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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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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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头应好。
午睡起来,方方拿进来张帖子,打开一看,竟是三福晋请我今儿午后过去熙春园坐坐。
我觉得奇怪,但琢磨了半晌,又想不出什么门路来,左右思量,觉得不好拒绝,毕竟论起身份来,她高出我许多,这是用了个“请“字,也就是好看,实际意义等于传唤。
于是,我叹了口气,吩咐凌备好马车,稍候启程赴约。
上次是跟着宜妃去的熙春园,我乖乖坐在宫辇里,一眼也没望车窗外瞧。
这次再去,才发现原来与通往圆明园的是一条路。
天青云淡,山明水秀,木擎花闲,景致如此鲜明熟悉。
我扒着车窗帘,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眼酸。
突然,车身一拧,转右。
望着越来越远的岔路口,我终是轻叹一声,垂下手来。
帘布轻轻飘落,霎时,车内一片昏暗。
我慢慢阖上双目。
那些浪漫的往事如画,一帧帧从我的面前走过,绝美明亮,好似坐旋转木马。
那样的灿烂如光戟,扎进我记忆的神经,传来隐隐约约细细的疼痛。
很想问,刚刚那个路口,如果左转,会不会见到你?
很快,我得到了答案。
危险来得毫无征兆。
马车极平稳地行驶着,道路开阔,空无一人。
陡然间,轰轰轰几声炸响,世界分崩离析。
我只来得及感到周身一阵炽烈的剧痛,然后很快便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恢复了一点儿知觉,感到地面有微微震动,但仍旧是恍恍惚惚的。
手脚不能动,身下粘稠湿润一片,胸口有重压,呼吸困难,鼻息间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充盈。
看来我一定伤得不轻,流了很多的血。那么凌呢?
我尝试出声,几度张口,无果。
气力飞速流泄,没一会,我又感到头晕目眩。
耳中隆隆声渐剧,我捕捉到马蹄和马嘶的声音,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我想。
很快,那缓慢整齐的马蹄声变得纷乱,其中有一串急速靠近来。
然后,我听见那马停了下来,有个人跳了下来,落地声很大。
那人跌跌撞撞奔过来,脚步凌乱,挑起的碎石哗啦啦响了一路。
之后,胸上重压被卸去,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汹涌灌入我的胸腔。
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不住地战栗着。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琴儿……琴儿……你睁睁眼,看看我……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到我的脸上,很烫很烫。
他喃喃低语着,双手快速地移动,检查我身上的伤。
其他人姗姗来迟,停在了狼藉外。
有轻轻的脚步声向这而来,含着细细碎碎的石子摩擦的声音。
听见来人,他双手探到我身下,抱着我站了起来,动作很小心。
他抱着我转身,面向来人直直挺立,全身肌肉紧绷,僵硬如顽石。
“把她给我。”来人淡淡开口。
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我顿时热泪盈眶。
“给你?到了这一刻,你又记起来她是你的来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呢。”十四爷抱着我,轻声嗤笑道。
“这是我的事。”胤禛回道,语声低沉,波澜不兴。
“你究竟有没有长眼睛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任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十四爷声线拔高,怒斥道。
“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胤禛的语气依旧平静。
“好!你很好!”十四爷凄然笑道,“我当年定是让猪油蒙了心,才会让她跟你走!”
胤禛默然。
“今儿我还就不放手了,你待如何?!”十四爷愤恨道。
半晌,我听见胤禛的回答,一字一顿像刀子,“我不会怎样,倒是你,这便成了杀她的凶手。”
我感到身侧躯体打了一个激灵,全部的肌肉哗然松懈,仿佛他周身的精气神顷刻间被抽空。
又有人来了。
他站得很近,小声劝道,“十四弟,给四哥吧。兄弟们都看着呢。”
“八哥……”十四爷唤他,语声含糊,饱含哀怨。
八爷喟叹一声,接口道,“给四哥吧。你也不想耽误了救治,对不对?”
寂静。
“四哥。”八爷温言喊道。
一,二,三……三个轻微的脚步声。
我换了个怀抱。
檀香淡笼,他的指腹温柔地擦过我的眼角,拭去了我的泪。
午后艳阳烤得他的衣袖像着了火似的烫着我的脸,然而他的手却冷得像深冬里封冻三尺的寒冰,沁凉刺骨。
胤禛……我心口蓦然一紧,紧接着头一歪,倒进了他的臂弯,再次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有个人紧紧握着我的手。
万籁俱静,是深夜。室内昏暗,没有点灯。
门口房梁上悬挂的灯笼释放出圈圈金芒,渗进屋来,我能勉强视物。
床侧卧着一人,正熟睡。
我探出另一只手,费力扯过锦被,盖到他身上。
他骤然惊醒,抬头。
四目相接,他眸里倏然亮起两团小焰,喜道,“您醒了?”
