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对,树。”梦生子点头,“谁种下的树?”
“你又在故弄玄虚。”
梦生子失笑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被那座城拒之门外,只有你们的祭器进去了。”
他顿了顿,见拂月仍在原地,便继续道:“所以圣城之战后,我照着那棵树,那些石锁,追查了很久。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不要再问我问题,说下去,或者我现在离开。”
“那我就不多嘴了。”梦生子从书匣上下来,“以后你们会知道的。不过,请容我提前说上一句人真是可悲的东西。”
他语气平缓,让人心中微沉。
书匣中忽然飞出大量蓝蝶,将他的身影盖住,面前又变回了戏台的样子。
伶人浓妆艳抹,酒气芬芳,唱词袅袅绕梁。
“这其间正乱飘僧舍茶烟湿,密洒歌楼酒力微,青山也白头老了尘世!”
台下客悄然消失,白衣无影。
*
昆仑,乌云低垂,山脊上浮出一个个黑点。来自五镇神山的候选者,渐渐出现在昆仑雪山上。
未等他们站定,脚下便传来一阵山摇地动,皑皑白雪摇落。
大巢窟通往地面的冰道被打开,先出现的是蚁群。候选者们从未接触过这类小型妖兽,纷纷以烈火烧之。
妖蚁合抱成团,像球似的飞速滚动,外围裹了昆仑雪,烧死很少一些。蚁球撞在修道者身上,眨眼就把他们吃得连白骨都不剩。
“郁之,水灵阵。”小枝的声音传到队友们耳中。
烈火灼灼,融冰为川,一道道蓝光漂浮在妖蚁们行走的必经之路上。水浪激流将蚁群冲开,原本严密的阵型也难以维持。
“油,火。”小枝对楚臣道。
符箓撒开,油浮于水面,将同样飘在上面的蚁群烧尽。这一处被清理干净,队伍很快沿着圣火燃烧的方向,往山阳一侧走去。
“停。”小枝止住他们的步伐。
刚翻过山脊,背后就传出尖锐的鸣音。
队里几人探出神念一看,另一边飞出了巨大铁翅妖鸟。它们像一座座空中方舟,背上坐着大量小型妖兽。
妖鸟飞出冰道,开始往地上投放妖兽。
小枝带队友走到山阳面,正好避开投放妖兽的地方。他们从妖兽的视线死角布阵,大量清理冲锋在前的小妖。
周围打杀声一片,又是道法遁光,又是魔雾妖气。有时候一个符箓砸下去,根本不知道打到的是妖是人。
候选者们杀得满眼都是血色。只有到了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根本没有“害怕”的余地。可能在心颤的那一刻,妖兽的利爪就撕裂了他们肉体。
这片庄严圣洁的雪地里,火花闪电飞舞,残肢血肉四溅。
小枝一开始简短清晰的指挥,逐渐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复杂。
“布阵,守据!快一点,无悌要来了!”她胸口那块黑色鳞片正在发热,灼烧着皮肤,几乎烫出疤痕,“飞虹快点撤回来!!”
她话音刚落,整座昆仑山就像被掀开了盖似的,下方隆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麋身,牛尾,马蹄,浑身覆盖着漆黑的鳞片,道道光芒被它吞噬,周边彻底沉入黑暗。
漆黑鳞片尊荣内敛,琥珀色眼瞳庄重威严,麒麟巨兽在昆仑顶峰踏蹄长啸,让群妖俯首,也让修道者本能地战栗恐惧。
小枝第一次见无悌的妖身,感觉比纹翦小很多,却把同样恐怖的气势凝聚到了更小的体魄里。
它的眼睛,琥珀色,又浅又亮,甚至感受不到杀气。里面只有沉沉的,从亘古蛮荒传来的浩荡不甘。
人族在阳光下肆意妄为的时候,妖族却被封印在不见天日的神山。
凭什么?
只凭圣人一句话罢了。
“女娲千年万载也好你能封印妖族,却永远封印不了秘密。”山巅的麒麟口吐人言,修为稍低的修道者口喷鲜血,瞬间倒地,心脏处被碾成一片肉泥。
王兽者,可轻易以威压杀人。
与此同时,蜀山神剑的剑光也亮了起来。
小枝抬眼看向空中,半壁清气与浩荡妖云割据。
谢迢孤独地站在空中,身边既没有妖兽,也没有人。他左手持剑,锋芒冰冷,出鞘如修罗。
浩浩荡荡的清云仙气朝着山巅压去,一剑敛尽光华,无欲无念,突破了所有“招式”与“技艺”,走向了剑本身的极致。
一剑即定胜负。
王兽踏蹄长啸,并无惧意。
它脚下雪山崩塌,大雪将无数修道者掩埋。那些垂垂欲死的妖兽眨眼间就振奋起来,拖着半残的躯壳开始反攻。
剑光已至!
