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轻盈的步伐一落在房顶已引起不小的动静,别苑的四个侍卫齐刷刷的向房檐上瞄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掀砖揭瓦声中,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残破的人,状似从房内破顶而出,瓦碎轰鸣之下,他们一时竟难以靠近也辨不清人数。
墨玉这身打扮是两人商议之后,觉得最像牢犯的造型,没错,她们就是想混淆视听,造成已有人潜逃或者有人劫狱的假象,虽只是扬汤止沸,很快会被识破,但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墨玉就着满面的灰黑,半散着头发,拖着两个类似于打仗时用的马绊,那原是有锋利弯勾的金属,她们自然没有这些,只能东拼西凑,用几个铜钩做成类似的利器,所以,墨玉今夜是拼尽了半生的智慧,还是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
看到有战犯逃走或者有人劫狱,第一个反应,应是去追。
墨玉在房上飞快的揭了两圈瓦之后,一溜烟的闪了,顺利的引走了三个守卫,不交手的话,脱身对她来说不难,眉翎丝毫不担心,只是,留给她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
那第二个反应,应当是去牢中检查,在三人追去之后,余下的那个守卫已然急急的奔向了紧锁的房门。
钥匙摸在手中,刚滑进锁眼,背后有人轻拍,守卫愣愣的回首,就在那个瞬间,一股辛刺的气味猝不及防的钻入鼻尖,眼前的黑影就这样模糊在一片粉尘之中。
而且,好像还是倒立着的?
天地在视线里极快的颠倒,守卫在看到来者鞋靴前,已经咣咚一声倒地昏厥了。
门锁,并没有立刻打开。
在门外的守卫被迷晕之后,眉翎贴着门框,已清晰的听见屋内的动静了。
显然是在问屋外发生了何事,她自然不会理会,但光听这声响,屋内怕是不少于四人,那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必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士,一旦他们与被墨玉引走的三人汇合,那她无疑会成为扬州今夜的头条。
是以,钥匙一拔,眉翎将锁牢牢的扣上了。
竹筒状的迷药弹在引燃之后,延着闪开的门缝滚了进去。
一个,两个
静候了须臾,屋内的声响似乎越来越大了。
心中愈发的没底,眉翎实在是摸不清里面到底有几个守卫,她索性将墨玉一晚上作的迷药弹全滚了进去,共计,五个!
即便是提前服过了解药,隔着门缝闻着不断溢出的辛味,仍有些微微的昏眩。
眉翎一手掩面,另一手搭上自己的脉搏,为了能听清里头的动静,她呼吸已收的不能再紧。
一边默数脉跳,她一边不安的盯着别苑的入口,那是随时会有侍卫折回的必经处,而她站的位置刚好能看见竹影掩映的拱门。
月色朦胧,光影魑魅合离,和着竹叶婆娑的吟风声,在这一刻说不出的悚人。
“五,四,三,二”
以脉动估摸,已足倒数了四分之一炷香时间,不能再等了,而且里面已几乎闻不见人声了。
眉翎最后一次惴惴不安的瞟了眼别苑的拱门,转身,钥匙飞快的滑进了锁孔。
一片昏黄的浓烟直面扑来,眉翎是进了屋才知道这药的分量有多足。拂手掸开重重烟熏,她摸索着向屋内行去。
足下冷不防的有什么松软的东西在拉扯,叫本就提心吊胆的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惶恐的叫声刚出喉头又被逼了回去,脚旁两个守卫模样的人横躺在门槛处,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一旦叫出声,被辨出是女子,那只怕她今晚即便顺利逃离,明早也要上扬州头条。
惊魂未定的捂了捂面上的黑布,唔,还在!
眉翎深深的换了口气,从翻进别苑一落地,她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般想着,悚惧的心便在一刹冷静了下来了。
再次起身,她急切的搜寻向屋内,两室居的房屋,外间把守的五个侍卫都已昏倒在地了,她目光转瞬打向了紧缩着的内房门上。
三步并了两步冲上前去,一串钥匙一把一把的试起
眉翎焦急的盯着锁眼,本就近乡情怯,再加上身后不知何时会有人突然冲进来,饶是心神再镇定,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额上已渗出几层汗珠,在连试了十几把铜匙之后,锁依旧顽固不动,她顿时间意识到了一个骇人的问题,她手中的钥匙是门外倒地的守卫身上的,那这里面的钥匙在?
