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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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唐- 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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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天地正气

马璘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早上。

终于还是醒过来了,并没有遭受李亨那般的厄运。

大将军便是碛西的天,他醒过来之后,屋内的一众将领和亲兵们这才同时松了口气。

其实他几个时辰前就已经醒了的,只是感觉身上被万斤巨石压着一般,周围的一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却连眼皮都没法动一下。

最后急得吐出了一口淤血,把屋内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这才重新获得了对于身体的控制,慢慢睁开了眼睛。

起身之后,看到双腿被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倒也不觉得如何痛疼。站起来走了两步,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看样子都是些皮肉之伤。

当然伤势其实还是颇重的,不过是没有伤到骨头,这具身体强悍得不似人类,再加上弹片都已取出,一夜之间腿上的伤势也便好得差不多了。内腑震荡伤势较重,不过既然醒过来了,那也就算不得什么。

没有跟将领们解释什么,马璘迈开大步便向着正厅走去,行走速度依然极快,看不出有任何问题。众将更加放心,和亲兵首领们都是快速跟了上去。

正厅内依然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斑驳的血迹,却看不到半个人影。马璘拧着眉头走了进去,一言不发的从墙边地上抓起那张桌子。桌子的四条腿都已经不见,硬木桌面上坑坑洼洼的,昨日若非是最后用着桌子挡了一挡,桌面本身用的木料又足够结实的话。他此刻已然是一个死人了。

看样子段君子身上的火雷。并非只是他看到的那些。估计背后还有,不然的话也不至于有着这么大的杀伤力。

其实这种密闭的空间之中,威力最大的并非是火雷,而是天雷箭上使用的那种火药包,那东西只要有一个,这间房子就要被炸飞了,他也绝对会被震死。

他侥幸活了下来,段君子却死了。

他本来想救下段君子的。然而段君子把火雷引线剪得极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

其实能够活下来亦是侥幸,沙漠之鹰的威力极为惊人,若是段君子没有把沙漠之鹰放在桌面上,他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

不管是沙漠之鹰的出现,还是被特意剪短了引线的火雷,都是脱离了他的掌控。昨晚的局势完全是不在掌控之中,他根本没有想过段君子会死在这里,也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自地上捡起那一把沙漠之鹰,马璘看着房间内些许的组织碎片。神情极为凝重。跟着过来的几位军医一言不发,默默地捡起这些碎块。收集到了一起。

这些便是段君子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痕迹了。

马璘紧皱着眉头,声音微微有些干涩:“收起来……三日之后厚葬了吧。”

“将军,昨日究竟是为何——”

古元钦话还没说完,便被马璘打断了:“都出去吧,去做你们自己的事去,我想静一静……”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马璘凝视着满地的血迹,沉默良久之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雪白的澄心堂纸之上。身边不远处,一个漆盒之中,装着段秀实全部的碎片。

难得有这般安闲的时光,时间仿若是在这一刻定格。湖笔握在手中,笔走龙蛇银钩铁划,一行行字迹跃然纸上,森然若剑戟。

人终归是要死的,然而有些人死的不同。

马璘看了一眼那精美的漆盒,长长地吐了口气。

“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

“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

“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一首文少保的《正气歌》写到这里,马璘顿了顿笔,看着凝结在宣纸上的文字,神情极为寥落。

他来到这个世界之上,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唐帝国的历史轨迹,然而历史却是有其惯性的,有些人的命运,终究无法偏差原本的历史太远。

安史之乱并未爆发,原来历史上死守睢阳的张巡,如今已是大唐帝国最大的权臣,兢兢业业为这个帝国奉献着心力,然而却每日里都要吐血数口,已然是油尽灯枯,最终将会落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结局。

颜杲卿并未成为常山太守,而是依然在范阳军中,据李嗣业传来消息,去岁颜杲卿在截击一股从辽东逃窜到范阳的契丹人时中了埋伏,力战而死。纵然是历史改变,他的结局依然是足够壮烈。

而原本在泾原兵变中不肯与叛军同流合污,以笏板打破叛贼首领朱泚的头,最终被叛军杀害的段秀实,如今也以这种激烈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只是这一次,他面对的不是反叛的安西行营组成的泾原兵马,而是自己这个安西大都护。这一次他要杀的不是朱泚,而是自己。