麒麟微微垂首,双角将蜀山剑影抵住,大地皲裂,空中产生丝丝缕缕的黑色裂纹。剑气以两者为中心,撕开了整个山巅。
无数妖兽齐声嚎叫,它们的力量又像细流般反哺给它们的王。
无悌仰头长啸,音调极高,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听见声音。小枝胸口都被烫出了疤,心脏像第一次跳动那样疯狂又迫切地迸血。
“你知道我比你多了什么吗?”
这一剑无功而返,王兽甩了甩角,踏蹄而言。
“同伴!”
它背后兽群齐啸,声震昆仑,层云撕破。
谢迢换右手执剑,手臂渐渐被金属色剑纹覆盖。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剑势如破晓,初升之势无可遏制,收撤之间没有丝毫犹疑,眨眼又斩在麒麟角上。
这一次,角被斩掉一截。
麒麟怒嚎不止,原地踏蹄,几次喷出黑焰都未能沾衣。
“还多了废话。”谢迢道。
第241章 洛城华表()
“人”并不是没有同伴的。
谢迢也不是。
只是给他带来助力的,并不在昆仑,而在洛城。
昆仑鏖战这一日,奉明帝御驾出行,祭拜四方华表。
东方华表,盘龙烁金,五爪金龙的虚影从蓬莱飞来,落在上面。奉明帝朝其奉香,华表上的纹路寸寸浮出,没入他体内。
“蓬莱之愿,朕已知晓。”
车辇绕城而行,很快到了南方。
南方华表,虎踞银白,利齿如剑。白虎虚影从南方飞来,绕华表一圈,然后没入其中。奉明帝朝其奉香,点点光芒进入他的身体。
“方诸之愿,朕已知晓。”
西方华表,白鹿游林,迷雾漫起,仙鹿轻轻踏蹄,从顶端没入。奉明帝朝其奉香,华表上纹路浮出,化金光被他吸纳。
“昆仑之愿,朕已知晓。”
北方华表,龟蛇盘绕,相斗相缠。玄武虚影从北方飞来,落入华表。奉明帝朝其奉香,一缕缕粼光被他吸纳。
“不周之愿,朕已知晓。”
回到禁宫,宫中最后一座华表,盘龙纹云。蜀山的青龙虚影飞来,冷冷地凝视了奉明帝一会儿,然后才落在上面。
“蜀山之愿,朕已知晓。”
奉明帝照例奉香,华表上的金光渗进他的身体。
宫人们见此皆俯首叩头,大呼:“圣王万岁!圣威不朽!”
华表,原为“谤木”,为尧所设。民以“谤木”议论是非,“华表”承载的正是万民之愿。
民,载舟者也。
圣王通过谛听民意,为民解忧,获得源源不断的愿力,又以这些愿力抗击外敌,壮大人族。
奉明帝成为圣王不久,第一次尝试这种事情。他从华表汲取愿力,又通过祭祀祈祷,将其加持给昆仑的修道者。
他祷告时,并不知道这种办法有没有用。
‘就当它有用吧。’奉明帝想。
他必须让自己和整个人族,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信仰。
他会成为这个“信仰”。
*
奉明帝的祈祷,毫无疑问是有用的。
伴随着声声祝祷,远在昆仑的候选者们心中,渐渐涌出了对抗妖兽的勇气。他们看着彼此,感觉血肉相系,心意相通,并肩作战时力量大增。
“咳咳”
周郁之回看阵中,发现小枝正捂嘴咳嗽,她的身子佝偻下去,一点点委顿在地。
“可能是余毒未清!”苏青青立即腾出手为她诊脉,但是看不出异常,“该死,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小枝知道,这不是因为什么余毒,而是因为圣王之力。余毒让情况变得雪上加霜——她无法运功缓和痛苦。
“咳咳咳咳咳!”她剧烈咳嗽着,苏青青给她拍背,用真气替她温养。
“我没事!”小枝知道这样运功也没用,“你们继续往前,我留在阵中”
“这怎么行!”楚臣第一个反对。
“不能分开行动,太危险了!”周郁之说着,想将小枝背起来。
尹飞虹冲得太深,很难回来保护她。
小枝看着面前的厮杀乱象,冷静道:“不要紧,就跟第一次用偷天换日阵考核一样。我在阵中守候,你们在阵前冲锋,没问题的。”
她要尽量避人避战,万一等会儿圣王又降恩,她好歹得留点力气逃命。
她一意坚持,众人只得同意。
周郁之加固禁制,苏青青和楚臣给她留下保命救急的东西,几人很不放心地离去。
小枝捂着胸口喘息,那种被虫子噬咬的感觉又回来了。
痛。
痒。
麻。
谁在啃食她的“心”,让她痛苦到想把正在跳动的肉块掏出来。
厮杀声越演越烈,血像雨似的,从她头上浇下。人肉味,焦糊味,甜香味,清冷潮湿的水浸润她的下摆,她越坐越冷,于是挣扎着站起身来。
她竭力凝聚视线,睁眼就看见乱光飞射,闭眼更是混乱不堪。
“天河欲晓”她轻唤仙剑的名字,纯金色晨曦被她握在手里,没有一丝重量。
她以剑拄地,这才稳住身子。
天河欲晓的金光,流到了她的每一处经脉、每一处骨骼里。谢迢的剑气正在支撑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小枝松了口气,视线扬起,继续回望半空中的战况。
麒麟被斩去一小截角,正仰天咆哮。谢迢收剑立于虚空,没有一丝表情。
“你想要昆仑神剑?”无悌吼道,“如果交出纹翦女君,我便把神剑还给你们。”
“谢某有求自取,不必交换。”
谢迢言毕,又挥出一剑。
山崩地裂!
