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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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缘-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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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下何人?”康熙站起身来,喝问道。
他淡淡笑,朗声答道,“在下今日来,既非行刺,亦非作乱,只为讨雍亲王一个回答。”
随即剑尖轻轻一抖,一抹猩红蜿蜒而下,他痛声问,“为什么?”
我的心猛然颤抖,这嗓音,仿若相识。
胤禛黑瞳如古井无波,径自挺立,并不作答。
那人捏着剑,凄然笑道,“不敢说?”
“莫非……她在这?”他慢慢转头环顾。
然而这时刻,胤禛陡然一晃,避开长剑,欺身上去,一个掌刀劈下,欲夺他手中兵器。
他丝毫不惊慌,手腕灵动如蛇,抽剑撤出,铮一声展开,又指上了胤禛喉间。
那剑招轻盈如月华分花拂柳,我看怔住了。
待回过神,我拨开前面铠甲卫士,站了出去,说,“我在这。”
踩着无数的目光踏下一级级的台阶,我走到他跟前,仰头对他说,“算我求你,到此为止,好吗?”
他深深凝视着我,眉眼勾起一个忧郁的弧度。
胤禛伸出手来,想拉我。
我盯着那只手,骨瘦苍白,因为紧张而青筋尽露。
我没有接。
我没有办法去接。
我无法想象,这只手,究竟做过什么……
“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握剑人说。
“好。”我一点不犹豫。
“不行。”同样没有半分犹豫的另一人抢道。但他的话音完全被忽视。
“只要你能带走我。”我附道。
“认识那么久了,你竟然还这般小瞧我。”他挑眉笑道。
收剑,掷弹,夹人,腾跃,一切只在顷刻之间。
烟雾迷蒙之中,他带着我,像一只大鸟,御风而去。
脚下传来两声喊叫。
“放箭!”
“谁敢?!”

孽债

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暗杀组织,之所以说它神秘,是因为没人见过其行事,只看到一座座豪华府邸在旦夕之间化为灰烬,其中家眷佣仆、畜禽珍宝、金银珠翠也皆随之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们是群劫富扫贪的义士,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帮嗜杀掠财的恶徒……总之,这个组织是正是邪,无人知晓,所有都只是传说。
他们的故事我早在多年前就已在茶楼酒肆里听过,并不信,只当是说书人编撰来吸引宾客的。而如今,我的身侧有个人,对我说,那是真的。
风飒飒,雨潺潺,木萧萧。
子夜时分,老槐花树,破旧古刹。
我抱膝席地而坐,时不时拨动下面前篝火,或是扔进块枯枝烂柴。
身侧的人已不再说话,一手支着头,静静地卧在火堆旁。
电闪雷鸣间,有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上面飘着碎碎的白色小花。
他本想带我出城,却不料途遇大雨,只好就近寻片瓦遮头,于是乎,我们到了这。
面面对峙,我问起缘由,他迟疑了阵子,终究还是和盘托出。
他说,去年二月,在一个和今天一样的雨夜,那个组织铲平了他家扬州老宅。同时消失的还有苏州楚府,以及何楚两家大江南北所有产业,共一百五十七间店面。失踪人数无计,上千。
他就这么清清淡淡地数着,语气诡异地平静。
最后,他说,那个组织背后的人,是雍亲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我,没有一丝表情,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对着他那双似水清华的眼眸,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那年元宵,想起他京郊的那房子,想起京杭大运河,想起苏州的流水人家,想起天津卫的海……
想起他干净俊爽的笑容,想起他明亮灿烂的眼神,想起他细致体贴的扶助,想起他谈及父母时的忧伤……
那些过往的曾经,像这浓浓夜色一样将我笼罩,拨不开,散不去。
我约莫可以推测出胤禛为什么这样做。
为我,也为钱。
其实,胤禛与我都不是那种大度的人,我们只是比较理智,善于衡量轻重得失。对于子青与沿年对我的藏匿,他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他只是从不说起。他选择了搁置,一如我选择忽视他对年氏的宠幸。我们珍视还能够相望的时光,不想让任何其他无谓的是由来打搅。
何楚两家是自明代即始的汉室财阀,清初之时因兵戈之祸而衰退,然而百年基业积累之下,其家珍仍是令人叹为观止。而胤禛在江南安插那诸多探子,寻访的便是这类靠山薄弱、家资丰硕的商贾。无钱,如何来权?他也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一直没有对这两家动手罢了。
然而,我的离奇消失,将这一切打破了……
我突然难过地很想哭,却没有泪。
雨水滴答,荒败的庙堂更显空茫寂静。
红舌吞吐,两个人各自醒着心中纷杂。
沉默良久,子青蹙着眉头说,“我没想到今晚你会在。”
我轻声说,“我知道。你并不想见我为难。”
他长叹,“他对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我都没打算要了他性命,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我摇摇头,“可你知道,那能毁了他多年心血,比要了他的命还来得严重。”
他愤愤道,“那也是他自做孽。”
我叹气,“但是我惹的祸,这债,应该我来背。”
他微微动容,“可你并不知情……”
我打断他,“然而现在我知道了。”
他不语了。
片刻,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拨拨火,答道,“那剑招。我见过你教弘历。”
他耸耸眉,“这样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弘历,这个名字好。是他起的?”
