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想了想，跟了进去。病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老人，紧闭着眼睛。林墨站在床边，身体发颤，桃子看的很心疼。
“奶奶。”
林墨沙哑的声音响起，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但接下来的一幕吓到了桃子，这个看上去风烛残年的老人，突然像被什么附上了身一样，满脸狰狞的瞪着林墨，大叫着：
“你这个丧门星！这个没人要的野狗！畜生！你把我扔在这儿！你这个混蛋！难怪你爸妈不要你！你怎么不去死！……”
叫骂声持续着，桃子呆呆的立在原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迟暮老人的嘴里怎么能讲出这么刻薄恶毒的话来！
桃子看向林墨，此时的林墨已经不再颤抖，她默不吭声的看了看点滴，然后拿起床头的暖瓶出去打水。转身发现桃子也在，她一下子有些尴尬，随即就是冷漠，没说一句话，提着暖瓶离开了。
林墨走了，剩下桃子一个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床上的老人发现了她，紧紧盯着她看，嘴唇哆嗦着，还在含糊的骂着什么。不一会儿，林墨打好了水走进来，将桌上的一个旧茶杯倒满水。然后搬了把椅子放在离床远一些的窗边，对桃子说：
“坐这儿吧。”
桃子点点头，走过去坐下。
林墨又出去打了盆热水回来，然后给老人擦身体。桃子起身过去，林墨说了句：
“不用。”
桃子停下伸到一半的手，只愣了一下，便又继续拿了条毛巾，跟林墨一人一边的帮老人擦拭起来。林墨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做着手里的事情。老人渐渐的没了骂人的力气，眼睛也合上了。桃子有些害怕，她看向林墨。
林墨低着头，说道：
“没事，还活着。”
桃子不知道说什么。擦完了身体，林墨找了套干净的衣服给老人换上。然后拿了换下的衣服要出门去洗，桃子走过来，
“给我吧。你多陪她一会儿。”
林墨有些惊讶的看着桃子，然后摇头说道：
“不用，我来。”
“没关系，我又不是不会洗。”
“水房在另一边，太黑了，我去。”
桃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林墨手里的盆，
“没关系。”
水房只有冰凉的自来水，桃子接满了水，朝盆里倒了些洗衣粉。她看着水盆里浸湿的衣服出神，尽管心里很害怕，但桃子看得出来这对祖孙之间有着很特别的关系。老人之前虽然一直在骂林墨，直到最后骂不动了，眼神也始终没离开过林墨。而且林墨也没有不管她，依然耐心的擦身体，包括在擦的过程里仔细的查看老人身上，桃子猜大概是在检查有没有什么伤痕之类的。
衣服泡的差不多了，桃子正要伸手去洗的时候，林墨走了进来，递给她一副手套。
“戴上这个，水凉。”
“哦。”
桃子接过来戴好。林墨站了一下，说句：
“谢谢。”
桃子看了她一眼，
“快进去吧，我这儿很快就洗好了。”
林墨点点头，转身离去。
桃子洗好了衣服回去的时候，看见走廊里林墨跟护工在说些什么。林墨看见桃子便迎了过来，接过手里的盆拿进屋，将衣服挂好后，又看了看点滴，然后走了出来。
“李阿姨，辛苦你了。”
“小墨啊，辛苦的是你。自己在外面要多注意身体，你奶奶毕竟也这么大年纪了，何况……唉，看命吧。”
“恩。这里就拜托了。”
说完林墨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袋交给护工。两人又说了几句，林墨转头跟桃子说：
“我们回去吧。”
桃子点点头。林墨拉起桃子的手，往外走去。
上了车，林墨没有马上发动车子。
“饿不饿？”
林墨问道。
桃子想了想，
“有点想吃鱼片粥。”
林墨笑了笑，表情放松了不少。
“去西塘吃？”
“好啊。”
两人去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粤菜馆。这里不仅菜品不错，而且就餐环境优雅，私密性很好。林墨和桃子要了一间雅间，不一会儿菜就上齐了。
两人吃了点东西，林墨才开口。
“她是我奶奶。我10岁那年，父母出门打工，结果遇见意外去世了，就剩我跟奶奶两个人。她一直都这样，对我很凶，觉得要不是为了我，父母也不会决定外出打工，也不会遇上意外。”
“可是这不是你的错啊。”
“曾经我会觉得那就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原因才让爸妈遭遇了意外……那时候，近似苦行僧一样，狠狠的对待自己，越是苦越是难的事，越逼着自己去做，似乎觉得那样才能赎罪一般。”
