆若木鸡。
“一位老人的临终遗愿,你也不肯满足吗?”他微笑看我。
我咬咬唇,行过去,在他膝前侧腿坐下。
“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你一定认真听好,记好!而且这一切都只允许你一人知道!懂了?”他像一个慈祥的父亲,轻轻摸着我的头叮嘱道。
我微顿半刻,点点头。
“你还记得那年我和你讲过的那个仓央嘉措么?其实我上次没有说实话……他确有预言你的出现,但并不是照我说的那样。
而我那时之所以对你大发雷霆,实际上也不是因为他对你的预言,而是因为……你的出现,证明了他的预言,是会成真的……”
康熙淡淡而谈,眼底雪浪连绵翻滚。
“事实是,当年我请他来为大清祈福,也怀着点私心,想让他顺便看看我的这些个儿子们,看看他们当中谁能成明君,而谁又能成贤王……
可是,才到的第一天,他就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不绝于口,惹得我怒不可遏之下,当场叫人把他拉进了死牢。
他说,朕的一个儿子,命属天煞孤星,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容易为他的煞气所伤,轻则残,重则亡,这取决于那被伤之人自身的命格够不够硬。
他说,这一颗孤星与帝星相克,互立互制,此消彼长。
他说,待他日我西去,帝星湮灭,这主宰生杀的大权将轻易落入其手,届时,人间将全然笼罩在煞气之下,无处不是血海滔天、哭声遍野,仿佛那修罗地狱……”
“勿需我指出,想来你也估到他口中的这一颗孤星是谁……”
康熙轻叹一声,转了话锋。
“有关你,是我那次去看他受刑时才听到的。
他说,那日他为孤星的煞气所冲,神智顿失,所述虽说无误但却不尽然如是,我佛慈悲,于穷尽处设下回旋余地,为众生留一线生机。
他告诉我,天际即将诞生一颗新星,它的轨迹将影响、改变全盘星象,命运之轮将重新转起,朝更代改,六道轮回,一切犹是未知。
他劝说我,为人在世,原是镜花水月,取不到,勘不破,执着是苦,放手是福。
可是我听不入耳,只是一个劲追问那颗新星,甚至将他搁在那铡刀架下危言相逼。
可是他镇定自若,容色丝毫不改,无妄无空。
我怒极了,一扬手就把斩令牌扔了出去。
可是,当铡刀哗一声落下,他却张口吐出了几个字。
‘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这就是我牺牲一代宗师,得到的全部有用的信息……”
康熙慨然叹道,旋而语速平复。
“如今想来,他定然清楚只需这四字就足以让我找到你。
可真找到你了,我却又不肯定了。不过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本事,掀起多大风浪?
但是越走近你,我越是惊叹,你的学识,你的秉性,你的胸怀,你的人格,样样都宽广超越我毕生所见、所闻、所知。
我越惊叹,就越不敢肯定。我无法相信我这个好儿子会是孤星。
虽说我能看出他的性情确实有些微负面,但他那一颗赤子之心我也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我又没有胆量冒险。
我老了……人一旦年纪大了,心里就难踏实,遇着事,总容易拿不起又放不下,犹豫不决,于是常常两手准备,再没有少年时那样的破釜沉舟精神气了。
越是两难,我也就越是清楚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我必须有所选择。”
“怎么选?”
他双眸忽然一片迷蒙,继而清明。
“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今年七月,我收到从两广送上来的线报,有名女子冲撞总督府为她那偷卖私盐的夫君求情,这原本不过小事一桩,可是有一点着实出奇,这女子竟与四王爷府一位格格的样貌有九分相似……”
说到这,他静静凝视我片刻。
“于是我安排人将她秘密接进京来。
一番审查才发觉,她原来是满人之后,而且追宗溯源起来,你还要喊她一声姑母,尽管她比起你年纪还要小上七岁。
我和她谈了一个交易。未免引人疑心,我停了今年的决囚,将她那在牢里等死的夫君与一群死囚犯一并释放了。而她,便是要倾其所有陪我演下今天这一场戏……”
康熙淡眉淡眼娓娓道来,我看在眼里却是一阵连着一阵的心惊。
那个人……居然是……“我”的血亲……
我想起她那一场表演。
那样切肤削骨的难分难舍,又是那样凄艳决绝的无怨无悔,如此真切动人,原来不过是因为那并不是表演,所有的眼神,所有的笑容,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动作,其实都是出自她最深最真的内心,她仅只需要把胤禛想象成她的夫,她的爱……
这是怎样至情至性的一个女子啊……
唏嘘之余,我胸间无限敬意禁不住油然而生。
他突然严肃起来,说,“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是一块玄色铁牌,掂在手中,很有些份量。正面刻一个篆体“暗”字,反面有一道凹槽,上有一个小簧片。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看向他。
“拨拨看。”他道。
那好吧……我用右手大拇指将簧片从一端拨到另一端。
有变化吗?我翻弄两下铁牌,没发现,是以又疑惑看向他。
他轻瞟一眼,示意我回头看。
我看见有个黑衣男子拱手单膝跪在地上。
那是个很奇特的人。
怎样的奇特呢?