很快,他站起身来,“是不是想喝水?孩儿这就给您倒去。”
听他提及,我方发觉自己确实渴了,口干舌燥,喉咙冒烟。
烛盏燃起,他倒来碗温水,扶我坐起,喂我喝。
我就着他的手,咕噜咕噜,大口喝下,水碗不一会就底朝天了。
“还要吗?”他柔声问我。
我轻轻摇头。
烛光摇曳,我看清了他的模样。眼窝深陷,两颊高凸,下巴尖削……
这孩子怎么瘦成了这样?我心疼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脸。
他看见我动作,连忙凑过来,捧着我的手贴上他的脸。
我越摸越难过,问他,“守了几天?”
“您昏睡了五天了。”答非所问。
“你多久没睡过了?”我抚上他乌青的眼圈,又问。
“孩儿不累。”他唇微扬,笑一笑,回答说。
我动动身子,腾出些空间,叫他,“上来睡会吧。”
“嗯。”他脱下靴子,钻进来,依偎着我躺下,脖紧缩,头埋在我的肩窝,像一只雏鸟。
他诚然累极,只一会就眼皮一沾,又坠入了黑甜香。
我却无法立即睡着,脑中诸多思绪纷杂繁乱。
烛影悠悠,释放出团团光圈。
我现在才注意到,这是圆明园里我的房间。
心中一下子五味杂陈。
门帘被掀起,烛火跳了跳。我抬眼望过去。
“你来了。”我听见自己这样说。
他走进来,缓慢、无声,到了床前,停下来,凝视我静立片刻,才幽幽出声, “我来晚了。”
烛光打在他高高的个子上,投下巨大的阴影,仿如他眼里巨大的悲伤。
我知道他的意思,不是指没能成为我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而是指没能成为我出事第一个到场的人。
“你来了,就已足够。”胸中千言万语来不及诉,只化作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和面上清清浅浅的微笑。
他默默注视着我,双眸黝黯,若千尺深潭,孤寒、凄冷。
我的心一阵又一阵地抽痛,这一番折腾下来,他额角又多了许多银发,熠熠地闪着灼人眼的细芒。
画面静止,此时无声胜有声。
梆梆梆,更鼓响。
他低低长叹一声,几度启唇,最后说的却是,“这孩子守了你四天四夜,怎么劝也不肯离开半步。”
我看着他虚浮红肿的双眼,没有接话。
他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不能守在我身旁,只怕你还要更加心躁不安,难以眠休。
“你看见了,我没事。回屋睡一觉吧,再一个时辰,你又要上朝了。”我对他说。
“嗯。”他轻声应。
而后,他又开口,“那件事,莫费神想了。” 微顿了顿,他转了话题,“上午我请太医过来看看,歇息吧。”
话音落,他吹熄了烛火,出去了,无声无息,只撩起若有似无的一丝轻风,夹着似有还无的一声叹息。
窗纸上,剪影模糊,我看着他远去,融入黑暗。
拧头侧脸,我的泪如地下河,无声流淌,须臾枕上即湿了大片。
后来,我从十七口里得知,三福晋说她没有下帖子请我过去,然而那张名帖已在爆炸中烧毁,无迹可查,不知是何人所为。
我身上的伤不重,只断了根肋骨,其他都是皮肉伤,烧伤居多。之所以昏睡了那么久,我想也许是因为爆炸激起的声波引起了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就目前来看,并未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以,我推测,安置炸药的人的意图并不在取我性命,否则他大可加大些份量。不过能让我确认这一点的主要原因是,十四爷和胤禛的出现。
那日,三爷请他的兄弟们到熙春园赏花游湖,午宴散后,众人返归,这是唯一出入的大道,于是遍体鳞伤的我,成了他们不可能错失的道路风景。
由此可见,他巧心布置这样一个局,让我陪着这帮爱新觉罗氏跳下去,并非与我有过,这一手笔亦非针对我,而是等着要看这一脉龙裔的反应。
是谁?谁会这样做?康熙吗?还是其他什么人?我无得而知。
可以确认的是,不管这是不是康熙策划的,现在这结果他无疑是知道的了。
那么,前面等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呢?我不敢去想。
几日后,消息传来,万岁爷要摆驾圆明园,名曰赏牡丹。
当时,弘历刚好端来碗汤药给我,我屏着呼吸咽下,觉得今天的药格外苦。

三皇

三月十五,圆明园。
正是暮春时分,万里金轮之下,千朵牡丹花盛开,白的润,粉的俏,紫的妖,红的媚,远看仿若零星,点点缀缀,近观宛然明月,硕硕累累。
巨大的花朵嵌在繁茂的枝叶里,萼瓣繁复,细密紧致地层迭,裹成万千雍容姿态;四色交融,或冰清玉洁,或妍丽绚烂,汇成连绵芬芳海洋。
康熙到了,就在牡丹台。
内眷不应到场,胤禛只带着儿子们去了。