桃子听到心里一揪，她给林墨面前的杯子填满了水。
林墨端起来喝了一口，继续道：
“奶奶对我的感情很复杂，她恨着我也爱着我。那时候每天放学我都要在班里呆到最后才走，因为我怕一回家就要面对她，就要听她骂。我有时候特别羡慕那些有爷爷奶奶来接的同学，他们的爷爷奶奶会帮着提书包，然后拉着同学的手回家。我奶奶一次都没拉过我的手，但是没少打我手。你看这儿有个疤，”
林墨指给桃子看，桃子看到林墨左手的虎口处有一道疤痕。她很想握上去，但是林墨很快的收了手。
“每次我要做了什么碍她眼的事，她就打我的手。有一次我想帮她端菜，结果她一下拍开我的手，我没拿住盘子，盘子掉在了地上。当时我真的很害怕，赶紧蹲下去捡，她就气的大骂。那时候我还小啊，她越骂我越紧张，越紧张就越抖，结果不小心碎片把手划了很深的一个口子。但是，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她不像表面上那么凶。当时流了很多血，她看到后赶忙扔下手里的活，给我包扎。包扎完了还不放心，担心会感染，又带着我去很远的卫生所打针。一进卫生所的门她就跟人家嚷嚷，‘大夫，快给我孙女看看，孩子流了好多血！’”
说到这儿，林墨摇头笑了笑，
“那时候才知道，老太太也没那么可恨。还有一次……”
那一天，桃子听林墨讲了好多小时候的事，都是跟奶奶的事。有时候林墨会无奈的笑，有时候，会泪花闪烁。那一晚的最后，桃子主动拥抱住林墨，给了她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11。第十一章（）
距离林墨发来请假信息已经四天过去了，林墨依然没有动静。这四天里桃子让自己很忙，忙到没时间去想林墨在干什么。
程家林作为东林引进的境外专家，正式被聘为东林企划部部长。今天晚上的欢迎Party，程家林将作为主角正式被介绍给大家。
东林员工们对这位毕业于海外名校、气质温雅、年轻有为的单身优质男相当感兴趣。尤其是这个时候，何兮桃空降不久，程家林的加盟有着明显的“幕僚”色彩。而且郎才女貌，年纪相仿，最重要的是男未婚女未嫁，所以员工内部很快就传出了两人很可能恋爱的消息。
7点，碧澄。大家之前一听说碧澄的名字就尖叫了。这是一家有名的私人会所，但不接受预定，所以碧澄很神秘。曾经有好事的人向市公安举报，说碧澄提供色情服务，派出的人员刚到门口还没进门就被一通电话给堵回去了。之后碧澄就像披了层神秘的面纱，坊间时不时就会流出有关碧澄的流言。其中最多的是关于碧澄的老板，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喜欢的也是女人。
桃子一席盛装出现时，全场掌声雷动。桃子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大家的捧场还是很感谢的。况且这也说明了大家对新任总裁的认可程度。程家林比较早就到了，这一点让大家很有好感。的确，程家林没什么架子，亲和力很强，上任几天就收拢了大量人心。
程家林看到桃子来了，快步迎上去，这一行为倒是被大家视为“理所当然”。桃子微笑着挽起程家林的手臂朝主会场走去。
“你今天很美。”
“谢谢。”
“尤其是你的耳环，很特别。”
“一个朋友送的。”
“你的朋友很有眼光。”
“恩，这个的确。”
“不知道是男性还是女性呢？”
“这个不重要，总之是‘好’朋友。”
桃子微微加重“好”字，程家林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说这家会所不接受预订。”
程家林问道。
“的确。”
“谢谢。”
桃子没接话。
其实桃子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借程家林的事第一次宴请大家，精心选择宴会地点也是应该的。另一方面，或者说主要原因是因为林墨。
碧澄的老板是林墨介绍给桃子的，至于两人怎么认识，什么关系，桃子并不想知道。林墨已经消失好几天了，一点音讯也没有，桃子真的是无人可问。她想来想去，觉得碧澄的老板雅姐会知道，因此才定了这里。
雅姐比林墨和桃子大7岁，但是长得很年轻，看不出来真实年龄。桃子一度猜测过林墨跟雅姐的关系，但是从来没去查证过什么。桃子觉得如果是的话，那也是林墨自己的选择。既然自己想跟林墨在一起，很多事情就该“糊涂”一些。
但是雅姐也不清楚林墨去了哪儿，桃子开始焦虑，这种焦虑是她不熟悉的，也是重来没有的。
开场舞在大家的邀请下，桃子和程家林配对，在一阵阵惊叹声中将PARTY推上了高潮。一曲终了，程家林与桃子退场，程家林低头在桃子耳边说道：
“你很不专心啊。”
桃子没有应声。
的确，这一曲，桃子的舞技也只发挥一半而已。从灯光暗下，音乐响起时，桃子的思绪便飞到几年前的毕业舞会上，那是自己唯一一次和林墨搭档。然而，那却是桃子记忆中舞的最开心，最投入，也最尽兴的一次。
