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这一路奔来时,内心深处那个疯狂而荒谬的想法,因为太过震撼,所以不得不连夜前来,想要当面求证。宋青阳那么反常,从这个人出现不,是从青芷为了这个人偷溜出去开始就如此反常,一切问题的源头,都出在这个人身上。
也因为内心那个念头,以至于刚刚见到他和宋青芷那样亲密的举动时,才会震惊到失语。
不会的不可能
她愣住了,然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关于那个问题,在这一瞬间,忽然没有了再问的勇气。
看她就这么退了一步,宋迟忽然间笑了。
这笑容不同于先前任何一个或淡然或嘲讽或莫测的笑,带着某种啼笑皆非的意味,像是一个原本觉得无比陌生的人,忽然间又变得无比熟悉。
他忽然不想再做任何的虚与委蛇。
于是他抬起目光,定定看着那个站在院落门口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别来无恙,提香。”
这一刻的他是如此沉静,然而提香却感觉如坠冰窟,明明是仲夏的夜晚,浑身上下却在这一瞬间,都凉透了。
她想后退,然而脚步却好像被他那短短一句打招呼的话死死钉在了原地,让她无法动弹;她垂在身侧的手开始颤抖,却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惊惧;她望着他的眼神里,渐渐涌出了明显的抗拒和不敢置信,却又像是一面镜子,清晰地倒映出了他静静坐在那里的身影。
她深深深深地倒吸了几口气,好像胸臆中已经没有了足够的空气用来呼吸,眼神震惊,脸色纸片一样得白。
她在摇头,却字字零落,“不、不可能不”
“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可能,”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宋迟却好像并不意外,语气依然沉定,一字一句,“那你今晚来东庭轩,是为了什么?我猜你大概,原本是有问题要问我的,不是吗?”
他每多说一句,提香浑身的颤抖就加剧一分。然而等到他说完时,原本沉静温娴的女子霍然抬头,却居然双眼通红,隐含热泪,“你你为什么”
“我,”他坦然与她对视,面具后,眼神幽深,却毫无波澜,语气轻缓的,替她问出了那后半句话,“为什么要回来?”
她双眸含泪,在他那样的语气中,沉默。
“这里是我家,提香。”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当然要回来。”
“不”然而她还是在摇头,这次否认的却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之前的话,“你刚刚你说”
这时候的脑海里,无法抑制地想起了片刻前花影月下,情到浓处紧紧拥抱的那两个身影,又想起了片刻前,这个人跟她说的话。
她语不成句,宋迟却好像听懂了,居然也不反驳,颔首,“你明明看见了,也听到了,不是吗?”
“”他越是那样沉静,她越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翻涌情绪,到这时双脚终于能够动了,便几步冲到他面前来,一把扣住了他的脉门,“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对青芷?”
“我是认真的。”她紧紧扣住他手腕脉门,他也不试图挣脱,“这次回来,我要跟宋青阳,提亲——”
“啪”的一声,他那句话没有说完,提香落在他脸上的那一耳光极其响亮,回荡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把他剩下的半句话打了回去。女子气息平甫,脸色青白,似乎气到了极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畜生!”
宋迟慢慢抬手,擦去嘴角一丝血迹,沉默。
“走——趁他还没有起杀心的时候,赶紧走!”盯着男子那样的举动和神色,提香眼里有痛彻心扉的神情,“被他发现你对青芷做这样的事,你就没命了!”
“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提香。”然而他摇头,语气飘渺浑不经意,“你不是也知道?如今再拿生死来威胁我,觉得我还会怕吗?”
“更何况,我和他之间,本来就还有一比旧账要清算。”似乎也知道女子口中的“他”是谁,宋迟眼里的光亮如妖鬼,“所以被他知道了又如何?他什么也做不了——要知道,他是药王谷谷主宋青阳,更是宋青芷的哥哥。”
那样的话仿佛一根箭,直接刺穿了她的心。提香踉跄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稳住了步伐,开口时几乎语不成句,“这就是,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为了报复?”
“报复吗?”他陡然抬眼来盯住她,终于站起身来,一步步欺近,逼得她连连后退,后背直抵上院墙。眼见着对方退无可退,低眼去看女子凄惶无措的神色,他缓缓抬手去抚摸她的眼角眉梢,语气低沉却似情人絮语,“你不该这么怕我,提香。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十年来跟那个人做伴侣的感受,好过于今跟我重逢,是吗?”
