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我十三四岁的时候,知道这些不过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加上那个时候父母已经开始给我物色合适的夫婿人选,我便想着,年貌相当、门第相当,而且有踏实肯干,有上进心的男子便不错了。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就消失了,他只不过被我压在了心底而已。
“可是想找一个年貌相当,而且人品、才学都说得过去的人,并不那么容易,要么人家门第太高看不上我,要么就是父母看不上对方。如此一来,便蹉跎到了去年。
“其实,老实说,当初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你,”黄婉容脸上飞过一片红云,“梁子诚,当朝宰相,年轻有为,而且博学多才,是当时男子之中的佼佼者。只可惜,你对亡妻一往情深,从未动过续弦的念头。
“要知道,你一旦放出续弦的风声来,京城贵女可是会挤破头的!事实也真的如此。
“可是我也知道,你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见惯了风风雨雨,可我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除了读了几本书,略识得几个字,再没有别的出息,所以是不敢肖想你的。”
梁立儒不禁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什么怒目金刚,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我很吓人似的?”
“怎么不吓人啊,”黄婉容歪着头,带上了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憨,“你可是当朝宰相,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别说你只有三十来岁,就算你已经四十岁五十岁,只要说你肯续弦,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愿意把自己如花似玉正当青春的女儿嫁给你呢!
“何况事实上,你不光满腹才学,手握大权,而且本人还英俊不凡,京中贵女为了要嫁给你啊,昔日的好友反目成仇,至亲姊妹还相互下绊子。
“都说美色误人,看来男色也是能够令人神魂颠倒的!”
梁立儒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我听说,其实你后来都打算退出了?”
“是啊,”黄婉容老老实实回答,“在皇宫玻璃暖房里,我曾经得罪了音音,我那时候可不知道她是在试探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被娇纵坏了。得罪了她,一向疼爱儿女的你还会对我假以辞色不成?所以我啊,就准备老老实实回家,然后等着父母给我矬子里面拔高子随便选个人嫁了。”
梁立儒不无得意地道:“可是你没有想到音音会这么聪明!”
“嗯,”黄婉容点头,“我的确是没有想到。可见荣王妃对音音的教养十分上心。可是我也不得不提醒你,在朝堂上,你是一位合格的丞相,值得所有人敬重,但是在子女教养方面,你却很失败。
“比方说,孩子们这么大了,你可知道他们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盼着什么吗?你不知道。
“其实关于学习,并不是非你不可,他们毕竟还小,启蒙方面,只要找个品行学识都不错的秀才就能胜任。关键是陪伴。是你的言传身教。
“可是你的时间都给了朝廷,给了公务。我不是说你忙碌朝堂大事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的时间其实可以合理安排,然后有一定的空闲来陪伴孩子们。
“这天下,若论谁肩头的担子最终,谁的公务最繁忙,难道还能比得过陛下么?可是陛下都能抽出时间来和娘娘、太子、二皇子还有小公主一起团聚、游玩,你怎么就不能呢?”
梁立儒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也松开了黄婉容的手。
黄婉容一见,心里咯噔一下,这毕竟是个以男子为天的世道,自己这番言论,若是传了出去还不知怎么被人非议呢!她心情忐忑,有些局促不安,但是话已经说到这里,也不在乎多说几句了,所以她把心一横,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一次若不是陛下和娘娘提议,半是强迫要求你续弦,也许你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件事。
“我若没有嫁进来,也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我嫁进了梁家,成为了音音和阿绾的继母,我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有多孤单。我也才明白,为什么音音愿意进宫去玩。她若是想找几个玩伴其实容易得很,你那些同僚、下属家的孩子,只怕很愿意跟她一起玩。
“可是他们或多或少会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在跟音音一起玩的时候,对她过多忍让,过于讨好,反而让她感受不到嬉戏的乐趣。
“可是进了宫却不一样,太子老成稳重,很会照顾人,二皇子精灵活泼,小公主甜美可爱,最要紧的是这兄妹三人感情非常好,那种兄妹之间的情意很容易感染到别人。
“音音和太子殿下是一样的年纪,可是她并不懂得如何去照顾阿绾,如何与阿绾相处,身边也没有人教导她——我不是说荣王爷和荣王妃不好,相反正是他们太好了,所以想尽力给音音和阿绾最好的一切,音音被教养在荣王妃膝下,阿绾由荣王爷亲自启蒙。
“可是子诚,你想过没有,荣王爷和荣王妃是有自己的亲生骨肉的!他们把外甥女和外甥看得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你说,那些孩子心里能不别扭吗?
