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已经想到了，”萧凤梧微笑着递给顾倾城一朵秋芙蓉，看着她把芙蓉花编在了花篮上，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漠北以草原为主，漠北人大多数逐水草而居，能够在一地定居的人口相对于整个国家而言，是极少极少的。
“他们最缺少的便是粮食、盐和铁，其余像是丝绸、茶叶之类也是非常短缺的，但是都不如这三样必需品重要。”
顾倾城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萧凤梧一眼：“这些我也有所耳闻，不是早些年，你让谷风和耶律琥签订的协议便是让他们用草原优质的马匹、牛羊，以及漠北的金矿来换取粮食和盐、铁的么？”
“正是如此，”萧凤梧点点头，“不过漠北换取这三样东西的渠道可不止有我们大禹一家，他们如今与开罗和宋国交好，自然会想法子从他们那里换取。
“但问题在于，开罗虽然也有一些矿产，但是粮食自给都成问题，更谈不上输出了。宋国呢，虽然不缺粮食，但是他们也没有丰饶的铁矿和盐矿，同时他们也不缺少金矿，宋国水乡比较多，所以对马匹的要求没有那么多，
“至于饮食方面，宋人偏爱甜食和素食，也不需要大量的牛羊肉。因而两国之间根本做不到互通有无，自然这样的交换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顾倾城的手再次顿住，眉心微微纠结，“那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我的意思是，”萧凤梧笑笑，“既然漠北从开罗和宋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敢和我们作对呢？要知道，我们这几年已经能够渐渐做到牛羊肉自给，全国各地的马场基本上也能满足军马的要求。
“经过几代改良的马匹，未必便比漠北的那些骏马差。而我们冶炼技术，和锻造技巧，以及技巧之术的提高，使得我们军器的杀伤性大大提高，这些都是漠北可望不可即的，为什么他们突然停止了对我们这边铁器的收购呢？”
顾倾城想了想，没想明白，便老老实实摇了摇头，“为什么呢？”
“这也就是说，”萧凤梧面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发冷，“他们找到了不需要我们大禹官方，便能得到他们所需的这些东西的渠道。”
“这怎么可能？”顾倾城更加不明白了，“你方才的分析已经很清楚了，别的国家根本不可能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粮食、盐和铁啊！”
第1585章 贪墨（）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萧凤梧递给顾倾城一束秋百合，微微笑道，“既然他们不能通过正大光明的手段，经过正当渠道获得，难道还不能通过非法的渠道么？”
“还有此事？”顾倾城更加不敢相信。
“当然有，”萧凤梧点点头，“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查出负责互市事宜的官员贪墨、渎职，只怕这个问题到现在还是一个谜团。”
顾倾城蹙蹙眉，不说萧凤梧自己的消息网络十分庞大周密，单是逍遥宫的探子就遍布天下。怎么能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呢？
萧凤梧无奈的摇摇头：“所谓的百密一疏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虽然我们的密探遍布天下，但并不是每一个角落里的每一件细微的小事都能了若指掌。行贿的人为了送出贿赂固然是绞尽脑汁，那些收受贿赂的官员为了不引人耳目，更加是计谋百出，想要蒙蔽住世人的眼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这一次查处的一些官员，看起来廉洁威严，官声甚好，律己严格，非但自己从不涉足那些灯红酒绿之所，便是自己的家人亲戚也都被约束的严格本分。
“但其实，这样的本分与简朴背后隐藏着的竟然是贪…腐的无底洞。他们在任上厉行节约，甚至都没有穿过新衣服，但是在原籍却大肆修建房舍，豪奢华丽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公侯之家。
“就连他们的祖坟也都全部修葺翻新，并巧立名目圈占良田。当然这些恶行也并不是那么十分明显，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过财大气粗，若是什么事情不好办，金子银子砸过来，自然有人去开路。
“这些只是那些比较张狂的人的做法，因为自己富贵了生怕自己的乡邻们不知道，专门回乡炫耀的。
“还有那等行事更加谨慎小心的，纵然已经是富得流油，但是在家乡，还是一贫如洗的模样，甚至借口在老家无法立足，慢慢把自己的父母亲眷迁出来，迁到外乡，自认为无人认识，便可以纵情享受自己的富贵奢华了。”
顾倾城停下手来，眉头紧锁，这样的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
“没听过吧？”萧凤梧笑笑，从她手中接过半成品的篮子，轻轻把那些有可能伤到手的毛刺一一去掉，然后又还了回去。
顾倾城点点头：“的确是没有听说过，即便是我看的那些杂书上也没有提过。”