那样的话仿佛魔咒,让她无法回答。他指尖的温度残留在眼角,让她浑身颤栗。
十年了,他们都以为他早已经死了,却没料到原本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如今,这个人却以这样的方式,回了药王谷!
提香紧闭双眼,抗拒一般侧过了头,似乎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那个眼神,然而却有泪水,顺着脸颊涟涟而下。
她是如此悲愤而抗拒,宋迟将这所有情绪都尽收眼底,眼神里那隐隐约约的一丝温柔渐渐消失了,到最后,空余无尽嘲讽寂寥。
他缓缓收回了手,缓缓退了一步。
只这一步,提香在瞬间睁眼,以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奔出了庭院,再没有回头。
宋迟一个人,久久久久地立在东庭轩门口,看着那道身影奔逃而去,面具后,眼神冰凉如水。
第96章 浓愁()
宋青阳从后山酒窖回到南烟阁房间的时候,楼中依旧灯火通明。
他身上有淡淡酒气,眼神却清醒,刚迈进院门,就看到提香一个人坐在厅中,面对着先前那盘残棋,神情呆滞,像是在发呆。
他几步走过去,柔声问,“怎么还没睡”然而问到一半,走近了,就看到女子眼眶通红,魂不守舍。
“哭了?”宋青阳一蹙眉,坐到她面前,“怎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提香没有抬头看他,却也嗅到了他身上那丝丝酒气,苦笑了一声,“宁愿自己去借酒浇愁,也不愿意告诉我?”
“告诉你什”宋青阳眉心微蹙,下意识脱口问,然而问到一半眼神一闪,声音骤然低下去,“你去见他了?”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自顾自地问他,“从阿芷偷偷出去见他,从你亲自去了一趟夜夙总部开始,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霍然抬头,眼神凄厉,语调激切,“为什么不告诉我?!”
“提香”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毫无掩饰,让宋青阳灼伤一般地调开了视线,“你不该去的。”
她冷笑,“我不去,等着你像瞒傻瓜一样,把这件事一瞒到底吗?”
“你知道,”宋青阳却不在意她语气里的锋利,摇头叹道,“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跟我们重聚的——我原本想,在我想出对策之前,不必让你提前陷入担忧”
“晚了!”提香一把打断了他的话,语音颤抖,“他已经回来了!”她伸手一指东庭轩的方向,用力到指尖都在颤抖,“他回来,说要娶青芷!”
宋青阳眼神剧烈一晃,却只静静沉默。
看他那个反应,提香深吸一口气,收回手,不可置信一般,“你也早就料到了,是不是?”
宋青阳笑了笑,眼底却一派死寂,“除了娶阿芷这件事,他还有比这更残酷的方法,用来报复吗?”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不可能让阿芷嫁给他”提香摇头,“你还让他进谷?”
“提香。”这一刻,药王谷谷主的眼里有某种隐秘的冷意,“十年了,这笔账,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和阿芷,所有的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你怎么承担?!”然而提香决然反问,“你我都知道他如今有多恨,你在他心里背着那样的罪名,你怎么承担?拿命换吗?!”
宋青阳闭了闭眼,语气低沉,“如果可以的话。”
提香脸色煞白,看着面前这人决绝神色,只觉内心荒凉,寂静如斯。沉默良久,她缓缓地,问出了接下来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把一切都告诉阿芷?那样,你就能解脱”
“绝不。”宋青阳霍然睁眼,毫不犹豫地截断了她的话,“绝对不可能!你也万万断了你的那个念头!”
他眼神烈烈,炽热如同燃烧的火焰。这一刻,仿佛在他这样的眼神里,看到了消失了多年的那个影子,提香眼里陡然有了水光,“可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她颓然喃喃,把脸埋入掌心,多年来操持着药王谷一切内务成熟练达温柔娴静的女子,语音里居然有了难以掩饰的哭腔,“连我都快撑不下去了更何况是你?他回来了,说要娶青芷除了说出真相,你还能怎么阻止?”
