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您起来了。”门外候着的十灵穿着一身素衣看见沈清爵走出来忙迎上来等着吩咐。谈话之前,踮起脚尖把绣着金边的玄色锦缎斗篷披在沈清爵身上。
沈清爵看着看着从小跟着她长大的侍女现在还带着几分稚嫩的清秀脸庞,一阵恍惚,难免又想到前世。十灵从小无依无靠,不会武功,一直跟着她照看她的饮食起居,而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柔弱女子却在小城雪山里,拿了火药灰飞烟灭给她谋一条生路。
多亏了她的好弟弟。想起沈靖,沈清爵面沉如水。
“郡主?”十灵看着她脸色不对,忙开口问询。
“没事。以后不必叫我郡主了,就叫我名字吧。”沈清爵走过她,接过下人递过来的一匹马,拿手拍了拍马头,白马晃了晃头,发出一长串愉快的马叫声。
十灵有些懵,不知道出了郡主她还该叫沈清爵什么,于是呆愣在原地眼睁睁着看着沈清爵翻身上马,水蓝色长袍翻飞,很快出了王府。
从小到大,沈清爵的风姿,她从来都看不够。
少年跟着从房间里出来,身体还有轻微的抖,他绝美的脸上挂着落寞,让人很是心疼。十灵迎上去,仔细打量他。
少年感受到身边清秀侍女的目光,把头垂地更低。
“我在王府这么久,也没见过你这样标志好看的人物,想来你的姿色在皇城里的排名也是极为靠前的,怎么将军没有命你侍寝吗?”十灵年级不大,心直口快却聪明,一言道破了少年的处境。
“嗯将军听了我说了几句话后就走了,似乎还有点不悦。”
“是这样啊,你也不要太伤心,兴许将军去找更风华的人了。”十灵走上去,安慰地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
少年听了这话,似乎更不悦了。
“多谢姐姐提醒,小人先行告退。”
不管何朝何代,王朝更迭,最高集权易主的时候,天子脚下典乐之声也从来不曾少过,尽管沐国的土地刚刚经历了战火连天,烟花柳巷的靡靡之音也没有停下,晚间华灯初上,琴声悠扬,沈清爵把白马随意留在路边,自己负手走进了这片烟花之地。
路上人纷纷侧目看着这般人物,不少年轻男女好像丢了魂,目光紧紧跟随着沈清爵,但就是不敢上前攀谈结交。
沈清爵走到无妄楼门口,看到这里门庭若市。而形形色色进楼的客人们下意识地给她让开路,沈清爵面无表情,理所应当的走进去,一众漂亮女子十分有眼力见,但都愣了愣,没有敢上前拉扯,混了大半辈子的领头女人看着她玄色斗篷上的金线立马客客气气地迎上来。
“这位贵客,有什么吩咐。”
“一间清净的屋子。”沈清爵环顾四下,一群姿色动人的女子让她觉得十分嘈杂麻烦。干脆先找个地方歇着。
无妄楼,无妄情,无妄愁,来者皆醉一杯酒。皇城里的话她当然听过,但是今天来却不是喝酒的,她酒量一般,毕竟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个人敢逼迫她喝。
她捏着金质酒杯,眯着眼陷进了沉思。
从醒来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无比真实,她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一个梦,纵然无法理解扑朔迷离的时空倒流,她也不得不确信,野史杂记里记载的重生之例真的到了她的头上。
只要谢冰媛在,她就在这里好好地再活一世有何不妥?
突然间传来一股琴声抚乱了楼里的嘈杂,只一声就让沈清爵眉毛一挑。
人群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彻底骚动起来。
“是谢老板?谢老板真的在?”
“听说谢冰媛可能在,倒也不枉费爷的百两黄金。”
“夭寿了!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谢老板弹琴,值当了!”
沈清爵没有发现,自己醒来之后五感更为通透,客人们的胡乱言语都尽入她耳中。
她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着的杯子,听着越来越熟悉的琴声慢慢地笑了。
第4章 再见()
谢冰媛身着一身黛色,在屋子里垂帘拨着琴弦,琴声像流水一样从她指尖汩汩流出,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仿佛冰天雪地里有琴音。
一柱香的工夫很快过去,一曲终了,客人们还沉浸在音乐声中没有反应。不知道谁开了个头,才响起满座动容的掌声。
沈清爵端起茶盏喝茶,她的手指本就修长瘦削骨节分明,此刻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十分漂亮的碧绿的翡翠扳指,更显得纤纤如玉。
如果无妄楼的人识货,知道她和她师父戴着的是怎样的玉扳指,应该马上就会派人来伺候了。
果不其然,敲门声响了三下,沈清爵懒得答话,门口的人站了一会儿,慢慢推开门进来。
“哎呦,沈将军,您可是星宿下凡了,来了也不支会一声,让这些个愚笨的老婆子怠慢了您。”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带圆帽男子弯着腰陪着笑一个劲鞠躬,旁边站着刚才迎接她的老女人,老女人垂着头,犯了大错一样挪动着脚不敢说话。
沈清爵放下茶盏,拿手帕随意擦了擦手,漫不经心扔在桌子上。
“外面弹琴的,是谁?”
