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菱走到堂上,果然见那张氏在堂上坐着,她那小儿子正偎依膝下。
张氏见她出来,慌忙起身,向她屈膝道了个万福。
姜红菱浅浅一笑,立着受了她的礼,方才道:“嫂子当真是客气了。”说着,便请张氏坐,又吩咐丫鬟重新整理果盘茶点上来。
少顷功夫,堂上当差的丫鬟便送了一盘白糖猪油糕、一盘果馅儿椒盐金饼、一碟子油酥泡螺上来。
这些点心,却是姜红菱这边小灶上做的。她这院中有个小小的茶灶,平日里预备人来客往的茶食。姜红菱于吃食颇有些讲究,娘家祖上又是做点心的起家,对点心烹饪颇有些独到的心得。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常指点着身边的这些丫头们上灶烹调。她这洞幽居中的点心,虽不能与娘家铺子里那些老师傅们相较,却也是侯府别的院子里吃不到的。
张氏来了大半日功夫,喝了半壶的清茶,这会儿早已饿了,就更别说那个跟着她的男童。
那男娃儿看着桌上精致喷香的点心,如点漆般的眼珠子咕噜噜的转着,咬着自己的食指,却并没有闹着自己的母亲要吃。
姜红菱瞧了出来,便浅笑着拿了块点心递给他。
那男娃儿接了过去,却并不肯吃,倒送到了母亲跟前。
姜红菱看在眼中,微笑道:“这孩子知道孝敬母亲,嫂子家里真是好家教。”
张氏笑着回道:“只是他哥哥在家,时常教导他罢了。他哥哥在书院念书,回来无事,便教他认些字,有时也讲些什么先贤的话与他听,我也听不大懂。”
姜红菱说道:“百善孝为先,这两个孩子都知道孝敬母亲,可见嫂子是有福之人。”说着,她心念微动,又问道:“不知这孩子的哥哥,如今做些什么差事,可考了功名不曾?”
姜红菱嘴上虽这般说着,心里却不抱什么希望。
如今朝廷律制,但凡考到了廪生,朝廷按月供给廪膳。这家孩子若当真是有出息的,又何至于让母亲这等日日投亲靠友的打秋风。
然而她于上一世的事情,所记得的并不详实。不是每岁大事,便是与己相关之事。顾氏族里这些人,后来的去向前程,她便都不记得了。
若然当真是有用之人,就此挖来又何妨?
她和顾思杳筹谋甚大,襄助之人是越多越好。
第 53 章()
那张氏赧然一笑;说道:“让大奶奶见笑了;环哥儿没甚出息;去岁朝廷的恩科;方才勉强中了个廪生。”
姜红菱心道;这却奇了。
那张氏见姜红菱面色有异;也猜到她疑心什么;连忙说道:“环哥儿考了这个廪生,按律例,朝廷每月是要给些银米的。只是他在凤阳书院读书;开销难免大些。瑞哥儿年纪尚小,如今也正是开蒙上学堂的年纪。我相公去的早,我一个妇道人家;除却环哥儿有时出去卖些字画;替人代笔,委实没有别的进项。这往昔虽得姨娘照拂;每月肯借我些银子度日;但这一年下来的利银也很是不少;偿还起来也是不易。”
姜红菱闻听至末后一句;心里猛跳了一下;问道:“利银?李姨娘往日接济你们的;竟然是借钱给你们?还要收利息的?”
张氏一时失口,说走了嘴,忙遮掩道:“姨娘肯借银子与我们;这已然是很好了;就是收些利银,也是理所当然。”
姜红菱面色微沉,说道:“嫂子不知,此事关系不小,近来府里的账目交还到了太太手里。太太细查之下,发觉竟有许多的亏空漏洞,钱账两不相符,正想着如何同老太太说。嫂子也知道,府里之前是姨娘当家,前任出了漏子,没道理叫太太背着。嫂子还是将实情告与我,借银几何,利银几何,兴许还不止嫂子一家呢?”
张氏是个没甚主见的妇人,她同李姨娘借贷,她长子顾环便不甚认同,只是拗不过她。如今又听姜红菱说的厉害,心里也慌了,只当果然关系侯府什么重大要紧之事,踌躇了一阵,便将李姨娘放贷的经由和盘托出。
姜红菱听了一回,心中算了一下。这李姨娘放的,竟然是高利贷。驴打滚不说,竟还要五分的利。头一年还上了倒还好,若还不上,这债便要如雪团一般越滚越大。长此以往,必要受那李姨娘的勒掯,长年累月的替她送钱。
姜红菱默然不语,只在心中盘算着,却听张氏又道:“总好在环哥儿还能卖些字画,虽欠了些银子,倒也尽能还上,总不至于打了饥荒。”
姜红菱心道,这却奇了。
这借债算下来,一年也很是不少钱了,那顾环的字画能值得几何,竟然够填这个窟窿?