我临窗坐着,看湖对岸那畦地里冒起的紫苑花苗,嫩生生的绿色,在风里漫漫舒展,格外讨喜。
我也是到了这园子里,才知道前年春天那地里又种上了,到今儿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当时很有些感慨。胤禛实在与我很像,喜欢少说多做,无论什么。相信旁人初始的不清楚不重要,后来一切自然会清晰明了的。
其实这样的个性并不好,容易被误解,也容易受伤……
远远有戏词破水而来,唱腔婉转幽柔,是昆曲。
我不禁想起上一次听戏,还是在那年万寿节上。
那日后,康熙下了禁令,限徽班五十年内不得进京。
得到这个消息,我有点儿心寒,直叹当真是君威难犯。
未时,有人来传我去见驾。
我收拾收拾跟了过去。
午宴已结束,康熙在一早安排好了的厢房里。
胤禛和弘历也在,二人并肩站在堂下。
康熙今天穿了一件灰墨常服,上面银丝虬曲,织绘重裹祥云,腰间仅悬挂一只羊脂玉龙佩,一身装束格外素净简约,倒真真似足了是来参加家宴的。
我进去时他正执笔扶案而书。
我行礼问安,他摆摆手,让我起来。
我起身,垂眉立于一侧。
一会,康熙掷下手中毫笔,向胤禛招手道,“老四,来,过来看看。”
胤禛诺声上前。
“这两个字你怎么看?”康熙抚须悠然道。
我偷偷微微抬眼,视线瞟过去,案桌上,白纸黑字,赫然两个大大的“君”、“臣”楷字。
我顿时心惊不已。
“行笔流畅,行气联缀。中锋遒劲,章法疏朗。苍质天真,貌丰骨劲。皇阿玛书的这二字,可谓颇得古法,好极,妙极。”胤禛一脸泰然,不惊不诧,细细观摩,而后赞道。
“还有呢?”康熙依旧抚须,舒眉问道。
“朕是问你,怎么看,这,两个字……”康熙复又道。在“这”字上加重了几分。
听着他的话,我直觉得脑门上都要沁出汗珠来了。
胤禛无半分不自然,沉吟片刻即徐徐开口道,
“知人者,王道也;知事者,臣道也。无形者,物之君也;无端者,事之本也。鼓不预五音,而为五音主;有道者不为五官之事,而为理事之主。君守其道,官知其事,有自来矣。
故称设官分职,君之体也;委任责成,君之体也;好谋无倦,君之体也;宽以得众,君之体也;含垢藏疾,君之体也。君有君人之体,其臣畏而爱之,此帝王之所以成业也。”
胤禛顿了顿,继续道,
“官者,事之所主,为治之本也。制者,职分四民,治之分也。贵爵富禄必称,尊卑之体也。
守法稽断,臣下之节也。明法稽验,主上之操也。明主守,等轻重,臣主之权也。明赏赉,严诛责,止奸之术也。审开塞,守一道,为政之要也。
下达上通,至聪之听也。知国有无之数,用其仂也。知彼弱者,强之体也。知彼动者,静之决也。
官无事治,上无庆赏,民无狱讼,国无商贾,何王之至?明举上达,在王垂听也。”
胤禛娓娓而答,康熙渐渐停止了抚须的动作,眼神亦越发幽深,不辨喜怒。
胤禛回答完毕,康熙指尖轻扣在纸上,长眉深锁眼低垂,许久未能出声。
半晌,他才幽幽开口,
“苍苍之天,莫知其极,帝王之君,谁为法则?往世不可及,来世不可待,求己者也。
所谓天子者四焉:一曰神明;二曰垂光;三曰洪叙;四曰无敌。此天子之事也。”
末了,他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行到窗前。
背对我们,他仰望天穹,肃然出声,
“措国於不倾之地,有德也;积於不涸之仓,务五谷也;藏於不竭之府,养桑麻、育六畜也;下令於流水之原,以顺人心也;使士於不诤之官,使人各为其所长也;明必死之路,严刑罚也;开必得之门,信庆赏也。
不为不可成,量人力也;不求不可得,不强人以其所恶也;不处不可久,不偷取取一世宜也。
知时者,可立以为长;审於时、察於用,而能备官者,可……奉以为君。”
我被他的话震住。心中忐忑,侧脸睹胤禛,他双眸沉凝,面上神色晦深难明。
好一阵,康熙才回转身,缓缓踱步回到案前。
他抚纸长久地沉思着,不知在琢磨什么。
众人均不敢出声,室内分外寂静,可闻窗外竹曳沙沙,鸟声啾啾。
忽然,康熙他像是陡地记起来什么似的,蓦然抬头。
只见他定定望向弘历,眼神濯亮,“弘历,能不能告诉皇玛法,你又是怎么看这两个字的呢?”
弘历眼眸一转,唇角微勾,侃侃而谈,“起落有春秋,纵横含乾坤,寥廓大气又清微淡远,气概彰显的同时人意蕴达。皇玛法这字,可谓写得甚好。
然而若真真要论起这二字来,孙儿以为……人君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慢其臣。人臣以敬天为心,则必不敢欺其君。君臣一德而天功亮,天功亮而治化成。”
少年朗润清脆的嗓音悠扬如歌,所有目光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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