中年男人见沈清爵这么问,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将军是对谢老板感兴趣,忙作揖回答:
“是谢冰媛谢老板。”
沈清爵眯了眯眼,把茶盏往前一送。
管事的中年男人立马会意,走上来拿起茶壶给茶盏蓄满水,再小心翼翼把茶盏推送回原来的位置。他知道这是沈清爵满意自己的回答,放下心说起话来。
“谢老板最近没有唱戏,我听别人讲,谢老板的琴也是一绝,我求着好几天,终于逮到谢老板今儿心情好,把她请过来,现在想想我这脑子也有灵光的时候,叫来谢老板弹奏,正巧您来了满意了,小人最开心。”
沈清爵抬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中年男子不敢妄自发话,等着沈清爵吩咐。
“替我问问她,何时再唱牡丹亭。”中年男子
不明白沈清爵的意思,却不敢怠慢,忙领着妇人退下去传话。
谢冰媛坐在无妄楼顶阁里,拿手帕轻轻擦拭着古琴。
“东家?”中年男子试探地问,刚刚他说了来意之后,谢冰媛就这样擦着古琴一言不发。
“你说她是沈将军,沈将军怎会来这烟花之地,多半是哪家的纨绔冒充想见我一面。”谢冰媛继续斯条慢理擦着古琴。
“东家,就别提那传说中和大元帅一样的碧绿扳指了,就气度身量,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冒充的出来的。”
谢冰媛眉毛动了动,心里了然,怕是传闻中的刚刚册封的沈将军真的来了。只是她无妄楼向来低调,行事稳重,能有什么让一个权倾朝野的上将军惦记?
“请她过来吧。”
中年男子有些为难,但是还是如此照做,若论地位尊卑,一百个他都不够给沈清爵提鞋的,现在东家有命,他又不得不违抗。“东家可了不得”男子暗想。
他只好硬着头皮又回到沈清爵门口,拿捏着说话的分寸:“将军,谢老板腿脚不便,请您过去一趟。”
中年男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甚至已经做好了沈清爵随时会拂袖而去的准备。
“吱”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沈清爵已经出来站到了门前,狐裘带风,一袭蓝袍贵气逼人,周身还透着几股子轻快之感。
“带路。”
中年男人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的女人,忙躬着身子伸手做了请的姿势在左前方一路引路踱步。似乎不相信,沈清爵何等身份,居然就这么答应亲自去找谢冰媛。
“就是这里了,小人先下去了。”中年男人下了楼,一路走一路啧啧啧地发出感慨。
“怎么样怎么样?”一路姹紫嫣红的美女赶紧围了上来,甚至几个演奏的小倌也伸长了脖子想要听一听。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摇了摇头,“你们知道那是谁吗?可别想了,那等人物也就星宿下凡偶尔来咱这地方一次了。”
“谁啊谁啊能让汪叔您这么说?莫不是哪个二三品的官员?”姑娘们一听汪福海这么说,更加好奇,凑在他周围叽叽喳喳的问。
“谁能横刀立马,唯我沈大将军。你们听过军队里说的这句话吗?那魏人见了将军可不也是闻风丧胆的?”
汪福海啧啧感叹,一众姑娘们都仿佛呆愣住,不再说话,脸上黯然颜色各有春秋。“这辈子能见这么一回,你们可知足吧!”
