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人,每个人都会做很多梦,每一个梦境都有不同。
很难把所有的梦,像现实中的存在一样,准确地定位出来。比如出了沙瀑道,上走两千阶是雪饮道——入梦者永远没法说“出了这个人的梦,右拐直走就是那个人的梦”,之类的话。
他们依靠“无妄道标”寻找梦境。
魔主的道标应该是水面、蓝蝶。
陆有生见他,岩浆变成湖水,他从水上走来,化作蓝蝶消失。
小枝在洛城见他,地上积水空明,水中蓝蝶纷飞。
殷翎儿见他时,他坐在湖面上,蓝色蝴蝶自由地穿梭在水面之下。
梦中固定出现的东西,就是入梦者的“道标”。
小枝的道标,是白石巨树、无尽深空。以后她每一次入梦,被入梦的人,都会看见树的枝条。
她领悟法门之后,在洞府中练习了几天,发现自己暂时只能侵入杜忘川的梦。
他好像对她太信任了这样不设防的梦境是很容易进入的。
如果是对她设有心房的人,她的枝条探出去,只能碰到模模糊糊的影子,无法形成具体轮廓。
难怪魔主化身都长得平易近人,温和可亲。
小枝觉得自己应该从气质上进行调整,于是对着杜忘川练了很久温和微笑。
“我做错了什么吗?”
杜忘川终于忍不住问道。
“您为什么总是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小枝放弃了。
她敛衣起身,杜忘川为她眼上缚一条银带。里侧盖着黑布,外面纯银镂空,银带环过头发,在脑后垂下长长的斗篷似的黑纱。
“上次您说要遮眼,所以我来南疆后特意打了很多银饰。”
小枝:“你其实可以花点力气在别的事情上”
杜忘川坚持道:“您的事情最重要。”
“约诗皎见面吧。”
*
竹楼安静了很多天,直到谢迢传召,让他到不周山来一趟。
拂月有些不安。
他打开诏令,里面写着“共议五帝座人选”。
“忘了还有这事儿”他揉了揉眉心,神色十分疲倦。
归藏城一战后,他应谢迢要求,一直在看梦生子的功法,试图找出魔主不死化身的破解方法。
但大梦无生录很难清醒地看下去,找破解方法更是极耗心力。
如果小枝想学,其实教给她也没什么问题。她悟性好,与魔主接触过,也许可以另辟蹊径。
为什么要刻意刁难,他也说不清楚。
只是很想这样做而已。
难以控制。
他起身离开,宋机已经为他打开竹楼禁制。
外面阳光灿烂,他竟有些不适应。
他性情无常,黑白两面,一面豺狼,一面佛陀。这么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关着的野兽,小枝眨眼就把它放出来喂饱了。
第198章 共商决策()
南疆。
林间水汽氤氲,阳光正好。
诗皎没想到,对方居然约在大白天见面。谈阴谋不该在月黑风高之夜吗?
她端坐屋内,眼睛死死盯着吊脚楼的门,眨也不敢眨。
过了好久,门被风吹动。
先露出一角月白色衣袍,系银铃的手将门打开,杜忘川躬身请背后那人入内。
诗皎紧盯着那人,见她是少女模样,体态纤细,道袍素净,眼上蒙着银饰,发后垂落黑纱。
杜忘川走在她背后,为她合上了门。
“诗皎祭司。”小枝拘谨地行礼。
在诗皎看来,她完全是装模作样——魔主每次说坏事之前,都是他礼数最周到的时候。
“你直说吧,想要我做什么?”诗皎声音冷硬。
小枝歪了歪头,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伯瑜的父亲在哪儿?”诗皎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枝道:“被谢迢保护起来了。”
“在哪儿!?”
诗皎有些激动地站起来,杜忘川挡在小枝面前,长剑落下簌簌霜雪。
“代价。”
诗皎听见细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比雪声轻一点。
杜忘川让开身子,阳光正好从窗口照出来,银系带折射出让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
诗皎眯起眼睛,听见那位少女道:“我们从小一点的代价开始。”
她取出一支玉简,杜忘川将之递给诗皎。
诗皎低头看去,里面只记了一个门派,两个名字。
“这是”
“我知道你并不信任我。”小枝平静道,“我也一样。那让我们从简单一点的做起。”
小枝指了指玉简:“这是第一条线索。”
“等你完成任务后,我再给你第二条线索。”
“我们慢慢来。磨合。尝试信任。等到那个阶段,我再告诉你怎么救她。”
诗皎握紧了玉简,她发现对方的说话方式与魔主完全不同,但同样极具诱惑力。
她竭力冷静下来:“我要先确认线索的真实性。”
“请随意”小枝站起身,杜忘川回头替她牵起黑纱。
见她准备离开,诗皎犹豫一下,还是问道:“我怎么找你?”
