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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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煞-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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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他亲眼看着雪娘在自己怀中一点点变冷,一点点僵硬,他亲手埋葬了自己最爱的人。

如今又怎么能将旁人当做是她?如今又怎么能心怀着这样无妄的贪念?

“罢了,留下吧。”王爷摆了摆手,叫仆妇们都在屋里头站着。

仆妇们脑袋压得低低的,极力的隐藏着自己的存在感。她们都是睿王府的老人儿了,先前又是伺候在睿王妃身边的,自然明白这里头许多的事儿。

她们在第一次见到苏姨娘的时候,还激动的心头乱跳呢,更可况王爷呢?

睿王爷的目光落在苏姨娘脸上。

苏姨娘安静站着不动。

睿王爷在上座坐下。指了指侧面下手的位置,“你坐。”

“谢王爷。”苏姨娘上前坐下,姿态婉约工整。没有一丝亲昵随意之姿。

睿王爷的喉结微动,嗓子眼儿里酸酸的,一直酸到了心口。“你……”

“婢妾苏氏,以前是南境人。十多年前承蒙宁老爷赏识,被宁老爷纳回家中,为宁家生养有一女,就是宁春草。想来王爷是知道的。”苏姨娘见他想问。问不出口,便不等他说,主动道出过往来。

睿王爷神情怔了怔,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十多年前?如此说来,这十多年,你都是在宁家的?”

苏姨娘颔首,“是,十多年前婢妾一直生活在南境,后来追随了宁老爷。辗转入京,婢妾一直在宁家,从未离开过。宁家老爷主母,都是知道的。”

她不是她。

多么明显的事实,其实不用问。他心里也应该十分清楚。雪娘死了,死在他的怀里。十年前就十分清楚的事实,如今还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可是……他又抬眼看着苏姨娘。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两个不相干的人,能肖似到这种程度?

“王爷今日来,是有什么吩咐?”苏姨娘微微抬了些头。轻缓问道。

睿王爷哦了一声,看到她的脸,他震惊之中险些将正事儿都给忘了。

“我来,乃是奉密令,接你……”

入宫两字,就在他唇齐间打转,他却硬是艰难的吐不出来。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不是雪娘了么?不是已经不再抱有幻想了么?这两个字,怎么还是那么不甘,那么不愿吐口?

睿王爷清楚,他一旦说出来。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先不提,”睿王爷吃力的轻笑道,“你如今的日子过得还好么?自在么?”

苏姨娘垂眸轻笑,“王爷是作为什么人,来问婢妾这样的问题呢?”

她恭敬而知礼。彬彬有礼的叫人开口都觉冒犯。是了,他如今是王爷,她是宁家妾,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来问她这样的问题呢?

“你与我一位故人。很像,很像很像。如今权当彼此是旧交故友吧。我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问你,可好?”睿王爷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很温柔,神态柔和又缱绻。

苏姨娘颔首道:“婢妾是随遇而安的人。身在何处都不会不自在。只要内心里自在了,外头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话矫情。她的语气都透出自在洒脱来。

睿王爷看着她,一瞬间竟无比的心驰神往。

他在心爱的人被害死怀中之后,还苦苦支撑,留在京城十余年,可心中早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早已经想要摆脱,他也想去追寻那自在的没有束缚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头的风景么?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桥流水,芭蕉夜雨?这宁家小小的后宅,困顿着心,再怎么自在,也不如潇洒走天下吧?”睿王爷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是邀约。话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紧张了起来。

只要她点头,只要她说一个想字。

他觉得,自己一定,一定会不顾一切,不顾圣上密令,就这么抛下一切带她走。她不认识他也好,不记得他也好。

他们的人生还有时间,可以重新认识,可以重新来过。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撑。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们一起向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苏姨娘却只是缓缓抬头,安静的看着睿王爷。

睿王爷心中的急切,甚至透过目光都露了出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只要她说喜欢!只要她点头!

睿王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苏姨娘轻叹一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王爷,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头破了下来。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过冷静,冷静的不给人留一丝遐想的余地。

“我……”

“王爷是奉圣命所来,如今顾左右而言他,是想要违抗圣命么?”苏姨娘缓缓摇了摇头,“可王爷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像王爷这般任性而为的?”