她心中奇怪,便也当面问了出来。
张氏却有几分不好意思,微笑道:“我也不大懂的,只是听外头那些人说环哥儿是什么名士,来求字画的人也不算少。他有时写,有时不写。”
姜红菱闻听此言,只觉的心中发紧。不曾想,原来顾氏宗族这些穷亲戚里,竟还藏着一个名士!
这些所谓名士,虽还不曾入仕,却在本方学子文人之间,名声极大。书画值钱这还是小事,他们讲出来的话,也极有力道。若是运作的好了,还真是个助力。
那张氏不知她心中所想,絮絮的又讲了一些话。
却原来,这张氏虽是微末出身,却是打小娇生惯养,诸般不通。丈夫过世,家中难以为继,她便上侯府问李姨娘借了一笔银两出来。其时,顾环尚未扬名,一年下来也着实打了不小的饥荒。落后,顾环在本方文圈名声渐起,尤其字画双绝,方才渐渐填了这个窟窿。
然而一则他在本方也只是小有名气,字画不如那些巨匠般动辄便能卖上几百几千;二来所谓名士,便必有些清高的习气,不肯轻易为铜臭所染,他一年也卖不了几副字画。
故而,一年下来虽填平了窟窿,却也不剩几个余钱。过了年关,兄弟二人的束脩,家中柴米不继,张氏便又得往侯府借贷。长此以往,竟是没个终结。
待到了侯府这边,李姨娘被剥了权柄,张氏只好往苏氏那里去借钱。熟料,苏氏只为一时之快,连话都不曾听她说完,便将她撵了出去。所以,直至如今,这件事方才闹将出来。
姜红菱耳里听着,心中计较道,既来借钱,必是家道艰难的。这张氏尚且有个出息的儿子,方能勉强还债,其他人等却不知要如何了。还不上钱,吃李姨娘的勒掯,那顾忘苦又是个狠辣歹毒之人,不知这底下还有些什么事。
同顾思杳情定之后,她心中更是笃定要尽快扳倒李姨娘母子,将侯府大权收归手中,好能帮衬上顾思杳。
不曾想,今日见了这张氏,竟是收获颇丰,不止捏到了李姨娘的把柄,还得了一样惊喜。
这顾环当真是块璞玉,若能好好打磨,日后必有用途。
她心中盘算着,却听张氏又道:“故而,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大奶奶看在这两个侄儿的面上,接济些个。”
这番话,她虽说的熟了,如今讲出来,却还有几分面红。
她尚未开口,姜红菱便已知她今日过来是做什么来的。攀谈了这一晌,她心中早有主意。
当下,她浅浅一笑,说道:“嫂子这话便是客气了,都是一家子的亲戚,相互帮衬原就是情理之中。只是嫂子也知道,如今当家的是太太,并非是我。我便是有心帮嫂子,也不好从官中拿钱。我这边,每月的月钱,也是个死数。虽说府里管着我这一屋子人的吃穿,但日常琐碎,总有个花钱的时候。一月算下来,竟也很是不少了。说给嫂子听,嫂子只怕也是不信。只是嫂子既求到我这儿来,总不好让你空手回去。环哥儿、瑞哥儿都是读书的年纪,耽搁了前程,却是大事了。我才从娘家过来,总还有几分体己。虽不多,嫂子也不要嫌弃。”说着,便吩咐如素道:“开箱子,取二十两银子来。”
那张氏听了这一大篇话,尽是道如何艰难,还当已是无望,落后又听有二十两银子,便又欢喜的浑身发痒,便推那瑞哥儿磕头。
顾瑞是个极听话孝顺的孩子,听了母亲言语,立时便趴在地下,望着姜红菱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
姜红菱连忙亲自拉了那孩子起来,却见他起来之时,额头已是红肿一片,心里倒也喜欢这孩子灵巧听话,问了问他今年多大,都读了些什么书。
顾瑞一一回了,姜红菱听他口齿清楚,谈吐明白,又不失礼节,点头赞道:“是个好苗子。”
少顷功夫,如素便包了那二十两银子出来,递给了张氏。
张氏接在手中,忙忙的起身向姜红菱屈膝道谢,又说道:“大奶奶慈厚,这笔银子,过得少许日子,我必定还上,利银也还照以往的例子。”
姜红菱浅笑道:“亲戚之间,还说这些。只是嫂子这般投亲靠友的下去,也不是个长法。我倒有个主意,前回清明踏青,听西府的二爷说起,他那边需些人手帮衬。嫂子不如就让环哥儿去问问看,能得些活计,也总是个稳固的进项。”
张氏喜出望外,他们家中如今除却一些微薄产业,便是顾环卖些字画,究竟也是杯水车薪。顾环也是该说亲的年纪,家中没有积蓄,出不得聘礼,又有哪家的好女子肯嫁?这若是顾环能在这侯府寻个差事,又没了驴打滚的债,日子该比往日宽松多了。
想到这些,张氏心底分外的感激姜红菱,立时就要亲身跪下道谢。
姜红菱拦住了她,微笑道:“嫂子不必这等客气,我倒是还有件事要烦劳嫂子。往后若是老太太问起李姨娘放贷一事,还请嫂子实话实说。”
