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时候有曾经在药王谷问诊过的人看到此刻宋青阳的神情,就会发现一向和煦如春风的谷主今日神情却极其严正,眉目间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带着多年来绝少有的铮铮锐利。
他将徐穆那最后几个字听进心里,眼里的神色终于也微微变了,直视着夜夙之主,一字一句,“所以阁下是铁了心,要与我药王谷周旋到底了吗?”
“青阳谷主,”徐穆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转着自己手里那杯茶盏,语气淡淡,“这世间有很多事,是我们这些置身事外的人,无法插手的。”
宋青阳霍然长身而起!
“徐穆。”他盯着面前的人,今天第二次直呼其名,语气也终于不再温和,“你什么意思?”
“据我了解,宋二小姐在最初与我那个属下相识时,应该就已经与谷主传过信了吧?”徐穆低眼看着手中杯盏中茶水晃荡,淡淡,“那谷主还记不记得她在信中,与你说了些什么?她又是为何,在见到我那个属下的第一眼,就对他起了浓厚的兴趣?这些,你作为她最亲密最信任的哥哥,不会没有想过吧?”
宋青阳沉默。
他一沉默,徐穆反而笑了一声,“若谷主真的说自己没有想过,我也是不信的。否则你又是为何,在知道自己的妹妹再一次出门,居然还是要来找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时,如此迫切地,亲自追来了朱越城?”
“青阳谷主,”茶凉了,他一向不碰残茶,便将手里杯子放到一边,语气森凉,字字诛心,“你在害怕什么?”
宋青阳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绽起了青筋。
“至于我那个属下,”徐穆似乎也不在意他的缄默,还在接着往下说,“因为轻功高绝,又擅长追踪术,江湖上的人叫他‘鬼影’,但其实只有夜夙内部的人才知道,他一身本领里,最精绝的,还是那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
“嚓”的一声,一柄剑剑势如光,须臾之间,抵上了他的咽喉。
徐穆微微垂眼,看着抵住自己咽喉廉泉穴的锋利剑尖,后面的话,便也不再往下说了。
都是心思聪慧敏捷之人,话说到一半,自然就悟了。而一旦悟了,宋青阳是不可能不怒的。
对于他暴起拔剑动手,徐穆是一点都不惊讶。
“那个鬼影,”宋青阳握着剑的手稳定如铁,紧紧地抵住了徐穆的咽喉,一字一句,“他的真名是什么?”
喉间这一寸剑尖如此锋利,再往前一递,就能刺穿咽喉。然而徐穆既不躲,也不还手,他慢慢抬眼,目光如无底深渊,直视着面前的药王谷谷主,“你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这一刻,宋青阳微一闭眼。但他也只闭了一瞬,似乎这一闭只是为了隐藏住内心真实情绪,旋即便又重新睁眼,下一刻手中一撤,收剑后退,“既然是他,那我反倒不用再担心我妹妹的安危了。”
徐穆眉梢一扬。
“这世间谁都有可能对我妹妹起不轨之心,唯独他,永远不会。”宋青阳负手收剑,先前语气里那些杀气都消散了,似乎是说给徐穆听,又似乎只是说给他自己听,“想必这次他回来,只是为了杀我。”
徐穆默默听着他这两句仿若自言自语一般的话,良久,道,“原来你也明白的,有些债,迟早要还。”
“无论还什么债,这都是我药王谷宋家的家事。”宋青阳听到这里,忽而冷笑了一声,“而阁下又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件事的推手呢?”
徐穆一直冷定如铁的神色,终于在这一句问话面前,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摇晃。沉默了很久,宋青阳才听到这个一直步步攻心的夜夙少主,说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第一句,微微带着一点喟叹无奈的话,“箭已离弦,无可挽回。”
第85章 别扭()
夜夙总部侧院里,高寒眼看着苏青已经扬起了手,迅速往后退了几步,又就手一拉,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某个少年人往面前一推,“你有种就动手!”
秦漠猝不及防间如此倒霉地被某个无良之人拉过来做挡箭牌,真是跑都跑不掉。他一抬头间,就看到对面素衫女子扬起的手指间银光闪闪,当下便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连躲都不想躲了。
反正在魅影手下,还从来没有能躲过她手里毒针的人。
却不料闭着眼睛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高寒得意的朗笑,“我就知道你不敢对这小子下手!”