我点点头,“是,说是这孩子跟着我,经历了太多。”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垫在脑后,仰面躺着。
“他着实紧张你,太紧张了。”他幽幽道。
我苦笑,“是吧,否则我们两个现在不至于会在这里。”
他斜睨我,“你掉了只鞋。”
我瞄瞄,同意,“是。”
先前他搂着我腾空而起的时候,慌乱中胤禛抓住了我的脚,却只能够带走一只鞋。
他叹口气,“你在他心上的位置,确实很重。”
我拧拧眉,“他在我心上的位置,也很重。”
“还是决心要跟着他?”他问。
“嗯。发过誓的,若是不遵,会遭天谴的。”我自嘲。
“即便他这样?”他又问。
“无论他怎样。”我答。
他看向我,没有一丝表情,“究竟还是我看低了你。”
我轻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曾想到的。”
半晌,他才再出声,“可有见过楚兄?”
“嗯。”我点头。
“是我连累了他……”他歉然道。
“他从未曾怪责过你。”我轻声说。
“我知道,所以才更抱歉。”他缓缓阖上双目。
忽而,他睁开眼,“他一定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
我略一思索,肯定,“他只想带我走,远离这皇城。”
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沿年没有告诉我,我有一个儿子。他不想我回去。他不放心我在那人身边……
他凄然笑,“皇权,实在太可怕。”
我默然。
过了好阵子,他扔过来一件外袍,准确无误地罩上我的背,“看来这雨要下到天亮,权且休息吧。”
我瞥瞥他,沉吟了会,裹好躺下,“谢谢。”
他没有接话。
衣服上传来好闻的阳光味道,很温暖的感觉。
我原以为我会失眠,却不曾想,泡在那味道里,竟是一夜好睡,无梦到天明。
清晨起来,火堆已成灰烬,屋内只有我一人。
推开门,幽凉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清爽芬芳的槐花香,沁人心脾。
四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他,只好走回来,坐在门槛上等着。
天际透明,霞云若绡,迤逦舒卷,带着一线闪着金芒的血痕。
抬眼处,树梢立着一对燕子,正悉心地为彼此梳理羽毛。
我想到胤禛,忽然很伤感。
晨风倏然拂过,大蓬大蓬的雪白花瓣簌簌落下,满地斑驳,如霜似雪。
我抱紧双肩,感觉很冷。
眼前乍然出现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接过,默默吃了起来。
几口下肚,热意由胃扩散至全身,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挤出一抹笑,问,“狗不理那掌柜什么时候竟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他坐在我身旁,低声答,“就你在天津第一次吃到的次年春天。”
熟悉的香味里,那段前尘往昔如春水烟岚飘然浮起。
我记起那千里迢迢的投奔路,和那生死劫,那时,他是我的灯塔,我的光……
记起他无论寒暑,不辞辛劳教导弘历武艺,还带来时令水果和精美小食……
记起每当逢年过节,他总会带着我和弘历进城,在街市里游走猎奇寻欢……
记起与他一齐品酒,聊宗教,谈东西方文艺,甚至还合作建起了座喷泉……
沉湎于如茫茫飞花般的记忆碎片里,我恍然发觉,随风飘逝、湮灭在记忆烟尘里的那段日子,是最为轻松自由愉悦的年华岁月。
人总是这样,在时不可知,知时不可回。没有谁,能够追回过去的时光。
终于泪眼婆娑,我扯着他的衣襟问,“我怎么样才可以替他弥补?”
他伸手拭去我眼中泪花,第一次言语里有了感情,“傻女人……”
然后,他托起我的脸,很认真地说,“陪我做出戏,好不好?”