“提香。”她的话如利剑一样直透胸臆,宋青阳脸色雪白,语气却坚定,“他只是为了逼我,不关你和阿芷的事——但如今还远远未到最后一刻,请你务必要撑住。”
他说着这样的话,慢慢伸出手去,揽住了女子瘦弱而单薄的肩头。在他的手触碰到她肩膀的那一瞬间,提香浑身一抖,没有抬头,却有模糊而压抑的抽泣声,从她掌心处传来。
提香伏在宋青阳怀中掩面痛哭的同一时刻,东庭轩里,也有人彻夜未眠。
有人抱着宋青芷先前从碧满轩树下挖出来的那一大坛子酒,倚靠在高高的院墙上,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眼中是月光满盈,鼻间是花香酒香,每一样都是如此醉人,醉的他握不住手里空空酒坛,坐不稳高高院墙。
他想起白日里与药王谷谷主那匆匆一面,那人淡定守礼温文尔雅,完全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那个矫矫不群风姿卓然的“医圣”。
又想起片刻前,那个原本应该是自己最熟悉的女子,却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失魂落魄惊慌失措,像拒绝恶魔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到了一边,仓惶而逃。
一个淡薄冷情,一个避之不及。
“药王谷”白衣银面的夜夙杀手,在这一瞬间,紧紧扣住了手中酒坛的边缘,“药王谷!”
他坐在院墙上,霍然回首,面具后的眼神锐利冰冷如出鞘利剑,直直地射向了院落拱门上,那一块红木牌匾。
精细雕琢的三个字,是这座院落的名字。
东庭轩。
好,好啊甫一进谷,就安排他住进了东庭轩。
这一刻他一反常态,唇角漾出了锋利冷笑,一开始只是无声的弧度,到最后,变成了状若癫狂的大笑,“好一个药王谷!”
他霍然抬手,手里空空酒坛,以一种诡异而精确的角度,砸上了那块牌匾!
“嘭”的一声,酒坛成了细碎裂片,四散落地。红木雕刻的牌匾上,也留下了斑斑酒渍。那酒渍顺着木纹雕刻的纹理缓缓流淌,夜色下衬着红木质地,就像缕缕暗红的鲜血。
“知道吗”这一瞬间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醉意,用一种嗜血的冷酷目光盯着那块牌匾,字字句句,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魔,“你们,百死不赎其罪。”
第二日清晨,宋青芷早早来到了东庭轩。
其实她也没怎么睡,因为不知道自己走后,嫂嫂会跟他聊些什么。一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天刚蒙蒙亮,便直接杀过来了。
才刚走近东庭轩,隔着好几步远就看到院落门口青石板路上四散的酒坛碎片,宋青芷心里“咯噔”一下,疾步走过去。
不会吧,吵起来了?
她越过那些酒坛碎片,直接往院子里走。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门是敞开的,厅中空无一人,也完全不见人影。
人呢?
她悚然一惊,四下里一望,却忽然怔在当地。
那人平日里惯穿浅色白衣,一看就是偏爱洁净的性子,此刻却就那样靠坐在院落一角的墙根下,闭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她进来也没有丝毫反应,竟似完全没有进过房间,就在墙角这么坐了一夜。
“”宋青芷眼里既是惊讶又是心疼,放轻了步子慢慢过去。走近了,便嗅到他身上浓厚酒气,又想起门口那个碎裂酒坛,便知道他居然一个人,喝空了一整坛的酒。
这是怎么了?
她在他面前蹲下身,沉默着看他。
陈酿的醉红尘最是醉人,他喝了那么多,只怕这时候也是醉的很了,平常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耳朵的人,今日她这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都毫无反应。他呼吸平稳,微微侧着头闭着眼,靠着身后墙根,银箔面具薄薄一层,覆盖住了大半张脸。
从重逢到现在,她从来都看不到他面具后的神情。
这个人,离开她已经整整十年。分别的时候,他们都还单纯稚嫩不经世事,后遭逢大难,他生死未卜。这中间十年,他又是怎样从一个显赫世家的纯真少年,变成如今江湖传闻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的呢?
重逢后再遇到的他,举止性格宽和温柔,好像褪去了年少时的炙热冲动,完全长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让原本热情洒脱的人性情大变,永远带着面具,面带微笑却又不容拒绝地,将人不动声色地推拒在外。
到底经历过什么她从来不敢想,更不敢问。
可她清楚地记得,那天在朱越城她给他检查伤口时,看到的那个贯穿了胸膛的狰狞伤疤。那是寻常人根本无法活下来的伤势,他却从来不提。
宋青芷蹲在他面前,缓缓伸出手去,抚摩他冰凉的面具,仿佛隔着这一层银箔,能感受到他脸庞的温度。她眼里有深切的心疼和悲哀,像是看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却因为这宝物早已伤痕累累,连抱在怀里都怕再划伤一毫,而因此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宋迟在这一刻睁眼,迎头撞上的,就是宋青芷这样的眼神。
或许因为宿醉将醒,他醒来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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