秦漠一惊,霍然睁眼,果见苏青眉心微蹙,虽然眼里还喷着火,却已经袖子一扬,指尖连闪的银光就不见了。
他有些愕然,哪怕高寒已经松开了对他的钳制,仍然愣愣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边苏青冷冷哼了一声,回道,“没出息,拿小孩子做挡箭牌,算什么英雄好汉?”
高寒却洋洋得意,回了一句,“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又看秦漠还站在原地,凑到他耳边,“小子,你不是想学功夫吗?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去,保证能跟她好好打一架,只要能撑过五十招,保证你学到东西。”
在被他试图做挡箭牌失败一次后,秦漠哪里会上他的当,听完他在耳边说的这些话,默不作声地,拉开了一点与他的距离。
其实虽然说是耳语,但高寒故意把声音放到苏青那边也正好能听到的音调,果然,他一说完,就看见苏青偏过头来,冷眼望着高寒,“有种自己出来跟我打。”
“我才不跟你打。”高寒摇头,也不买账,“你最近浑身是刺,傻子才跟你打。”
苏青冲他一扬眉,反问,“既然知道,那你还问那些废话做什么?”
“我这不是好奇吗?”高寒贼兮兮地笑了一声,哪怕已经都快把苏青惹炸毛了,仍然不死心,“你如果是跟老大吵架,才不会这么躲着他呢你俩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跟我说说?”
苏青微一闭眼,右手在袖子里蠢蠢欲动,“你还问!”
高寒一见她那种神色,就知道这丫头心里肯定是有事,朗笑,“为什么不能问?”
——“你想问什么?”
一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人,瞬间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悻悻回过头去,“老大。”
回眼一看,那人抱臂靠着侧院拱门,一派清闲模样,正在高寒趾高气扬之时,插了这么一句。
苏青现在是一见到他就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猫,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趁他的注意力还在高寒身上,她也不插话,脚底静悄悄地,就想溜之大吉。
一步,两步,三步
但是很明显,徐穆并不是瞎子,“去哪儿?”
苏青握了握拳头,认命般一闭眼,硬着头皮回过头去,问,“你们谈完了?宋青阳走了?好歹也是客人,我去送送吧?你们聊你们聊——”
说着就要走,被徐穆悠悠拦住,“他已经走了。”
“噢。”苏青应了一声,眼珠一转,又道,“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我先回房了”
“我记得最近没什么要你处理的事。”
苏青霍然转身,恶狠狠盯住他,嘴角却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还不等他再开口,伸手就去抓一直在身侧的秦漠,“小鬼你不是要跟我学功夫吗?走走走,我带你去练练——”
“啊?”秦漠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专职来做挡箭牌的,神色怔楞,又不想推辞,又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拉走,还没说话呢,冷不丁高寒一把插手,又将他拉回去,“诶诶诶,他现在可是归我管,要教也是我教,你抢什么呢?走走走小子,教你练功夫去。”
傻子才看不出来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事。其实好像老大没什么事,有事的是苏青那丫头,也不知道老大干了什么能把她堵成这样,见了他就跟见了瘟神似的到处躲,这样下去可不行,会躲出心结来的。
他一边秦漠往外拉,一边还得空扭头去冲徐穆一眨眼,意思是,老大,我可帮到底了。
“诶你们!”苏青眼见得一大一小真的就准备这么走了,当下便急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头潦草敷衍一句,“那我也先走了。”却连看他都不看,说完便走。
当然,真让她就这么走了,徐穆也就不是徐穆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苏青仰头闭眼,想甩掉那只紧紧扣住自己手臂的手,自然是,甩不掉的。
这人掌心温度灼人,原本还离她有十几步远,在她转身那一瞬间就掠到了她身后,一把拉住了她。此刻他手掌温度层层透过她衣襟,让她无端想起昨夜那一只粗陶碗。
想这个干什么!
只是思绪一带,瞬间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又要烧起来,苏青几乎是立刻就生生按捺住了心绪,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一点了,偏偏身后那人还不肯放过她,原本就离得近,这时在她身后,看见她耳根泛红,便变本加厉的更凑近一点,笑笑,“你躲我干什么?”
他语气低沉,带着一点堂而皇之却又无比坦荡的调笑,和着温暖气息,丝丝撩在她耳畔。苏青半边身子都僵住了,忘了挣脱他的手,甚至忘了回头,只讷讷道,“我我没”
“苏青。”他在她耳畔喃喃絮语,每一个字都像在对着她耳朵吹气,闹得她耳畔苏苏痒痒,挠得她心如擂鼓,“你准备当鸵鸟到什么时候?”
