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那妇人上前;低声将顾思杳所查探之事;细细的向姜红菱讲述了一番。
据那妇人说起;那户李姓人家这二十多年来倒没有换地方;依旧住在东四街牌楼底下;照旧做着磨豆腐的行当。倒是他的邻里街坊;换了几户;查访起来颇为不易。这等事情,也不好就大喇喇的上门去问,为查明白;还颇费了一番手脚。
原来那李姓人家当年也是夫妇二人,多年无子。忽然一日,这家中便多了个襁褓中的女儿。这户人家对人说起;只说是从乡下老家那儿抱来的。然而左邻右舍见那院中晾晒的孩子衣裳;却尽是上好的丝绸布匹所做,绝非这户人家有力置办。且每月初一十五;必有一名靓妆丽服的女子前来送些钱物。时日稍久;周遭邻舍便猜是哪个大户人家出了丑事;舍不得孩子枉死;这才寄养在这里。然而世风日下;人没些好处;自也不肯多管闲事。何况看那来访的女子,衣衫华贵,不似寻常人家;也无人敢去多嘴。
那对李姓夫妇因着多年无出;平白得了个女儿,又有人白给衣食银钱,便如天上掉下了个凤凰,捧在手心,如珍似宝。那姑娘在这户人家长到一十六岁,被养父母做主,嫁给了城中一首饰匠人为妻。那姑娘倒是命薄,生下女儿不到半年就撒手人寰。那匠人独自抚养女儿,至女儿八岁上,也一病没了。
这对夫妻遗下的女儿,却并没回至外祖家中,而是被人领了去。
那李姓人家后来也生下了个儿子,便对这个抱来的女儿不大上心了,又因明知道抱这姑娘来的人家轻易招惹不得,索性随她去了。
领那女孩儿去的人,却是李姨娘的娘家亲戚。那女孩儿,最终竟而进了侯府,只是不知如今在谁的房中。
此事令顾思杳甚为疑惑,吩咐人顺藤摸瓜下去,几经查访,听了那些老街坊一众的形容描述,方才确信当初抱孩子过来,并每月周济的女子便是李桐香。
李桐香抱了一个女孩儿给这户人家抚养,每月给钱给物,又将这女孩儿生下来的女儿领了去。如此大费周章,所为何事?这事是顾王氏嘱咐去查的,若当真如顾王氏所说,是她的老家亲戚,那么接回侯府便是,又何必偷偷摸摸私下接济了这许多年?
除非,那女孩儿同顾王氏关系匪浅,且有不能告人之处。
姜红菱柳眉紧蹙,一时竟有几分不敢置信。
豪门深宅里荒唐事多,此事起初便有蹊跷,她心中原是有数的。然而顾王氏当年红杏出墙,还弄出了孩子,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想必是李姨娘以此事为把柄,胁迫于顾王氏,顾王氏无法可施之下,方才遮遮掩掩的托付于她。
然而此事细细思来,当真棘手难办。
这是顾王氏的丑事,若是当面去揭开来说,即便事情办成,顾王氏心里中必存疙瘩。每每见了她,必定要生出几分不痛快。长此下去,必有后患。
顾王氏是个老辣精明的老妇,能把持侯府数十载,自然有她的本事。
在自己与顾思杳势力未稳之前,顾王氏这棵遮阴大树,尚且得罪不得。
姜红菱坐在炕上,面沉如水,静默无言。
王三媳妇在地下站着,悄悄打量这位少奶奶,见她生的面若桃花,眉眼含媚,一头乌丝油润亮泽,一袭剪裁合体的水波纹天青色襦裙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段,倒不似个未经人事的处子,却像是个完熟的妇人。夭桃秾李,妩媚惑人。
她看了一回,心中嘀咕道:怪道二爷心心念念惦记着,原来这大少奶奶生的这般姿色。别说他们男人,就是我这个女人家,看了都要心动。都说这大少奶奶没出阁前,可是江州城第一绝色,果然名不虚传。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姜红菱出声道:“这般,我记下了。你回去上覆二爷,说多谢他费心。”说着,顿了顿,又问道:“四姑娘入学的事,倒是不必急。那位女塾师本是要来的,偏又病下了,大约是要拖过端午了。回去预备着就是,等这边齐备了,自然打发人去说。只是素来听闻四姑娘身体病弱,这平日里茶饭可有什么忌讳,倒须得跟我说一声。”
那王三媳妇连忙回道:“多承奶奶厚意,我们二爷也是这般说来,所以打发小的过来。”说着,便将顾妩平日里忌口之物说了一遍。
这顾妩生有弱症,饮食向来诸多挑剔,姜红菱听了几句,虽觉琐碎麻烦,但她记性甚好,都记在了脑中。
王三媳妇传完了话,便告退回西府那边去了。
姜红菱独自盘膝坐在炕上,皱眉沉思,不言不语。
如锦回到房中,见了这个情形,不觉问道:“这王三媳妇来说些什么话?背着不叫我们知道,还叫主子这等发愁。”
姜红菱摇头不语,心里盘算着,还是不要叫这些丫头们知道。免得吓着了她们,又或一时说走了嘴,反倒惹祸上身。
上一世并没出过这样的事,这烫手的山药猛然砸到了手上,她一时里也不知如何是好。