“我们会来找你。”小枝没有回头,杜忘川打开门,“如果你觉得线索可信,就帮我偷一件东西出来,你做好之后,忘川会找到你,给你带去下一条线索。”
“偷什么东西?”
“魔主地宫里的东西。”小枝思索道,“随便什么都行,一块石头,一片木屑只要是他平时呆的那地方的。”
她回过头,突然笑了:“如果能拿到他身上的东西就更好了。”
她款款施礼,慢步离去。
诗皎捏着玉简,马不停蹄地赶往洛城。
第一条线索。
静虚观,清慎、清疑。
*
帝座人选很难确定,五方侍剑人讨论了很久,最后仍未定下人选。
龙王呆着有些无聊了,提议道:“算了,我们抓阄吧,讨论不出来的。”
“我也不能总跟你们耗在这儿。”初亭道,“讲实话,这几个人选都不合我心意”
龙王嘲道:“别听他说了,他什么都不满意。”
“拂月公子怎么看?”沈蔓突然问道,沈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今天拂月格外安静,可能是因为在研究大梦无生录。
拂月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各有优劣,难以取舍。”
沈蔓、沈延对视一眼。
谢迢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看向他。
“还有备用方案。”他平静道,“九天十秀的身份已经全部查明,以他们为目标,看看这几位候选者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散场了,散场了!大家回去吧。”龙王拍着手,身化金龙离开。
“能把她从侍剑人里除名吗?”初亭不满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拂月也准备离开。
“魔主心法看得怎么样?”谢迢突然出声将他留住。
提到大梦无生录,拂月很难不回忆起小枝在他桌案前裸背流血的样子。
“还好”他清空那些遐思,沉静地回答道,“已经有办法了,但是时机比较难找。我下次找你细谈。”
初亭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避着我的?”
“好。”谢迢依然很平静,“我也觉得我们应该细谈一下。”
初亭的目光在他们之间徘徊一下,总觉得气氛变紧张了。
拂月公子先回蜀山。
“怎么了?”初亭问谢迢。
“没怎么。”
谢迢这表情肯定不是“没怎么”。
“到底怎么了?”初亭莫名其妙。
“你喜欢虞屏锦吗?”谢迢突然问。
“还凑合?”初亭更莫名其妙了,“我更喜欢解子真。”
“”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最后谢迢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
诗皎在静虚观附近潜伏很久。
静虚观俗世清修,大隐隐于市。虽然洛城不能滥用术法,但在观内允许正常修行。
观中弟子很少,每一个都非常出色。而且静虚观与蜀山关系密切,虽非附属,却一直受蜀山调遣。
诗皎不得不换下南疆服饰,打扮得像普通洛城男子,只有这样才能接近观中道士。
她用三尸教秘术,蛊惑那些低辈弟子,试着向他们套话。
“清慎师叔、清疑师叔?”低辈弟子都不太了解,“他们在兵圣墓受了伤,一直在闭关。”
原来清慎、清疑两人,就是当初她师尊放走的两人。
他们和师尊能有什么关系?
诗皎不死心,明察暗访很久,最后终于得到一条有用的消息。
“二位师叔受魔功所伤,记忆出了些问题,兵圣墓发生的一切,他们全忘了!”