几乎未经思量,一串钥匙甩落在地,她直奔向门槛处翻寻着另几人的腰袋。有两个守卫还有着模糊的意识,手似章鱼般狰狞的抓来。
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心突突的跳着,就在胸腔几欲崩裂的一刹,她终于摸到了冰凉的铜匙。如果没有戴面纱,此刻定能看见她面上的笑容,胜过夜半的昙花。
然而就在啪嗒一声清脆的锁开之后,她扑门而入,迫不及待的一目扫去时,绷紧的周身只在瞬息散架,她此刻的神色,大约也似那天色将明的昙花,一现凋敝。
薄薄的铁锈与血腥中,内室里的迷烟相较于外室稀薄,已模糊不了她的视线。
一眼望去,五个犯人分列而锁,虽各个都拿衣袖搪面来避迷烟,但依旧仅需一眼便知,她日思夜念的哥哥并不在其中,而这五人无不是伤痕累累,碗口粗的铁链锁身。
目光黯淡了一瞬之后,眉翎定了定神,手还扶在门框上,脚还停在门槛处,是进是退?
不知道!
心念在猝然失落之后一片空白,许是悲己悯人,许是心有不忍,或许,根本就无暇再思考。
第18章 如此男子(一)()
屋内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五双眼睛同时盯向这个更诡异的黑衣。
在眉翎砰的一声破门而入后,所有人都没有怀疑她是来劫狱的。然而她却在一眼扫过五人之后,如木桩般杵在了门口,一副走错了门的架势。
气氛有些胶着的僵滞,谁都没出声,就在所有人都怀疑她是否另有图谋时,她又一头扎了进来,没看他们任何人一眼,随手摸了一根铁镣,转眼就插入了钥匙。
啪一声脆响弹开,哇!一举夺魁的顺利!
眉翎哪里知道自己正被那五人怎样臆想,她畅快的舒了口气,头也没抬,便准备换把钥匙再开第二把锁,然后再开第三把,然后
她是准备将他们全放走的,这些算是她父兄的同袍了,能救自然是都要救的,反正她都进来了,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反正
思绪与心脯狂乱的跳跃中,眉翎刚舒出的半口气,又倒吸了回去。
余光猛然触到了一线冷光,是银色的,雪亮的,她蹲下后便侧身向着门,全神贯注在锁上,那么这光?
铜匙带着手心的冷汗,颤颤的落在地上,第二把锁还没来及打开,眉翎已在缓缓起身中听见了自己吞咽津液的声音。
其实在她将钥匙滑入第一把锁时,人就已经进来了,不过是她未留意到罢了!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下,她稍稍安慰了自己,可以庆幸的是只进来了一个守卫,然而悲哀的是长刀已快向她砍来。
那守卫似乎也是刚赶到,并没有打算立刻交手,像是观摩情势,他先一脚将钥匙踢了出去,在诧异的发现闯入者竟然只有她一人时,刀顿时在手中攥紧,冷光狠戾的向她挥来。
躲,退,闪
然而屋子只有这么大,除此之外,实在是
当眉翎被逼无奈,也掏出刀来试图博得一线生机时,不止是对面的守卫,如果她侧首,会发现,旁侧五人迥异的神色中也惊怔出了相同的错愕。
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咽了口气,虽然不愿意承认失策,但她与墨玉也确实没有其他兵器了,仓促之下,这半夜三经的,长剑或长刀叫她们到哪里去寻呢?
所以,她此刻掏出的,是她们唯有的一把短柄刀,墨玉考虑的很周全,介于这短刀她以后还要用来切吃食,她特意拿些碎布条裹起刀柄和刀鞘,算是简单的易了个容。
因此,当眉翎亮出它时,整把刀虽还不及对方刀柄长,却是飘红挂绿,非一般的显眼。
在场的,没有任何人怀疑这对峙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包括对面那侍卫,因为,眉翎已经看见他眼中毫不遮掩的蔑笑了,但是,她依旧循着一个方向,一步一步的后退着。
一阵铁索铿砺的声音骤起,似暗夜炸开的惊雷,就在电光火石间,长刀已从守卫的手中脱落,而他的双手正忙着挣脱忽的从背后捆来的铁索。
“快走!”