“再怎么天性纯良的孩子,也是会嫉妒会羡慕的,孩子说话没轻没重,你知道那句话戳痛了人心?阿绾年纪还小,可能不懂,可是音音早就懂事了,幼年丧母,使她的内心格外脆弱,所以才会越来越不像同龄孩子那般活泼爱笑。”
梁立儒垂着眸子,看不清楚眼睛里的神色,只是嘴唇已经紧紧抿起。
1847。第1847章 龃龉()
黄婉容神色更加不安,手心里微微出汗,当今世上敢对梁立儒横加指责的人,只怕寥寥无几,她作为应该无限顺从和婉的妻子竟然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需要大勇气的。
她咽了口唾沫,缓缓站起身来,本来两个人是在宴息室里闲谈,一左一右坐在罗汉床上,是一种公平且融洽的态度,现在么,她还是自觉一点吧。
梁立儒抬眸看了她一眼,还以为她会就此打住,谁知道她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便接着往下说了:“其实父亲对儿女性格的养成是有着非常关键的作用的。在儿女眼里,父亲便是山岳一般的存在,他们会仰望你,不自觉地模仿你。
“可是您认为他们要的是衣食饱暖是富贵安逸,是好学勤奋,虽然他们也会尽力让您不担心,但同样的也会觉得流于表面的关心就是父子之间该有的氛围。
“慢慢地,他们也会变得待人淡漠。因为他们认为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就足够了,多余的东西都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不知不觉,黄婉容对梁立儒使用了敬语。
梁立儒在心中低低地叹了一息。
“子诚,”黄婉容觑着他的神色,却也并没打算就此闭嘴,“您若是不信的话,可以悄悄去看看音音和阿绾是怎样和人相处的。在这方面妾身不敢居功,但是妾身也敢坦然地说,自从妾身嫁过来,他们的性情发生了一些改变,最起码爱说爱笑了。但是想要真正让他们获得孩子们才应该有的纯真,还需要您来引导。”
“黄氏,”梁立儒低低开口,“是谁给你的胆子当面与我说这些?”
黄婉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倔强地不肯认错,“妾身认为,妾身说的都没错。因为妾身是真真正正为他们好!”
“你倒是理直气壮,”梁立儒淡淡一笑,多年身居高位,他身上自然有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威压,“难道身为父亲,我做事便不是为他们好了?”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黄婉容争辩道,“妾身说过,您是个疼爱儿女的父亲。可是妾身却不认为您是个合格的好父亲。因为您只是理性的从对他们将来如何安身立命更好出发为他们考虑,可是您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们内心的真正诉求。
“说句不好听的,像您这样只重视他们的才学和物质需求,很可能把他们养歪了!现在他们还小,等他们懂事了,心理是会生出叛逆来的!”
“啪!”
梁立儒一巴掌拍在了床几上,“大胆!”
黄婉容吓了一哆嗦,她自幼被养在深闺,黄大学士夫妇对她的管教虽然严格,却也开明,平素很能听她说自己的想法,嫁过来之后,两人不说好得蜜里调油,但总比相敬如宾更近一步,梁立儒也从未给过她脸色看,今日之事还是头一遭。
她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若是她真正存了私心的话,这些话大可不必提起,她只要按照原计划,和梁立儒只商量什么时候要自己的孩子合适就行了。
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和梁音梁绾相处了一年,知道这两个孩子非常可人疼,也真心实意愿意替他们争取更多。可是却被人家的生父泼了冷水!
梁立儒应该是个心胸开阔的人,应该听得进去逆耳忠言,应该能够体谅自己的一番苦心。
可是事实上……
“黄氏,”梁立儒缓缓说道,“你可知错?”
黄婉容咬了咬唇,把脊背挺得笔直,“妾身不认为有错!”
梁立儒眼睛里泛出一丝笑意,刚要开口说话,房门突然被撞开了,梁音拉着梁绾闯了进来,两人屈膝跪在了梁立儒身前,梁音开口叫道:“父亲!母亲都是为我们好,您若是生气,打骂我们就是了!不要为难母亲!”
黄婉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不管结果如何,能够赢得这两个孩子的真心,自己就不算委屈!