“所以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萧凤梧摇摇头，“负责边境互市，本来就是一个肥差，比如盐和铁，在大禹同样是不允许私人贩卖的，但是若是走通了门路，贩私盐和贩铁，都是非常暴利的，有利益的驱使，也就有人敢于铤而走险。”
这个倒是容易理解，顾倾城点点头，继续编着手中的花篮。
萧凤梧接着说道：“最先我们选择的那些官员，自然都是一身铁骨，铮铮可见的好汉子。可是就好像一个看守宝库的人，终日所见的都是宝光灿烂的宝物，可是却没有一样是属于自己的，日积月累，难免会生出不平之心。
“再比如，有人给他行贿，一次两次都拒绝了，可是当他发现每拒绝一次，下一次送过来的贿赂便会越发丰厚，甚至渐渐把他的底线压垮，你说面对这样的诱惑他还能支撑多久？
“就好像钓鱼一样，有时候鱼儿不上钩，并不是因为你的方法不对，也许是因为饵料选得不合适。只要投其所好，突破口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举个具体的例子，有一个非常简朴而且廉洁奉公的官员，正因为他两袖清风，所以家中一贫如洗，可偏偏他的父亲生了重病，这病非常棘手非常难缠，非但需要重金聘请名医，而且后续的保养也是需要非常珍贵的药材的。
“你说他本来家无余财，又去哪里找这么多金银？
“若是此时，有人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便相当于是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这样的大恩大德有怎能不报？可是那么多银钱打水漂一样花出去，他拿什么来还？
“若是这恩人趁机求他帮个小忙，便算两不相欠了，他还能拒绝么？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之后便有第三次、第四次，于是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本来两袖清风清廉本分的官员，便丢弃了自己的操守，沦落为渎职、贪墨官员中的一个。”
顾倾城点点头，“类似的手段也太多了，如此一来，除了官方渠道，意思是，漠北还打开了许多民间的通道，有时候从民间所得的那些东西，甚至比官方渠道得到的还要多还要好！”
“嗯，”萧凤梧轻轻颔首，招手命人送了茶水过来，亲自斟了一杯递到顾倾城唇边，喂了她一杯，自己才端起另一杯喝了，续道，“漠北人不是傻子，也许刚开始这样的事情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当他们发现非常好使之后，类似的手段也便层出不穷了。
“所以我们虽然签署了对他们来说非常严苛的协议，起先他们也的确因此吃亏不少，但是后来，我们国中那些利益大于一切的黑心商人，便把我们这于国于民非常有利的协议便成了一堆废纸。
“尤其，沈添早就投靠了耶律琥，这其中的官窍，在漠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所以他定然早就唆使耶律琥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高价收购了足够的盐、铁、粮食。
“甚至，他们还可能买卖人口。”
顾倾城吃了一惊，“买卖人口？他们买卖人口做什么？做苦力么？是不是去替他们挖金矿？漠北有金矿我知道，但是规模很大吗？需要那么多人手么？”
“非也，”萧凤梧摇了摇头，“他们买卖人口并不是为了去做苦力，更加不是为了去做伺候人的奴婢。”
“那是为什么？”顾倾城越发疑惑了，“可是国中这几年也并未听说过有贩卖人口的案件发生啊？”
萧凤梧脸上表情有些发冷，“一时一地，失踪那么一两个人是不会引起官府注意的，甚至连家人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第1586章 昏君（）
顾倾城越发好奇了，干脆停了手里的活，问道：“你就别跟我在这里打哑谜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贩卖人口我只知道除了去做苦力、做奴隶，还有一种便是被卖到那种烟花之地。你可别告诉我，漠北买了大禹的人是为了做那种事。”
“当然不是，”萧凤梧笑着摇摇头，“你可以往那些被贩卖的人口的身份上想。”
“身份？”顾倾城皱眉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
萧凤梧不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他们贩卖的都是些书生和手艺人。”
“啊？”顾倾城手一抖，花篮差点落地，被萧凤梧一手抓住，放回了石桌上。
“你是说……”顾倾城睁大了眼睛，眼眸中清楚明白的写着难以置信，“你是说……他们贩卖读书人和手艺人过去，其实是为了推行教化和锻造冶炼？”
萧凤梧赞赏的笑了笑，顾倾城非常聪明，只要稍加点拨便会举一反三，“正是如此。”
“可恶！”顾倾城的怒色也掩饰不住了，“漠北人若是有这样的想法，只怕早就一统天下了！所以这一定又是沈添的主意！他自己一个人不幸，就要全天下的人都来陪他一起不幸，甚至比他更加不幸吗？！”
“别生气，”萧凤梧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世上的人本来就是百人百态。他的想法我们是永远都理解不了的。我们也不需要去理解。我们要做的就是斩断了他这条线！”
就是要釜底抽薪！
顾倾城气呼呼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花篮自然是没法再继续编了。