声音从守卫背后传来,却不是冲着她喊的,但嗓音已是强撑的力度。
眼见那战犯转瞬不支,气氛凝如千钧的一刻,眉翎一把捡起地上的长刀,本欲上前助势,却不意,她刚起身,背后撞到一个冷硬的胸膛,一股凌冽的气息同时笼落在耳后,蕴着说不出的寒意。
冰冷的大掌自身后探来,忽的裹住她执刀的手,刀锋一抬,直朝那守卫的心口刺去。
眉翎捡这刀只想反客为主尽快逃离,可顷刻间,却感受到了身后人凛冽的杀意。
快到来不及思考,她追着刀尖望去,一呼一吸间,两人的手在空中较了一番劲,那守卫刚挣脱铁索,一刀已刺进他肩胛。
眉翎正庆幸不是什么要害位置,也要不了命,却恍然惊见半刃卷血的刀又被猛的抽出。
这一回,是对准了守卫的心口刺去,没有半分犹疑,甚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狠戾,那是男子的力度,由不得她再挣扎半分。
极快,闷钝的入肉声之后,浓重的血腥味顷刻弥漫,雪亮的刀刃上猩红蜿蜒雕花。
这一刹,并不寂静,耳畔有铁索此起彼伏的铮声,而眉翎却愣了一刹,直直的看着那守卫慢慢倒地,虽说事从权宜,但这第二刀实在
她终于回过头去看被她打开枷锁的那个战犯,但肩上一重,迎面扑来的是一声沉重的喘息,和一具虚脱瘫软的身体。
时间容不下一丝优柔寡断了,她再也无暇顾及那守卫是否还能活命了,她得先把自己的小命保住,还有,压在她肩上的男子。
眉翎搀起男子便头也不回的奔门而去,也因此忽略了身后一道惊怔而又焦切的目光。
***
墨玉在跳下房檐之后,引着守卫钻进了一片竹林,竹影一阵狂烈摇颤后转瞬出奇的安静,一线迷药无声的漫了出来,引燃的药味呛目刺鼻。
而她则摸着黑,将外衣退下,借着对刺史府的熟稔,一阵花摇竹颤之后,绿荫之中掰出了一个身影。
墨玉理理鬓发,用力抹了把脸,路人般堂而皇之的往膳房行去,没错,她的路线就是要去膳房,刺史府的翠竹满府缘墙而植,钻哪一片都一样。
连吃带拿了几个点心又顺便洗了把脸之后,墨玉悠悠然的离去,临走之前,还顺手将鸡鸭鹅的畜舍也打开了,几个鸭子大摇大摆的跟着她出去看烟火了。
墨玉远远的瞅了眼火势,在吞了几个点心之后,掸了掸手,趁乱又添了把火,刺史府最好是要多乱有多乱,才能给她家小姐多争取些时间。
第19章 如此男子(二)()
一人多高的围墙,借个力翻过去不是难事,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可眼下?
眉翎瞟了眼瘫在肩头的男子,头沉沉的垂在两鬓的发丝里,昏昏默默的跟着自己走着,别说是翻墙了,估计她一撒手,他都未必站得稳。
倒不是因为他身上伤有那么重,只是
眉翎不得不承认今日有多么失策!墨玉拍着胸脯跟她说,那一个迷药弹的分量,至少能放倒五头野猪!
她当时还拍案叫好,两人咕咚一声把解药饮尽,就差没击掌了,却浑然没想到,那要救的人也被放倒了可怎么办!扛回去么?
头皮直发麻,这般焦灼的时候了,她竟然还在想,墨玉为什么对五头野猪那么有把握?他们里面恰好五个人,可是,她连放了五个进去!
眉翎使劲捶了捶浑浑的脑袋,此路已不通,背转过墙,她惶惶的暼了眼拱门,被自己惊了一下,难道这么堂而皇之的走回去?
且不说要绕过半个刺史府才能回到西院,光是随时有可能撞上的回来的侍卫就已经
虽是这么想着,但当她意识自己在干什么时,已扶着男子朝门奔去,不是铤而走险,是根本别无它路。
大约今晚所有的运气都用在开那第一把枷锁上了,因为,眉翎刚迈出别苑的门,便惊闻人声,且越来越近,绝不止一人,要不是有树影遮掩,几乎就要迎面撞上了。
步履一折,两道身影殁入竹林中。
眉翎屏起气息扶着男子倚墙坐下,自己轻轻扒开绿荫朝外望去,这一看,不要紧,来的至少有半个刺史府的侍卫,且各个佩有利剑,而他们人两躲在这浅薄的树影之后,一旦点火把搜寻,无异于瓮中之鳖,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墨发垂在耳际半遮容颜,男子入鬓的长眉微微蜷紧,似还在与药力挣扎,眉翎顿时意识到,他这个样子,根本就不可能走得出去。
可人都已经带出来了,难道要丢在这么?
越来越近的人声中,眉翎冷静至极的望向竹影掩映处的墙头。没什么不可以!
收回手,竹叶还在簌簌的回颤,她抱起地上散落的枝叶掩在男子身上,只悄声道了一句:“你莫要出声。”
说罢,她转身已奔向竹影尽头,那正是西院延伸出的一段,她越过墙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她一旦曝露,不光墨玉,连白芷怕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所以,她必须要离开,但是
月色斑驳下的竹影稀薄而缭乱,在风中似有若无的讴吟,一众侍卫赶回别苑时,飒沓风声中,墙上刚刚抹去她的衣影。
眉翎落入西院后便迅速向房内奔去,她必须要离开,但是,她想赌一把,赌她的运气,赌男子的造化。
***
哐哐哐的扣门声并不响,以至于房内半晌没有动静。
“老爷老爷!”有些惶急又有些胆怯的呼声自管家干瘪的喉结迸出。
从发现了第一星火开始,满府上下都在找寻找刺史,试图第一时间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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