诗皎知道,毁人记忆比取人性命难太多了。如果她师尊宁愿毁掉这两人的记忆,也不愿杀他们,那她可能真的跟静虚观有关系。
或者说,跟蜀山有关系。
诗皎找不到机接近那两人的机会。
她每天捏着神秘少女给她的玉简,等待她的联络。
但是妙仙洲那个叛门弑主的家伙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真的要
诗皎记起少女提的“代价”,她得从魔主地宫偷一件东西,然后少女才会来联络她。
可魔主宫殿天魔环伺,根本找不到下手机会。
除非
诗皎咬咬牙,离开洛城,西行前往昆仑。
第199章 双面间谍()
南疆,一处安静的洞府。
观世祭坛微微发光,诗皎一袭红衣,快步走在昆仑雪地中。
“鹤主,你真觉得她能成功吗?”杜忘川有些担忧。
从魔主眼皮子底下偷东西,风险实在太大了。
“能。”小枝趴在祭坛边上,“我相信诗皎姐姐。”
她抬手拨弄祭坛,祭坛画面变幻,映出漆黑封闭的空间。这空间中闪烁着唯一的亮点,是一柄沉寂的金色长剑。
剑身花纹细腻繁复,不似杀器,更像礼器。它透出仁德崇高的气息,照亮小小一隅,光芒像沉睡者的呼吸一般起伏。
“不周”杜忘川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某种存在。
不周剑,从未沾过血,也不曾夺走过任何性命的神剑。
它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明确。
——拒战。
小枝看着它,它的光芒平静起伏,没有任何反应。
“你好。”小枝冲它招了招手。
它没有理会,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人在盯着它看。
“我叫小枝。”小枝又道。
杜忘川:“”
说实话,洞府里黑咕隆咚的,小枝对着祭坛自言自语,还真有点恐怖。
“它叫喇叭花。”小枝举起自己的剑,“它长得和蜀山神剑一样,是我当初瞎眼挑错了剑形,现在我觉得你比较好看。”
平心而论,不周剑应该是神剑中最为美丽的一把。
但这种“美丽”只是作为礼器的美丽。它无法驰骋沙场,铲除敌害。所以作为剑器,它称不上真正的“美丽”。
如果它被供奉在宗庙中,应该可以掠夺所有人的视线。
小枝刚自我介绍完,画面就开始闪动。
同一个场景只能看一小会儿,小枝已经习惯了。
她将画面调整到昆仑,发现诗皎进入了地宫。
魔主的本体从不离开地宫,宫中还有无数天魔环伺。诗皎作为花欲晓的弟子,虽然有权出入这里,但很少会主动前来。
她穿过一重重宫门,到了地宫面前。
最后一重门打开,魔主打着呵欠醒来。
台阶下,地面已经换成透明的水晶,下面是深海似的幽闭空间,巨鲲沉在水底。
诗皎走上前的时候,脚下忽然响起“哗啦”一阵水声。
她连忙顿住步伐,低头一看,发现水下是一尾蓝发的鲛人,她面容纯真圣洁,眼睛闪闪发亮。
诗皎心底发寒,手心止不住地流汗。
“诗皎?有什么事吗?”魔主和蔼地微笑道,“你好像很少主动来这里”
“我”诗皎四下张望,阴影里全部都是天魔,它们的视线没有任何死角。就连她所站的地面之下,都被那只鲛人紧紧盯着,她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能偷出东西来。
杜忘川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以后去地宫”小枝突然说,“是不是不能穿裙子?”
杜忘川:“”
“水下有人看着呢”小枝在祭坛上指了指。
“您还是认真看吧。”
观世祭坛上,魔主温和地垂下视线:“不要怕,慢慢说。”
“我”诗皎又一次开口,喉咙干涩得过分,脑子也一片空白。
小枝看着祭坛,用手指戳水下的鱼,轻声道:“她一定可以的。”
诗皎努力很多次,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尊上,有人让我盗取您的信物。”
“这女人!”杜忘川怒极。
“好!”小枝撑住祭坛,一下就站了起来,眼睛兴奋得发亮。
诗皎说出第一句话之后,思路也流畅不少。
她把杜忘川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跟魔主说了一遍,避开蜀山死间那段,只说对方以她师尊性命相胁,引诱她盗取魔主信物。
“我对尊上忠心耿耿,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哪怕对方以师尊性命相胁,我也要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同您说明!”诗皎果断下跪,以额触地,“因心中犹豫纠结,未能及时回报,还请尊上责罚!”
她额头上流下的汗,汇成了小小一滩。
“这有什么好责罚的”魔主笑了笑,“你可知对方来历?”
诗皎摇头:“不管什么来历,总归是对您不怀好心!对方自称拿捏住了师尊的生死,想要诗皎为他们效力诗皎虽然犹豫为难,但还是、还是无法背叛尊上!请尊上随意探察!”
如果这个时候,魔主真的来个搜魂术之类的探察,那花欲晓的事情肯定暴露了。
杜忘川整个人都僵在祭坛边上,手指节发白,紧张得说不出话。
小枝也很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魔主用指节轻敲扶手,垂眸思索一阵:“你过来。”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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