沈清爵看着面前的雕花木门,往事如烟飘过,她一刻都不想再等。她勾起手指轻轻叩了叩门。
“请进”房内响起熟悉的清冷声音,沈清爵开门的指尖有些微颤。
推门而入,谢冰媛从古琴旁款款起身,黛色素袍衬得她身段玲珑。谢冰媛不卑不亢走过来,曲腿行李:“见过将军。”当她抬眸一看传闻中横刀立马的沈大将军,心里猛然一跳。
她脑海里暗想的沈清爵,应该是五大三粗可比男子的粗狂威严女子,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样气度雍容不怒自威的清瘦高挑女人。
沈清爵茕茕孑立在一旁,玄色斗篷无风而动,说不出的冷冽倜傥,白壁一样的脸上面无表情,精致的上斜眼里却好像有一川浓烈的江南烟雨。
谢冰媛被称为皇城第一绝色,这一年见过沈清爵之后,心里已经悄悄把这个名号戴给不自知的沈清爵了。
沈清爵没有答话,丝毫不把繁文缛节当回事。她踱步到桌边坐下,衣诀翩翩,质地极好的流苏跟着一起摆动。伸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才勉强压下要汹涌澎湃冲出胸口的感情。
“你每天唱戏还要弹曲,不辛苦吗?”沈清爵问她。
谢冰媛没有想到沈清爵会来这么一句。
“人哪能一直轻松,想明白了这些又哪会辛苦。”谢冰媛看着沈清爵十分随意自然的举动,也跟着放松下来。
“牡丹亭我从未在人前唱过,将军怎么知道。”世人都知道京戏盛行,昆曲衰落,而谢老板不仅京戏独领风骚,开腔昆曲更是一绝,只是老板从不唱牡丹亭。
沈清爵怎么知道?前世北上御敌出发的前几日,谢老板身披锦缎在下了雪的梅林里给她唱了牡丹亭送别。
“这两年的清伐战争以后,前朝旧王侯十二位都不在了,我自小在皇宫里长大,跟着老奶奶听戏,现在却越来越觉得寂寞寥落,就试问问谢老板会不会唱牡丹亭。”
谢冰媛听着这段话,心里的惊惧越来越重,如果不是她幼年周游合国,几乎就要淌下冷汗。
沈将军自小在皇宫长大,当然不会是现在的皇宫,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已经覆灭的旧朝。世人都知道,前朝末年政治溃败,多年以来英雄帝王的江山到最后被把持在一个老妇人手里,薄姓穷途末路,老妇人却每天听戏游玩作乐,被多年来虎视眈眈的敌国欺负到了头上。
跟着老太太听戏,怕是前朝太后的干儿子皇帝也不行吧?
而这样一位尊贵的和前朝纠缠颇深的郡主或者公主的人物,跟着新朝四方戎马,短短两年覆灭了十二个前朝旧王侯。
谢冰媛抬起眼在看眼前白璧无瑕的人,眼神有些许的复杂。在她面前悠闲喝茶的人到底有什么雷霆手段,自己又哪里吸引了她。
沈清爵转头看着她,目光中蕴含着别样的温柔:“清爵对谢老板仰慕已久,今天特此来问,谢老板什么时候开台唱戏,我好去梨园洗耳恭听。”
谢冰媛低头一笑,她自然不信沈清爵的话,只是为什么这么说,也不是现在的她能想明白的。
“改天唱。”
沈清爵听了这话,眼里含笑,“打扰了,那就改日再见。”说完起身出门,神色十分轻松。
再回到旧王府,已经是深夜时分,十灵掌着灯撑着脸坐在大厅桌子旁的油灯旁,看来是没有等到她睡着了。沈清爵一抬手,油灯灭了,屋子回归黑暗。
沈清爵摘下狐裘放在一旁,独自走上阁楼的书房。
黑暗里的人总是这样,没有白天日光的照耀,更加接近自身的灵魂。死过一次的沈清爵理应无所畏惧,但是她很快发现,她还是十分害怕与谢冰媛的分别。没有前不久的生离死别,她或许永远也不曾明白谢冰媛这三个字对她的含义。
沈清爵掌灯,研墨提笔,站在书桌上及身长的画纸旁,也许没有明天的日头初照,她恍惚一会儿会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一片无边无垠的黑暗之中。
而把谢冰媛的画像带在身边,倍受煎熬的囚牢也许是最合适的温柔乡。
她一站就是一晚上,当最后一笔落下,日光初晓,画中的人穿着贵妃服回眸看着她。沈清爵一阵恍惚,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沐国十七年还是二十二年。
第5章 惊谁的梦()
盯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沈清爵放下已经干涸的笔,走到书房门边的墙壁上把画像挂好。
一朝重来之后,她可以重新活,可以重新把谢冰媛抓在手中,但是只要她还有一分记忆,想起那一幕的生离死别,就不能不黯然伤神,仿佛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这一世该用怎样的心来待她。沈清爵分外在乎的谢冰媛,也许是她重来以后唯一的弱点。
沈清爵关上书房门,施施然走出来,抬手击了击掌。几瞬息之后,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从大厅走进来跪在她的面前。
“郡主,有何吩咐?”黑衣人低垂眉眼,一举一动看起来都十分恭敬忠诚。
“梨园的谢冰媛,你以后就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但是不到要紧关头不要出来,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从今往后不必跟着我了。”沈清爵负手走进大厅,坐在椅子上,垂眸看着跟过来的黑衣人。
“郡主,那您身边不就没有”黑衣人跪在地上,十分不解沈清爵的决定。他武功出神入化,这些年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为沈清爵挡了多少次暗杀。
“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你隐匿在我周围,算是埋没了你的本事,这次你暗里保护她,也可以明面上为我做事。”
沈若光不再说话,低着头答应了沈清爵的要求。很快转过身走了几步,几瞬息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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