他递给我一个包裹,打开一看,蓝裳绿裤,白底黑面布鞋,肚兜底裤,还有一根松木簪子。
我稍稍有些吃惊,看向他,却不见分毫尴尬之色,于是也不问,只进屋一一换上,发髻也重梳过了。
“可好了?”听声而辨,他出言问道。
我走过去打开了门,“好了。”
只见他拖着只剃光了毛的死猪进来,将我换下的衣衫一件一件认真地套上去。
紧跟着,他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瓷瓶,揭开盖,往上面撒上些粉末。
随着几声吱吱轻响,那猪尸渐渐化为一滩浊水,恶臭逼人,然那些衣衫仍见完整。
接着,他又抓起我卸下的那些首饰,又一件一件细心地摆放上去,浸入那滩污秽之中。
一面动作,他一面喃喃道,“我只是想让他,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苦,你莫要怪我。”
于是,在轮到那支梅花簪的时候,我虽然有一点冲动想要夺过来,留下来,可微抬抬手,又无力地垂下了。
因为我能明白,若要逼真,则一件都不能少,尤其是这样特殊的物事。
只是,我仍犹疑不定,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惴惴难安。
一切置妥,他拍拍手,站直了,回身看着我,悠悠道,“谢谢你。”
相望凝视,我看到他的脸浸在阴影里,明明暗暗,仿佛是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和痛。
空气静静流淌,处在其中,仿佛置身于盛满了哀愁的泪海,酸涩非常。
我哽咽着回道,“只要能平复你心中怨愤,怎样都好。”
他无声站立,默然注视,许久,长叹出一口气,像帛布骤然撕裂,惊心不已。
陡然间,他抱起我,飞身跃上屋梁,又嗖嗖点了我身上几个穴道,将我藏在隐蔽处,随即跃身下去。
胤禛来了,我心道。顿时紧张了起来,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浑身发烫。
马蹄声近了,噔噔噔,单调清脆。
我心一惊,他居然只身前来?
“你果真来了。”子青倚着门栅,抱剑而立。
“她在哪?”我听到熟悉的嗓音,低沉,急切。
子青撇撇头,淡语,“里面。”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迈着方步,缓缓走了进来。
面对空荡荡的殿堂,他诧异地环视一周,而后定睛在那一滩污浊之上。
他惊痛失声,“你对她做了什么?”
“难道这你都看不出?”子青唇角轻扬,讥诮道。
胤禛木木然站在那滩污浊前,直勾勾地盯着,眼神空茫寂灭。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空气像潮水一样,打四面八方汹涌灌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破裂而辽远。
他双拳紧紧握着,垂在身侧。
大颗大颗鲜艳红亮的浑圆滚珠,如荷露般从他指尖滴落,溅在石青色袍裾上,肆然蔓延,如那忘川水湄,彼岸花盛开,绚丽如炎火。
再抬首,他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年,面容憔悴,乌发成灰。
突然一阵剧痛,好似是从骨子缝里透出来的,丝丝绵绵,厘厘寸寸,像网一样,将我笼罩。
泪滚滚而下,划过脸颊,宛若刀割,疤痕却留在了心上。
我后悔了。
陡然间,他看到了那支梅花簪,喉间滑过几丝轻微的声响,慢慢弯下腰去,想要拾它起来。
一柄长剑啪地将他的手挑起,伴着一声厉喝,“这化尸水剧毒无比,沾即毙命,你不想活了?”
他立起身来,笑容模糊,“你不想我死吗?”
见子青一脸无言,他倏地散出身凌人气势,“那么,我便遂了你的愿。我不死,你死。”
话音落,只见他右手腕轻轻一弹,一支弩箭迅疾射出,贯穿了屋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
与之同时,我身上有几个部位感到微微的疼痛,麻麻的。
我的手脚可以活动了,略一怔,待再转过心神来的时候,下面已是另一番光景。
眨眼工夫间,多出了数十个黑衣劲装蒙面人,将子青包围,纠斗起来。
那些人手中持着的是一件模样很古怪的武器,圆形外壳,若飞盘状,挥舞间会旋出两片锋利的钢刀,刃口上泛着绿油油的光芒,显然是淬过毒的。
这物件,分明似曾相识,尘封的儿时记忆出乎意料被勾起,我骇然惊呼,“血滴子……”
我的喊声立时引起了脚下人的注意。
一人喜出望外,“琴儿……”
我却来不及看他,因为漩涡中心的那人已渐渐不支,难以抵抗。
眼见着一黑衣人转到其身后,正挥出一把血滴子,直直攻向他后脑。
根本未来得及思考,我毅然扑身而下,“不要……”
“该死!快都给我住手!”平地惊起一声喝。
就快落地,子青一个踢腿,挑起我,旋身揽住。
双面相擦而过的瞬间,我快速而小声地说道,“挟持我。”
闻言,他眸光轻跳,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
瞬即一柄长剑搭上了我的脖颈,“放我走,否则我杀了她。”
“你不会。”对方气定神闲,淡淡接道。
“可我会……”我低低喟叹。
夺过长剑,我架着自己脖子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放他走,否则我自刎于你面前。”
黑亮的双眸一瞬也不瞬,目光停驻在我的脸上,渐渐失去了温度,屋内寒气四起。
“你走吧。”末了,他甩袖转身,冷冷道。
强忍住心中悲哀,我扭过头去看子青,“快走吧。”
他深深凝视着我,蠕动双唇,对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
而后,他纵身而去,掷下朗朗一句,“青山绿水,再见无期。”
我垂眉深思,他刚刚是要和我说什么?
脑中忽然一个灵光闪现,我立时恍然大悟。
他之前和我说要我陪他做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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