这个时空之中,原本被后世的文少保写进《正气歌》的三人,如今都已经壮烈的死了。

历史的惯性,当真是极为强大。

当然这个时代之中,值得记住的不单是他们,还有一些别的人。

比如杀贼未成慷慨而亡的平原太守颜真卿和静塞军使高文远。当然还有封大夫。

帅府封禁的当晚。封常清便已经死了。

知道了帅府封禁的消息。封常清明白段秀实已经发动,于是便履行了诺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在他附近潜伏的安西密探有很多,都是准备好了要阻止他,然而却并没有成功。因为封常清也有一把沙漠之鹰,他用沙漠之鹰轰烂了自己的脑袋。安西密探们就在跟前,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也是个有枪的男人。

封二的灵柩就停在后院之中,隔着窗棂便可清晰看到。

距离遇刺已经几天了。时光宛若是沉寂了一般。

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本以为能够阻止的事情,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

马璘收回目光,神色极为平静,湖笔又在纸上快速的挥洒起来。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一首《正气歌》终于写完。马璘停了湖笔,默然坐在窗前,看着墨迹在日光中慢慢变干。

终归都是有着坚持的人。

封大夫,段君子,都是心怀万民的人。

彼此的差别,不过是对待皇室的态度。

无关对错,各自都是一种坚持。能够这般坚持的人,总归是值得尊重的。

在原本的历史之上,二人死得都堪称悲壮,封常清与高仙芝一起被杀于军中,士卒皆呼“枉!”,段君子以笏板砸破称帝的叛逆首领的头,最终被杀之后,叛贼首领朱泚亦是为之流泪,下令厚葬。

而如今大唐的历史已然改变,二人之死依然是这般壮烈。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目光扫过宣纸上逐渐干涸的字迹,马璘心道如封大夫、段君子这样的,便是胸有浩然之气的人吧。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这样的人,正是该被写入史册之中,声名万古流传的吧。

墨迹完全干涸,马璘把澄心堂纸提了起来,轻轻盖在那一个漆盒之上。然后他捧着装着段秀实遗骸的漆盒,缓缓走入到了深秋的阳光之中。

庭院之内,封常清棺椁边上,亦是有着一方打开的棺椁。马璘把漆盒放入棺椁之中,然后轻轻把棺椁的盖子给盖上。

十几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神色皆是极为肃穆,默然抬起棺椁,快步向外走去。马璘神情萧索,看着亲兵们在视野之内消失,这才缓缓走了出去。

……

至德元年八月底。

交河郡侯封常清和任城郡侯段秀实积劳成疾,卒于军中。大将军马璘极为悲痛,在庭州城外天山山麓为二人厚葬,并立祠纪念二人。

祠堂名为“双圣祠”,将来里面会供奉二人神主塑像,不过此时还只是在紧张的打造地基,祠堂后边,便是相距不远的两座大坟。

双圣祠的规模不小,建成自然是要一些时日,不过祠堂之前一块巨碑却已经是竖了起来。巨碑上刻着的大字银钩铁划,一看便知是大将军的手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

“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热闹的葬礼过后,山麓的双圣祠便变得极为寂寥,几十个大字映照在深秋的阳光里,直欲裂石而出。

第四百一十五章新的时代

碛西之地,真正令马璘忌惮者,唯有封常清、段秀实二人。如今二人已死,马璘行事反而是没有了束缚。

双圣祠巨碑之前,马璘负手而立,默然站了很久。

只希望今日自己的选择,他日回想起来,也能当得起“庶几无愧”这四个字。

其实主边安西之后,幕僚之中不乏有才智之人,然而他最倚重的便是封常清和段秀实二人。这其中的原因,既有二人的能力极为出众这方面的因素,而另一个马璘不愿说出来的原因,那便是他需要二人的存在,来压制自己对于权力的**。

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这是岑参的诗,然而岑夫子自己乃是名利中人,自然无法做到“一身无所求”、不为妻子谋。