脚下冰川松动,小枝视线坠落,身子也随之瘫倒。她紧握着天河欲晓,从融化的冰水中,看见一只脆弱又美丽的蓝蝶。
蓝蝶沾水而过,再飞起时,眼前已经不再是昆仑雪山。
她看见一片静谧的湖水,湖中央,有人身着鎏金黑袍,墨发在水面散成饱满的圆弧。
魔主抓住她最脆弱的时机,悄然入梦。
“啊咳咳”小枝弓着身子,在心口处抓出一道道血痕,梦也无法缓和“心脏”的痛苦。
“你还好吗?”魔主关切地问她。
“别说话”小枝声音颤抖,她痛得想杀人。
“这些话你会想听的。”魔主笑道,“关于归藏城圣人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
他弹指一挥,大片蝴蝶覆盖水面,再散开时,水下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老迈的乞丐,正像烤乳猪似的被捆在一根铁签上。双手缚在一起,双脚蜷缩成回形。他屁股下点了一丛火,两只小妖兽正握着铁签两端,把他往火上架。
小枝痛得意识模糊,却仍辨别出了这个乞丐的身份。
他就是陪伴她十年,直到妖兽攻城才分离的老乞丐。
她攥紧手,指尖掐进掌心。
“说吧,你的主人是谁?”有人问老乞丐。
老乞丐浑身哆嗦:“小人不知!小人不知!求各位好汉放过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魔主撑着头,又打了个响指。
抓铁签的妖兽抬起爪子,把老乞丐放在了火堆上。“滋滋”的灼烧声特别清晰,他发现尖利的嚎叫,小妖立刻把他放了下来。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老乞丐一把鼻涕一把泪,鬼哭狼嚎道,“大仙!好汉!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只是个带信的啊!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去问归藏城里那些人吧!”
那些人?
第242章 美好人间()
老乞丐本不是乞丐。
他出身书香世家,七岁能诗,十岁能文,二十多岁带着书童进元京赶考,途中却遭遇了改变一生的变故。
那是个万里无云的星夜。
他听同乡的学子说,白马台素出文人雅士,去那里拜一拜,就能考运亨通。
他本不信这些,但那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鬼使神差地去了白马台。
那夜,白马台戒严了。
说是沿河民居走水,为免殃及白马台,官兵将附近街道全部封了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觉得自己既然都跑了一趟,无论如何都要进白马台拜拜才行。
他翻过路障,躲过哨兵,悄悄潜入白马台中。
一层,二层,三层
他踏着自己的心跳声,拾级而上,推开大门。
顶层,地上,有一滩血。
有一名青衫书生倒地不起,颈部露出两个巨大的蛇牙孔,伤口流出黑血,尸体渐趋冰冷,已经死透了。
尸体旁盘踞着一条蛇,或者两条蛇,他看不清。因为蛇头咬着蛇尾,正一点点吞噬彼此。
蛇和尸体的旁边,站着一个人。
月光洒下来,柔和冰冷,那个人背影模糊,轮廓边缘并不平整,有点像吞噬了夜的锯齿。
“那个人是谁?”拷问老乞丐的人问道。
回忆戛然而止。
“我不知道!!”老乞丐回过神来,努力撅起腚,生怕被火烤到。小妖们抬起他就往火堆上扔,它们将铁签转了一下,让他脸朝下对着火。
“我真的不知道啊,求你们放过我吧!!”他拼命扭动着,火烧着了他的头发,很快逼近他的眼睛,“你去问归藏城里的人!他们肯定知道!我是被那人抓进城里的普通人啊!”
妖兽“嗷”地一声将他丢到了火堆上。
“那人戴着锁!一把银锁!归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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