这么说吧,人人都有气场,他的却近乎为零。
举个例子来说,即使一天内他与你同一条街上擦肩一百次,恐怕你也无法在脑中绘出他的脸,甚至也许你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有见过这么一个人……
不过这里不是大街。
于是我记忆深刻。
“属下参见新主人。”他迅疾抬望一眼,口出铮铮言辞。
什么?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惊慌回望康熙。
他徐徐解释道,
“自我大清开国之初,就有了这样一个组织,先祖将其命名为暗影,其中不乏武艺精湛的卫士,但也有众多技艺超群的谋士,更有大量的遍布全国的风语者……全部这些人,都只是为服务于一人而存在,这个人就是影主……
刚刚我给你的那个玄铁牌,便是影主的铭牌,一来是自证身份,二来用于召唤暗影。这个簧片在你拨动的时候会发出人耳所无法听见的声音,但暗影专驯的小兽能听见。见到小兽骚动叫唤,暗影自会度形势而现身作用。
按条律,暗影听命时只能有影主一人在场,若是有第二人,那么便是意指新人是为新主。所以,从你刚刚拨动簧片那一个动作开始到他问安的最后一个字,已是行完了影主传位接纳的全部仪式。
也就是说……你,就是现任影主!”
什么?我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我看到的每一个唇形变化。
“你先让他下去吧,我还有话想单独对你说。”康熙撇撇头,稍一停顿又补充道,“暗影只听命于影主一个人。”
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也只能暂且将其承接下来,于是挥一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瞬间无影无踪。
“为什么是我?!”我首先关心的问题。
他沉吟着开口,
“嗯……影主在一般情况下,都是每朝现任皇帝,但也有例外。
像是当年,皇考即位之时不过六岁,于是皇祖父便在归仙之前将影主之位传给了皇祖母。
皇祖母一直信守承诺,悉心管理暗影,扶持朝纲朝政,守护我大清山河,直至她驾鹤西去,传位于我……
其实说起来,那情形倒与眼下分外相似……”
他忽然换了人称,双唇微张微翕,“因为,朕要把皇位传给弘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面沉如水,神情闲淡好似话家常。
我却惊得跳起来,又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怔愣而立,脑中全然空白一片。
静默。
直到……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我看到他的身形突然晃了一晃。
“您可还好?”我奔过去,在他身旁蹲下,柔声问。
他慢慢抬起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握我的手。
我连忙握上去,心口骤然缩紧了。
他的手又僵又冷,如果不是还能看见他的眼眸转动,我一定会觉得自己握住的是一具死尸。
“朕的儿子们都不争气,要么愚笨粗鲁难当举国重任,要么就是鼠目寸光只识蝇头小利……这千秋基业,若是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朕还有何脸面过那边去见历代祖宗?”
他紧紧拽着我的手,神情痛苦,眼角缓缓流出一滴浑浊的老泪。
“朕实在放不下心啊……回想当年,朕亦是幼年登基,深知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狼子野心的奸佞是有多艰辛困难……
虽说弘历天资聪颖犹过于予,年岁也大过朕当年,可是他的敌人……可是他的叔伯们……今朝朕去了,这些丧尽天良的不孝子指不定会掀起怎样的风浪逼宫争位……
你可,千万要保他周全,保我大清周全!”
不知是冷极还是气极……他浑身瑟瑟发抖,但一双目瞪得大大,无比急切道。
“好,好!我一定……”我双手握紧他的手,抽噎着连连点头答应。
听到我的承诺,他渐渐舒缓,静下来,双目缓缓闭合……
见此情景,我心中无比难过,手下不知不觉悄悄然松开了。
双眸弥留一线之际,他突然圆睁双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竭尽全身气力,仿佛不说完这一句他就走不安心。
“一定,一定不能让老四他当摄政王!
血海滔天,哭声遍野……修罗地狱……
不可以……不可以……”
厉喝渐渐转入轻喃,他的眼再一次缓缓闭合,手也顺着我的手背缓缓滑落……
哇……我瘫软扑倒在他旁边,痛哭失声。
突然有个人猛然抓起我,剧烈摇动我双肩。
透过泪眼迷蒙,我依稀辨认那激烈张合的唇。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到底皇上归天前说什么了没有?”
我哧然轻笑,觉得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格外滑稽。
他明显生气了,一掌将我拍倒在地。
我趴在地上,感到眼花缭乱,双耳嗡嗡。
不一会,他又走过来,拎起我,凶神恶煞,“到底皇上归天前都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传位诏书的所在?”
我觉得很晕又很痛,他刚才那一掌居然打落了我一颗牙,吐在掌心,我含着血水模糊答道,“诏书?诏书……没,没有……(了)”可不是么,胤禛把诏书烧掉了……
“没有?!”他没等我说完,又急急追问道,“那皇上有没有口谕?新主是哪位皇子?”
新主?嗯,康熙说给弘历……我可怜的儿啊……我捂着嘴惨笑。
“快说呀你!急死爷啦!”他扯开我的手,皱紧了眉头。
我刚要张口答弘历,想想在宫里,大家都是喊他四阿哥,于是到了嘴边的字又吞了回去,换成了,“四……(阿哥)”
他又一次没有等我把话说完,抢过话头仰脖高声呼道,“皇上崩了……临终传位于皇四子胤禛……”
什么?我蓦然惊醒,忙拉住一边高呼一边往外走的他,“隆大人,不对,不对……不是,不是……”
他抬手一挣,将我弹开,声色俱厉,“什么不对,什么不是?先皇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不对,更没有不是!”
我重重跌倒在地,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脸伤痛眼底却透着喜悦地转身,眼睁睁看着他大踏步地跨出了殿门,又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高阶上振臂而呼。
怀中突然咕噜滚出一块硬物,我探手过去一摸,冰冰凉的一面铁牌。
沉思片刻。
手指勾动。
大殿里一阵阴风虚空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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