人终究都是自私的,马璘自己亦是如此,所以他也做不到,他毕竟不是圣人。

然而有人能做到。

封常清,段秀实。

他们就可以做到。

人总是有**的,困难就在于对于**的压制。马璘的权力已经到了人臣的尽头,他最为担心的便是自己哪一日被权力冲昏了头脑,为了一家一姓闹得天下大乱。

这并非是没有可能,成为千古一帝、彻底改变这个帝国的念头,时不时就会从心底泛起。这样的诱惑,想要抗拒并不容易。

所以他需要封常清和段秀实在碛西,需要他们在旁边盯着自己,盯着自己不要做出什么罔顾天下万民死活的事情。

所以尽管碛西军政首领大量的换成了少壮派。二人的位置却是稳如泰山。因为马璘需要这两个人在边上看着。以让自己不至于头脑发热。

然而今日。封大夫和段君子却都已经死了!

碛西不是没有人才,比如方文本等人皆可独当一面,然而似封大夫和段君子这等人却是再也没有了。

人和人终究是不同的,封大夫段君子感觉自己要造反,立马就想割下自己脑袋,而若是方文本诸人若是认为自己要造反,恐怕就会立马替自己提前筹划。

没有这两双眼睛看着,他的权力便没了制约。这个时候能够控制他的。便只有他自己了。

今时今日,帝位并非是遥不可及。

他与帝位之间,只隔了一片血海,那是万民之血。

若是有一天,他不再顾惜这些,那么帝位便是唾手可得。

所以他需要警醒,需要让自己远离这种诱惑。

文少保的衣带铭是他所喜欢的,所以他把它刻在了这里。

封大夫和段君子赤胆忠肝,自然当得起这些话,而他也需要用这些话来让自己警醒。不要钻入权力之中无可自拔。

……

没了枷锁,没了束缚。虽是心中对于二人之死极为惋惜,然而从行事上来说,终究是轻松很多。

之前接到了大量的长安方面的情报,却只能在庭州安坐,没有丝毫动作,那是因为消息还没有从正式渠道传到庭州,他若做什么动作都需要向段君子解释。

而现在,段君子已经故去,他发布任何命令部下都只会听从,也不再会有人来问他一句为什么。

以前一切的准备,都只能是在暗地里进行,还要处心积虑的瞒过段君子和封大夫,而如今,却已经是没有了这个必要。根据长安方面传过来的情报,碛西这边已经可以迅速的做出反应。

新皇登基半个月了,诏令还没有到达庭州,而那道让他护送先皇灵柩去长安的圣旨,此时也不知道才到哪里,到达庭州将要花费的时间更长。若是段秀实在,只能是等到诏书真正到了之后再做反应,而现在他却完全是按照实际获得的情报进行着各种准备。这样一来,各种事情便变得极为明晰了。

后面的祠堂地基之上,工匠们正在忙碌着,两座大坟边上却一个人也没有。秋风萧瑟,木叶飘落,马璘站在双圣祠外的巨碑之前,孤寂的立了许久,这才催动青海骢缓缓离去。

两人的死令人惋惜,碛西却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他大权独揽无拘无束的时代。

没有制约的权力是极为危险的,然而这种感觉……至少不能说太坏。

……

秋草微黄,正是出兵放马的好时候。

庭州城外,万余一身重孝的骑士已经列队完毕,正等着他这个主帅。和马家作坊的管事们熟悉的胡商们已经早早和马家作坊签订过了协议,大量的车队已经出城,准备缀着大军一同出发。

大军的中心处,大量亲兵围在巨大的马车旁边,马车之内,大唐天子李隆基的灵柩安放在其中。

由于这一次是护送天子灵柩入长安,而非是奔袭杀敌,所以速度不可能太快,安西新军每人只携带两匹战马,这样后勤的压力便小了不少,胡商们足以应付。

瀚海军留守庭州,古元钦自然便是留在了这里,新军健儿则是一个不留,全部都出了庭州城。

既然早晚是要护送灵柩入长安的,那么不妨早一些,这样也能早些见到张巡,早些把碛西的地位给确定下来。

若是段君子还活着,那就只得等到诏令到达之后才能动身,而现在便没了这些限制。其他将领们只会照做,并不会问原因,便是他当真领着他们造反,他们也敢跟着他拿下长安城。

见到马璘疾驰而来,健儿们齐齐拱手,喝道:“将军!”声音倒是极为齐整。

“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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