任性而为么?睿王爷微微皱起眉头。

苏姨娘从椅子上起身,“您这些话,恐怕都不是想要对婢妾所说,而是想要对那位再也见不到的人所说吧?便是两个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阅历,决定了两个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爷心中已经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么肖似,也不是她。日后王爷看清楚了婢妾,只怕会更加痛苦。”

她这番话说的冷静又淡然。

睿王爷却听得浑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从缱绻里生出几分敬佩来。

一个宁家的妾室。在面对当朝王爷,还能这般冷静从容,没有被垂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多么难能可贵!他不由更加坚信,便是日后深入了解之后,他也绝不会讨厌她。

至于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后,再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了。

睿王爷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如今宁春草已被圣上召入宫中,圣上密令我带娘子入宫见驾。”

第181章 认命

苏姨娘面上有些奇怪的神色。

早在几个月之前,宁春草就曾经问过她,问她是否和当今圣上相识,有过过往?

她当时还将春草给骂了一顿,如今圣上却又要诏她入宫?难道……春草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可她是什么时候见过圣上的?

苏姨娘抬眼看了看睿王爷,难不成,也是因为她容貌肖似某些人,所以被圣上误解?

这么想,似乎也不太对。春草道,圣上问过她的出身,问过她生辰,且圣上并没有见过她本人。何来误认之说?

“敢问王爷,圣上因何要召见呢?”苏姨娘小声询问道,她语气柔柔软软,叫人不忍心拒绝。

睿王爷皱眉。半晌才慎重的答道:“近来京中有流言蜚语,说春草乃是有凤仪天下之命格之人。圣上召见,应当与此事有关。”

苏姨娘微微一惊,身上跟着一凉,“如此说,春草岂不凶多吉少?”

“莫怕!”睿王爷几乎是本能的开口安慰道,“当今圣上乃是贤明君主,不会因为几句妄言就要人性命的!”

苏姨娘却对这安慰不以为意。圣上会不会要人性命,得看是什么事儿了,若是威胁到天家威严之事,他再怎么贤明,也绝对不会姑息的。

苏姨娘忽而霍然起身。“既是圣上召见,如何能耽误功夫,王爷稍后,待婢妾更衣这便随王爷入宫。”

睿王爷竟有些不舍又不忍,他眼神垂了垂,又抬眼看着她道:“也许入宫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苏姨娘一愣,她也要死在宫里么?

她只有春草一个女儿,若是春草死了,她一个人苟且在世又有什么意义?不若母女共赴黄泉路,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苏姨娘想到这些,不由悲凉的笑了笑,“回不来是命,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认命呢?”

她这话,叫睿王爷心中不忍,“我可以……”

“多谢王爷。”苏姨娘果断打断了睿王爷的话。躬身退下,去更衣了。

睿王爷呆怔的坐着,看着落下的帘笼隔绝了她的身影。

十年前的一幕幕和适才的身影重重叠叠的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不宁静的夜。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睿王爷勾着嘴角,脸上绽放了冰冷的笑。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再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觉,原来。并没有死啊,那里还是会痛啊!

看到她决绝的打断他的话,打破他最后一丝的妄想,他的心还是会疼的窒息啊。

一次留不住。再来一次,仍旧留不住。

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认命呢?

他如何能不认命呢?早该认了!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宁家。

宁家上下已经被叮嘱封口。宁老爷不傻。宁夫人更是聪明,瞧见这势头,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方还能好好的活命。

倘若心里头还揣着什么想法,那顶上的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无声无息的摁死他们。

宁家安安静静的飘着雪。宁静的冬日里,除了院子里的车辙印子以外,好似并没有来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离开。倒比平日里更加宁静。

两架马车行驶在京城平坦宽阔的大道上。纵然雪大路滑。可这路畅通得很。马车绝不至于跑的这么慢。

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架马车,好似在雪中散步一般。

睿王爷仰面躺在前头那驾马车上,调头就走。不顾一切的带着她离开京城的想法时不时的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想法压制回去。

“跑慢点儿……”他隔断时间,便冲外头叮嘱一句。

外头驾着马车的车夫甚至冒了汗,不能再慢了,再慢干脆停下来得了!

纵然磨磨蹭蹭,可路途也终有尽头。

马车终于驶进了宫门。

在内宫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睿王爷感觉到心揪在一起的酸涩痛楚。

他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瞧见她的身影从马车上,被人搀扶着慢慢走下。

他多想开口。唤住她,多想叫她的名字。可他痛苦的发现,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不是雪娘,不论多像——都不是!