顾王氏的脾气,她是知道的。若是处置不当,或者谢她一时,事后想起来,反倒要恨她。
姜红菱心底计较了一回,忽然转念道:老太太既叫我打探,想必便是投鼠忌器,记挂着那个女孩儿的下落。我不如先将她这外孙女儿找出来,再做打算。
虽则顾思杳并未能打探出那女孩儿到底如今在何处,但依着李姨娘那狡诈多疑的脾性,放在别处她必定不会放心。这孩子,多半是在她手心里捏着。
姜红菱主意已定,便张口道:“打发个人,到账房去,把这二十年来府中人事进出的账目拿来。”
如锦不明所以,满口答应着,出门打发了个小丫鬟去账房,她自己倒还走回来服侍。
那账房管事听闻是大少奶奶打发的人来,如同圣旨下降。虽不知她要这二十年的账目何用,但想到这段日子以来,这大少奶奶的行事,同那李姨娘明争暗斗,抄去了许多把柄证据,又罢免了几个有脸面的老人。这些从李姨娘手里过来的人,无不战战兢兢。
当下,这管事全然不敢怠慢,亲自一溜小跑到书架上将封存着几十年的账簿都取来,拿袖子抹去账本上的尘土,双手递给那小丫鬟,陪笑道:“这是姑娘要的账簿,怕奶奶有话要问,不如我跟着姑娘一道去?”
那小丫鬟斜眼睨了他一眼,说道:“奶奶可没这样吩咐,你这样跑过去,打扰了奶奶做事,挨了训斥,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那人论起年纪,可算作这小丫头的父辈了,又是府中管事,可在这洞幽居出来的人面前,只唯唯诺诺,不敢回一句的嘴。恭恭敬敬将那丫头送到门上,见她走远,方敢回去。
那丫头抱着一摞账簿,回到洞幽居,交付了如锦。
如锦眼见竟是厚厚的一沓子,只得双手接过去,抱进了屋中,都堆在炕上,向姜红菱道:“奶奶要做什么,竟然连着二十年前的账簿都找来了。”
姜红菱不接话,只吩咐她带了门出去。
她自家盘膝坐在炕上,撇去别的不看,只搜寻六七年前的账本来瞧,又专盯着菡萏居中的人事来去。
查阅了一番,发觉那两年间,菡萏居中人事变动虽频繁,但七岁进府服侍的,只得一个霜儿。
姜红菱合上了账册,闭目静思,想到那丫头的眉眼口鼻,与两府这三个姑娘果然有那么几分相似,心中不觉微微一颤。
李姨娘把这孩子放在身边,显然是留作筹码,为胁迫顾王氏起见。
上一世,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这李姨娘却又将霜儿卖了,大老爷顾文成还将她狠狠斥责了一番。如此看来,这件事莫非大老爷亦是知情的?
姜红菱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寒意,她将账册放在一旁,将身子倚靠在桌角上,深愁此事如何收拾。
思来想去了一回,她忽然思忖道,顾王氏能将这生平的大丑事交付自己,想必是被李姨娘拿着把柄胁迫之故。这老妇的性子,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威胁。既是这样,倘或自己令顾王氏没了顾忌,再要扳倒李姨娘,顾王氏必定也是乐见其成。
姜红菱春葱一般的纤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日前,刘二娘子已将李姨娘这些年来在族中放高利贷,逼迫顾氏族中那些穷老亲戚等事查的一清二楚,那张氏娘子也答应替她作证。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全,只要拿准了顾王氏的心思,李姨娘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虽是不知若是除去了李姨娘,顾忘苦那厮会生出什么报复手段。但所谓不破不立,这般瞻前顾后,是成不得事的。
经了这一出,时下竟已将近傍晚时分。看着窗外日头偏西,姜红菱打定了主意,自炕上起身,将如锦如素两个召唤进来,吩咐道:“服侍我穿衣着装,我要去松鹤堂。”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如素便说道:“天色晚了,只怕过去时老太太正要吃晚饭,奶奶还是明儿去罢。”
姜红菱淡淡说道:“正是要这时候去呢。”
如素与如锦无话可说,只得服侍着少奶奶重新梳妆理衣,往外去了。
走到松鹤堂时,果然见松鹤堂上灶的两个仆妇,提着四个食盒正往来走。
春熙与春和两个二等丫鬟正坐在抄手游廊上,玩赌骰子打手背,见姜红菱过来,连忙丢下游戏,起身笑道:“奶奶来得不巧,里头老太太正要开饭呢。”
姜红菱浅笑道:“老太太要开饭,你们倒在外头淘气。”口里说着,就往里头去了。
春和还要说些什么,春熙拉了她一把,小声嘀咕道:“是少奶奶,你拦她做什么?”