萧凤梧给她斟了茶，劝着她喝了一杯茶，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然后便问：“你是怎么做的？”
“第一，”萧凤梧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当然是派了钦差过去查办、整顿互市。”
“这并不容易吧？”顾倾城皱眉，“只怕一个不好还会弄出民变来，毕竟双方互市养活了一大批人。”
“癣疥之患不除，受到伤害的只能使更多的人和国家的利益，”萧凤梧肃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在这种非常时期，使用非常手段自然是非常必要的。随着钦差去的人，除了随扈的官员之外，还有十万重兵。”
“啊？”顾倾城惊愕的睁大了眼睛。
“对，”萧凤梧点点头，一脸的严肃，“你没有听错，钦差加上军队，就代表了我的全部决心。”
顾倾城抿紧了唇，可以想象，这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被处理掉的除了罪有应得的官员和不法商人，还有有一些平民，而这些平民不会是因为发大财或者偷盗国家财物的动机才从事这些不法行为的，他们多半还是为了保暖。
萧凤梧这般雷厉风行解决了这样的事情，便注定那些平民也会受到波及，甚至生活都会被颠覆。
“在想什么？”萧凤梧见她有些出神，忙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么做有些残酷了？”
“不是，”顾倾城掀了掀唇角，摇头，“若是你为了那一小部分人的安危贫富而犹豫不决，那便是妇人之仁了。而且我相信，你也会对边民做好妥善安置的。”
“做事不容易，做大事就更不容易了，”萧凤梧揉了揉太阳穴，“其实不做皇帝不知道，一旦做了皇帝才知道在这个位置上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有时候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比如说选定地方上的贡品，你觉得再寻常不过，可是到了地方上，便可能是山岳一般的压力了，劳民伤财都可能占全了。
“天下大事每日不绝。国家与国家之间的纷争要管，百姓的柴米油盐也要管，朝臣不和要管，民间风气也要管。
“为了做一个有道明君，需要夙兴夜寐，连个懒觉都睡不成，每天都要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还要抽时间去体验民情，有时候啊，我真恨不能自己能有分身术，可以一个人化成七八个人，所有的分身都去忙，我可以来陪陪我的妻儿。
“可是这在寻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想法，在我身上却很难实现。往往陪着你们才吃了一顿饭，或者一顿饭都没吃完，便被人叫走了。本来答应和你们一同出游，却不得不临时更改了行程。
“我算明白了，”他说出了这么多的怨念，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怪不得历史上会有那么多的昏君，做一个明君实在是太累，做昏君多容易啊，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怕因为不合时令劳民伤财，想穿什么穿什么，也不管那些织工、绣娘、裁缝为此耗费了多少心血，想玩什么玩什么，反正天下四海都是我的。
“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可以为了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也可以为了安逸建造琼楼玉宇……
“太多在平常人看来绝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作为一个帝王，却太好实现了，只要有钱有权，便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顾倾城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揶揄道：“昏君，你明日起就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然后与臣妾把臂同游，香车宝马可以极尽奢华，歌舞弦乐靡靡不尽。就算是重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阿房宫，又有何难？反正现在国库也充实得很呢！”
“嗯，”萧凤梧伸手摸着下巴，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然后极为缓慢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梓潼所言甚是，朕深以为然，从明日起你我便可纵情声色犬马，管什么联军来犯，管什么天下苍生，我们只要风流快活就是了！”
说罢绷着脸看着顾倾城。
两人对视了几个呼吸的瞬间，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然后忽然之间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顾倾城眼波流沔，含笑道：“昏君，这天下赋税也太低了些，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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