苏青觉得自己又要炸了。
从昨夜他说出那个“你”字以后,到现在这一刻的一举一动,让她觉得之前八年对他的了解,简直全都是狗屁。
这个人以前不是这样的!
虽然他是霸道,是腹黑,是阴险,但是不是这样的!那个一本正经教她功夫敦促她前进的徐穆,哪儿去了?此时站在她身后这个无比坦然的厚脸皮登徒子,又是谁?
苏青觉得心里很乱,乱到无法好好理清这些。
从八年前相识至今,他一直是那样强大的存在,收她入行、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生存,虽然当年是迫不得已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夜夙和他,但是有他在的这八年,虽然过的是飘摇不定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反而是她心里最安定的岁月——怕什么呢,不管如何还有徐穆在。每一次风雨血火奔波的时候,他总是会在她身后看着她:她做成任务回来,他会跟她摆酒庆祝;就算失败了,他骂她一顿,也会去帮她把剩下的做好。
他是她的恩师、少主、同伴,是那个把她从当年那样彷徨黑暗岁月里拉出来,又一手缔造了她,让她重生的人。
可是他和她之间,应该是现在这样的吗?
她立在原地,想着这些,既不试图挣脱他,也不回头,长久地沉默。心头理智回来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便恢复了平静,连耳朵上那一点滚烫温度和粉红颜色,都渐渐消失了。
徐穆看着她一直不肯回头的背影,看着她从措手不及的呼吸急促,到渐渐冷静,终究也什么都没再说,慢慢放手。
罢了,他能教她功夫术法,教她生存成长,教她面对强敌毫无畏惧,教她遇事冷静处理,甚至能教她身处修罗场仍然面不改色,可这些年来他唯一无法教的,就是如何让她看清自己的心。
他便放了手,退了一步,道,“刚刚收到慕容轩的传书,苏其墨已经知道画像的事了。”
她总算肯转身回头面对他,却也退了一步,“既然已经牵扯到了叶家,他早晚会知道的。”
“慕容说,他准备继续查下去。”徐穆见她一退,眼里微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拿了当初画真正叶灵清肖像的画师还有一众相关人等,还带走了,那幅画。”
苏青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去了叶家,一定能问到关于我的事看样子,是瞒不住了。”
“我已经回信让慕容拖住他几天。”他点点头,却话锋一转,“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他再心急,也必须赶回皇宫赴中秋宫宴,等过完中秋,就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半个月,足够我们先他一步,把事情查清楚,一旦查清楚了,我们自然也就能堵住他往下查你的路。”
苏青沉默片刻,忽然抬头来直视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你还相信他吗?”
徐穆微一蹙眉,“相信什么?”
“相信他还是那个一心护持兄长,本心未变的苏其墨。”苏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你还信他,那我便也信他好了。”
“苏青”
“其实我之前的身份,就算真的被他知道了,也并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她笑笑,道,“反正刺痛我的,也从来不是我的那个身份况且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黑手,不是吗?”
徐穆低头看着她,不说话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让他查吧。”好像经过这一刻沉思,她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抬手来拍拍他的肩头,“你也该有个帮手了,有他帮你查下去,可以事半功倍——不管你还愿不愿意与他相认,但至少,哪怕是以夜夙的名义,你们也可以联手的,不是吗?”
“所以呢?”徐穆眉头微敛,望进她的眼睛里,好像要看透她的心思,“你想说什么?”
“朱越到昌绮,快马一天就能赶到。告诉慕容,不仅不要拦他,”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让他告诉苏其墨,我去昌绮,邀他一见。”
第86章 久候()
第二日黄昏。
昌绮城,郊外。
此处离官道很近,来往行人商客,一目了然。而今日那些过往的路人们,其实也觉得很惊异。
三个男人,一个靠在路边树下,一个坐在树上枝干,一个守在官道边。
靠树而立的那一个,玄青长袍,气质英挺,虽然是斜斜倚靠着的姿势,却仍挡不住苍劲硬朗的男儿正气。而树上的那一个,一身白衣清清,姿势就很是闲散,落拓地靠着高高的树干,不时往官道远方望一眼。
而不论是树下的,树上的,或拎或抱,怀中都是一坛子酒。除此之外,那棵树脚边,还摆着另外几坛未拆封的。
噢对了,还有那个守在官道边的男人,他看上去年纪要小很多,打扮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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