春熙便再不言语了。
顾王氏此刻正在里头同丫头们说话,坐等晚饭,忽听门上人说起姜红菱来了。
话音才落,就见一窈窕丽人自门外进来,步履轻快,摇曳生姿。
顾王氏见她过来,笑道:“菱丫头,你消息倒是灵通呢。听着今儿晚上有上好的野鸡,就过来了。”
姜红菱早得了厨房里的孝敬,嘴上却还笑道:“老太太这儿有便宜,我岂能不来呢?横竖老太太是疼我的,总能讨到一块鸡肉吃。”
顾王氏被她逗的畅快大笑,合不拢嘴道:“你这丫头,尽会说这些俏皮话与我听!晓得你是如今府里的大管家,底下人岂有不孝敬你的,还稀罕我这里呢!这会子过来,想必有话说?”
姜红菱浅浅一笑:“老太太真是未卜先知,只是这话告诉了老太太,只怕倒坏了老太太的胃口呢。”
顾王氏听了她这言语,当即明白过来,面上笑意渐收,淡淡说道:“你倒是会卖关子,且说罢。”说着,顿了顿,又吩咐左右:“你们去外头瞧着,饭菜来了,就摆上。多放一副碗筷,你们奶奶今儿晚上在这儿吃饭。”
春燕与秋鹃答应了一声,便一齐出去了。
待这屋中只剩祖孙两个,姜红菱方才说道:“跟老太太说一声,那个孩子,孙媳找到了。”
第 68 章()
顾王氏闻听此言;脸色微微一凛;旋即复原;半晌才说道:“那孩子如今在何处?”
说着;又道:“你且坐下说话。”
姜红菱便挨着罗汉床;在一张梨花木漏掉桃叶文圈椅上斜着身子坐了;双手放在膝上;向顾王氏浅笑道:“自打前头老太太同孙媳说起这事,我便连忙打发了极稳妥的人去打听这件事。倒是巧,那户人家这十来年竟没换地方。老太太说起的那位老姑奶奶已经不在了;就是那个小姐,如今也不在了。那小姐倒遗下了个女孩儿”说至此处,她微微停了停。
顾王氏甚是情急;连忙问道:“那女孩儿如今在何处?”
姜红菱微笑道:“说来也真是机缘巧合;那女孩儿是被李姨娘买到了府中,改了名儿叫霜儿;现下就在菡萏居中服侍。”
顾王氏乍闻此讯;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面色凝滞;停了半日;又沉声问道:“那孩子的母亲;又是怎么去的?”
姜红菱回道:“那小姐据打探消息的人说起,十六岁上嫁给了城中一个首饰匠人,后因难产不幸去世了。”
顾王氏听了这一番话;自己的沧海遗珠做了个匠人妻子;难产而亡,外孙女儿竟还充入了奴籍,成了家中的丫鬟。她两手发抖,气的全身打颤,险些背过气去。
姜红菱见顾王氏神色不对,慌忙上前替她捶背。又去桌边,摸了摸桌上放着的黄铜鸡鸣壶,见是才烧的滚水,便倒了一碗热茶过来,服侍顾王氏吃了。
待顾王氏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她方才柔声说道:“老太太许多年没见着老家亲戚,乍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心里焦急难过也是有的。老太太还要保重身子,那位孙小姐还得老太太来照拂呢。”
这话说的极合顾王氏的心意,既不曾戳破那层窗户纸,却又宛转问了她的意思。
她静默了片时,沉声问道:“菱丫头,这事你说怎么办才好?”言毕,便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姜红菱一早便在心底想好了对策,当即含笑说道:“这件事,果然不大好办。说起来,虽是老太太的亲戚,但到底在家中服侍了这么久,直认了难免有几分尴尬。何况,之前孙媳见了霜儿,也问过她的身世,她也说不大明白。想来,那位老姑太太也没曾交代清楚。这要是日后人说起来,敢问既是老太太的亲戚,怎么流落至如此地步?虽说这是她们不来找,不是咱们不周济,但说出去总有些不大好听。”
顾王氏听这话对路,点头问道:“你这话很有道理,却要怎生处置是好?”
姜红菱笑道:“这事虽不大好办,却不算什么难事。霜儿是家中的丫头,府里人都见过,贸然就说她是老太太的亲戚也是不好。孙媳以为,不如先叫她到老太太身边服侍。过几天便是端午,趁着佳节,老太太便说这孩子乖巧伶俐,再随意寻些功劳放在她身上,要收她做个干孙女儿。横竖老太太房里的事,还不任凭老太太说去?这干孙女儿虽不是亲的,但这孩子说到底也只是老太太老家的亲戚。这般既不算委屈了她,也免得日后尴尬。”
这话倒正合顾王氏的心思,既没将她那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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