梁立儒脸上有些尴尬,“你们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应该在读书么?”
“是妾身让他们休息的!”黄婉容抢先说道,“阿绾没日没夜读书,最近总说眼睛疼,所以我让他读书半个时辰休息一刻钟。昨日带他去看了大夫,大夫说,他是用眼过度,让好生休息几日。”
“啊?”梁立儒大惊,急忙把梁绾拉到身边,问道,“眼睛疼?”
梁绾用力挣脱了他的手,紧紧闭着嘴巴,回到梁音身边重新跪下,一言不发。
梁立儒越发尴尬了。
黄婉容见他根本都不说让孩子们起来,心中越发失望,走过去,一手一个把姐弟二人都拉起来,拢到身后,做出了一副母鸡护雏的姿态,低眉顺眼地道:“本来教育子女便是妾身的职责,今日是妾身糊涂了,跟相爷说了许多糊涂话,还请相爷不要见怪。
“稚子无辜,便是相爷见责,只冲着妾身一人来就好了,”转身又对梁音说道,“音音,不是让你带着弟弟一起玩么?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母亲说过,母亲有事情要和你们父亲说,你们不适合听的。”
虽然这些话略带责备,梁音却并不着恼,反而说道:“父亲这个人为人冷淡,我们曾经见过他毫不留情斥骂下属,所以担心母亲吃了亏。”
黄婉容心里暖融融的,伸手抱了抱梁音,在她耳边道:“没事,母亲不怕。”
梁绾也过来张开短短的手臂,抱了抱梁音的腰,小声说道:“母亲别怕!”
梁立儒看着这母子同心的一幕,又是欣慰又是心酸。黄婉容说的不错,他和孩子们之间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根本就没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时候……
“音音,”他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带阿绾出去,父亲还有话要和你们母亲说。”
梁音和梁绾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倒把梁立儒弄得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黄婉容安抚了他们,叫自己的陪嫁嬷嬷好生将他们送回房去。然后转身冲着梁立儒行了个福礼,“不知相爷有什么训示?”
1848。第1848章 和美()
梁立儒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黄婉容淡淡地道:“妾身不敢。”
梁立儒心里别扭极了,方才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的小妻子可爱多了,“你过来!”
黄婉容往前蹭了一步。
“再往前来!”梁立儒故意绷着脸。
黄婉容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往前迈了一大步,这一回可就到了梁立儒身前了,已经做好了承受狂风暴雨的准备。
梁立儒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微微一用力。
黄婉容身子一晃,很快有站稳了脚跟,声音有些发冷,“您有什么训示只管说就是了,不必这样拉拉扯扯的,若是叫外人看到了,还会指责妾身不庄重。”
这回梁立儒可是真有些生气了,手上用力,黄婉容站立不稳往前一扑落在了他怀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环住了黄婉容的腰。
黄婉容的身子一僵,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您这是……做什么?”
“婉容,”梁立儒带了几分感慨,“我们是夫妻,你对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可气疏离?我方才不过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说的都是事实,我做的确实不对,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真没想到两个孩子也来听墙根……”
“啊?”黄婉容有点懵,脑子转不过来。
梁立儒把她抱在自己膝头坐好,轻轻抚着她的背说道:“老实说,当初清儿活着的时候,对音音的关心也不够,她只是心心念念想揪出我的错来,而我被她弄得不胜其烦,这样的事情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不对,所以我便躲着她,如此一来,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更深,距离更远。
“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照顾音音。后来清儿生阿绾,难产而死,我也意识到她的死我也是有一定的责任的。当初我不应该和她有意气之争,既然她有误会我给她解开误会就是了,也不至于让她被人利用了去……
“她死后,我就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和两个孩子相处。荣王妃担心我一个大男人不会养孩子,就把他们姐弟都接了过去教养,我只是抽时间过去探望。
“每次我去了,也想对他们嘘寒问暖,也想问问他们这一天天是怎么过的,可是我不能啊!我若问了,是不是会让荣王妃觉得我在怀疑她不肯尽心尽力教养这两个孩子?
“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在银钱方面给予补偿,久而久之,这也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我也越发不知道该如何跟这两个孩子相处了。
“今日你若不说,我还不知道我错在哪里。婉容,我不是没有见过别人的继妻,他们就没有一个能够真正替丈夫和原配的子女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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