张氏得了她的好处,心里本就感恩戴德,日后又不必再吃李姨娘的勒掯,只是在顾王氏跟前说句话罢了,又怎会不愿?当下,只是没口子的答应。
这母子二人又坐了盏茶功夫,倒把桌上的点心吃了个七八,便看时候不早,就起身告辞家去。
姜红菱吩咐人又到厨下包了些点心,与她带上,说道:“拿回家去,给孩子吃也好。”
这张氏方才带了顾瑞,千恩万谢的去了。
待打发了这对母子,姜红菱便觉有几分疲乏,看看时候也将近晌午,倒也并不觉饿,就在次间里炕上倚着软枕歪了。
如素过来,言说午饭已得了,问是就摆上来,还是略等等。
姜红菱心里还不待要吃,就叫再等等,心里想了一回,便叫了招儿过来,吩咐了几句话,说道:“趁着午时没人,把信儿送到西府二爷那儿去。悄悄儿的,别叫人知道。”
那招儿答应着,飞跑着去了。
如素收拾了外头的茶盘,进来替她捶腿,眼见主子歪在炕上,星眸半合,似睡非睡,不觉说道:“奶奶还是别睡,怕夜里要走困呢。”
姜红菱慢应了一声,又说道:“我没睡,心里想事情。”
如素便闲话道:“这容大奶奶也是的,好歹也是一房主子,求起人来,也不带脸红的。奶奶今儿是拿了自己的体己给她,这要人知道了都上门来求,哪里赔得起?”
姜红菱说道:“所以我才说艰难给她听,也叫她儿子自己找事做。顾家穷亲戚多了,哪里接济的过来。只是一件,倒不曾料到李姨娘原来私下是放高利贷的。”
如素说道:“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有些利息,也是两厢情愿,奶奶倒怎么觉得不对?”
姜红菱翻了个身,说道:“他们是否两厢情愿,我不去管她。但李姨娘拿着官里的钱做人情,面上跟上头说是接济亲戚了,底下却拿去放债,何况还是放的高利贷。五分的利银,她也真敢要!里外里的充好人,叫上头以为她慈悲心肠,连本带利都私吞了。这些年,还不知吞了多少钱呢。那些还不起钱的人家,又不知被勒逼成什么样子。我说那菡萏居里日子也忒好过了,李姨娘就说管着家里的银钱,手里能落些,也不至到了这个份儿上。贪墨公银,账目作假,还在族里放贷,我倒要知道,这一次她还怎么翻身?”
第 54 章()
姜红菱说了几句;便闭目静想心事。
这几日里;她每日都到馨兰苑去襄助太太料理家务;家中这些大小家人大半都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上到管事;下到浆洗的婆子、看门的小厮;提起她姜红菱的大名;无不又敬服。
任凭怎么积年老奸巨猾之辈;敢在她面前耍弄账目上的花招,无论是钱货不等,还是账目错漏;无一不被识破。
除此外,她还另选了一拨人手,日日上街;将市面上一应货物;大到家具器皿,小至胭脂水粉;乃至蔬菜鱼肉;日用百货无般不有;陆续打听了行情;一一抄送回府。
却原来;姜红菱心中也知;侯府家奴另有一积习,便是采买们以次充好,虚报货价;以此来瞒昧私吞银两。那李姨娘心中大约知道些;却为了笼络这些大奴才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却也是那李姨娘出身所致,本就是房里丫鬟,做了姨娘,也只是半个主子,生恐人看不起,不服她的管束,故而凡事不问是非,倒是先一头偏向那些有脸的家人那儿。
长此以往,家务是非颠倒,能干的不能出头,有脸的耍奸弄鬼,虽还不至于如苏氏管家那般混乱颠倒,但亦也是弊病百生。
自从姜红菱管事以来,她严查各处账目,绝不姑息养奸。这些家奴,起初还道这少奶奶年轻不经事,易于应付,虽经了馨兰苑那一场下马威,心底还有些不服。然而三五次交锋下来,众人只看姜红菱精明细致,头脑清楚,不管有脸没脸,一律赏罚分明。倘或是管事的亦或者有脸面的大仆人犯了错,不管有心无心,竟还罚得更重。她恩威并施,处事又是十分的公道,无可挑理之处,侯府众人皆佩服她这段才干,也都服了她的管束。
她将查处出来的管事,凡有意与她为难作对的,尽数罢黜,另选了几个忠心为上,老成能干之人出头。这些人,亦也是她前世,冷眼旁观,百般挑选出来的。
不止如此,她定下规矩,每夜她必定亲自坐了轿子,带了一众管事,四处巡查,探访那些上夜之人,看他们有无聚众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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