她披着一件银蓝色的狐裘披风,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宛若一只轻盈的精灵一般,纯美灵动。

她被宫人搀扶着,走向一顶软轿。一步步,越走越远。

飘飘洒洒的大雪,似乎要隔绝了他的视线。

她突然停了下来。

睿王爷的心都跳快了几分,呼吸甚至不由屏住。

她缓缓回过头来。朝他的马车望了过来。

睿王爷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人紧紧的揪住一般,乱跳如脱兔。

她却只是轻笑了笑,微微颔首,似是道谢。继而,转身上了轿子。

从此,缘尽,再不能见了吧……

那顶朱红的小轿。吱呀吱呀的在大雪纷飞中渐行渐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睿王爷收回手,车窗帘子无力垂落下,隔绝了视线。

“走吧。出宫。”他的声音透出恍如喝醉后的疲惫无力。

天子面前,只能认命呀,谁人也没有特殊的权利。

宁春草老老实实的站在御案边研磨,左脚站累了就换成右脚,右脚累了,又移向左脚。

单是这么站着研墨,也叫人觉得疲惫不堪。

圣上一直坐在那看起来宽大,却叫人警醒并不舒适的龙椅上批阅着奏章,想来是更累的吧?这么久了,圣上连姿势都没换几个,他不觉得辛苦么?

宁春草正思量着看来做皇帝也不是个轻松活儿的时候,忽而有内侍小跑而入。

内侍在圣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春草瞧见圣上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

内侍禀报完,连忙躬身退了一步。

圣上表情似乎有细微的变化,宁春草却是看不出这变化背后隐藏的意义。

她小心翼翼的站的更工整笔直些。

圣上搁下朱笔,回头看着她。

宁春草在圣上目光之下。微微有些紧张。

“你下去吧,站了这么久,又累又饿了吧?”圣上笑意盈盈,似乎对她十分慈祥,便是先前提了流言之事,也一直没有提过要如何惩处于她。

宁春草心中忐忑不安,却也不敢表露,连忙福身应是,往外退走。

“朕叫他们备了些点心吃食,你还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御膳房去做。”圣上又叮嘱道。

宁春草恍惚以为,如今又回到了前两次进宫的时候。在流言蜚语风行起来之前的时候。那时候,圣上对她,就是这般的慈爱的。

可如今,还有可能么?

宁春草忐忑的退出了金殿之外,外头自有小宫人为她引路。

宫人不卑不亢,没有过分热情,却也不显冷漠,恰当的距离,叫人感觉十分舒服。

“姑娘您在偏殿里坐了,好好歇会儿,热点心马上就到。”宫人颔首说着,退出偏殿。

不多时,果然有冒着热气,香喷喷卖相玲珑可爱的小点心被奉了上来。

宁春草捏着点心放入口中,心中琢磨着,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出了金殿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苏姨娘就被带到了。

苏姨娘平生第一次入宫,先前没有任何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从不曾预见过,自己这人生还能有这般际遇。

本是零落入尘入泥的卑微之人,竟有这么一日,能进得这世人皆需仰望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她仰头往上看了看,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这金瓦红墙的映衬之下,都显得更为高洁了!

“小心门槛。”宫人适时提醒道。

苏姨娘一路忐忑,但脚下步子却颇为从容。

第182章 逼迫

这引路的宫人也是常常接待命妇入宫请安的,来往见过的人很多,今日对这并非命妇的小妇人,到颇为敬佩。

入得宫中的命妇,要么就趾高气扬,好似要彰显自己并不比这宫中的贵人主子们差到哪儿去,这种多半出身书快电子书论坛,文人清流一派。要么就恭恭敬敬,谨小慎微,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喘,唯恐得罪了谁,见了谁都笑脸相迎的,输了气质。当然也有那不卑不亢的,却是少了几分温情,冷冰冰的,跟着皇宫大内的石头柱子一般,叫人觉不出人情味儿。

宫中最不乏的就是这最后一种人。

这位小妇人倒是不同。先是有些忐忑,却也不遮掩自己的忐忑,还悄悄的告诉她,她有些紧张,叫她走慢点。

不多时,她便适应过来。在这一片白雪茫茫之中,冲她温婉的笑,冲她道谢,说自己刚才紧张的都快抽筋了,多亏她走得慢,照顾了她的情绪。

她的笑容仿佛划破冬日灰蒙蒙天空的阳光,叫人打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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