那一天，林墨身穿宝石蓝西装外套，黑色筒裤，一双亮棕色皮鞋，着实把全场给惊艳到了。当时的林墨张扬的那么有力，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被故意抓乱的头发，一副无框眼镜，痞味十足却又多了份雅劲儿，桃子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跳就乱了。那一晚的开场舞在大家的起哄下，也是桃子跟林墨开的场。
音乐响起时，两人相向走来，桃子尽管微笑着，却紧张的手心出了汗，她很担心一会儿被林墨发现。林墨这时候却说了一句话逗笑了全场，
“哎呀，我太紧张了，跟咱们管理系第一美女跳舞，我紧张的手心都出汗了。”
说完还在衣服上蹭蹭了手心。
桃子也忍不住笑了，不知不觉放松下来。两人走近，林墨微笑抬手，桃子将手放在林墨手心里。手被握住的一瞬，桃子便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完全的沉浸在只有林墨的世界里。林墨的眼神那么柔，那么诚，那么专，桃子恍惚觉得两人之间那么多年，那么多事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那一刻就像两个认识多年的人终于被命运之神安排到了一块儿，一切发生的那么理所当然。
那一曲是如何跳完的桃子也不记得了，只知道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美妙，热情与舞步挥洒的淋漓尽致，一曲终了时，桃子看到林墨发迹处一滴汗水滑落，桃子的心动了，她甚至觉得那一刻急喘的林墨，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性感跟诱惑。当时的林墨微笑着看着桃子，说：
“真好。”
桃子有些不明白是说两人的舞配合的好还是什么，她隐约觉得林墨话里有话。很快雷鸣般的掌声淹没了一切，好多人都争相过来邀约，两人握着的手被迫分开，那之后，桃子就再也没见过林墨了。
Party很热闹，年轻人多，大家都放得开。一个环节接着一个环节，气氛也越来越热。桃子跟调酒师要了一杯Sidecar，避开人群，来到阳台。夜晚凉风袭来，桃子忍不住收紧双臂，但是眼下她实在需要一些冷来镇定情绪。
桃子呷了一口杯中酒，她心里明白，明天之后东林上下关于自己和程家林的绯闻肯定会传的满天飞。对于爷爷的想法，桃子清楚得很。她只是有些看不懂程家林这个人。自己对他已经明里暗里地提示过，两人还是做朋友合适。而程家林对这种暗示也表示了知道，也理解，同时，也赞同。
开始，桃子松了口气，觉得如此一来，两人都默契的做朋友，不用去理老爷子想什么。然而很快桃子就发现，事情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掌控。好几次程家林都会在爷爷面前或者同事面前对自己表现出一种很熟悉的亲昵，但是这种亲昵又似乎像是老友之间的，并不像是恋人，但是就是会引发别人的猜想。这也是让桃子有些头疼的地方，碍于程家林在东林的身份，也碍于两家父一辈子一辈的关系，桃子有些不好拿捏这个尺度，而且桃子觉得程家林这个人不简单。
这次欢迎Party选在碧澄，大家都会以为是对程家林的重视。但是桃子自己明白是为什么，她有些担心林墨会怎么想，她能否猜到自己的初衷呢？而且明天之后面对自己跟程家林的绯闻，林墨会怎么想？会在意么？还有，她明天会出现么？
一种烦躁升起，桃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拿出手机，找到“木头”，按下了拨通。
铃音响了好久，估计快断线的时候，电话意外的接通了。
“我刚到家。”
电话那边传来林墨沙哑的声音。
桃子没想到电话会接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静默。
“等我。”
桃子只说了两个字便挂断了电话，匆忙进到大厅，找到秘书交代几句，便叫人拿了大衣出了门。
桃子敲响林墨家大门的时候，心意外的静如止水。敲了好几下，门才被打开。林墨揉着睡眼，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桃子看着她，没动，也没说话。林墨这才看着她，
“怎么了？进来啊。”
桃子盯着林墨的眼睛，全是红血丝，黑眼圈很重，整个人瘦了一圈，憔悴极了，桃子从来没见过林墨这么狼狈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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