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一切如常,宁王府也一切如常,她也用着空闲的时间做了一些和腕套里的针一样的柳枝针装在手腕里。可她心里,却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这种感觉直到她参加完宫宴穿着斗篷在空荡无人的大街上等净元大师的时候,也不曾消失。
心中有些烦躁,离约定的时候还差那么一点,可她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很想马上就结束这件让她不安事情。
长长的佛号声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惠袅袅心中安定了些许,抬头看去,便见净元大师持着一根九环声杖缓缓走来,圆的脸,圆的头,圆的眼,让她心里安定了些许。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和尚,正是那日守在他禅房外之人。
惠袅袅诧异他会带个连人和妖都会不清的小和尚过来,心中不解。
正待发问,听得净元开口道:“普慈与贫僧意欲云游,是以与贫僧同来。”
惠袅袅颔首,跳过这件事道:“不知为何,今日心中总是不安。”
净元叹息一声,“万事万物自有其缘法,不可强求。”
惠袅袅心中咯噔一下:什么意思?难道她这次真的会出事?
可她还不曾和宁泽提起过这个呢若是她真出事了,宁泽一定会很伤心的吧,会不会再如前世一般最终变成厉鬼呢?
还想再问确切些,却见净元大师已经没有再要说话的意思,持着声杖前行,一下一下敲在地面,像是警神的钟声。
小和尚朝惠袅袅行了一个僧礼,紧跟其后。
惠袅袅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小心谨慎起来。
到了沈府外,净元长念一声佛号,放轻放缓了声音对惠袅袅道:“施主颇具慧根,何必自困于红尘俗世之中?”
“大师这是要渡化我?”惠袅袅嘿嘿一笑,“可惜了,若是早个十天半月,我或许就会答应修仙去了。如今”
微微顿了一下,“红尘自有让我留恋的风景,再是脱离不开了。”
“施主莫要执迷不悟。”净元大师语重心长。
小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好似根本就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惠袅袅看了他一眼,道:“净元大师苦劝于我,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
门后有人拉开门栓的声音。见是净元大师,立时便将人请了进去,并告知沈笑。
惠袅袅心道:把他请来还真是没错的,一声佛号就把门叫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沈笑在宫宴结束后在宫中待了一会才出宫,此时也不过刚回到府中,听得净元大师过来,惊讶着快步迎出来。
“大师深夜至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净元轻念一声佛号,“贫僧即将远游,特来向施主告辞,并为施主颂经一晚,请师主将画像取出。”
沈笑看了净元身边的两人一眼,没有多问便转身引路。
惠袅袅将面容隐在帽兜下不让沈笑看见,倒也不奇怪沈笑对净元的敬重。将傅灵瑶留于画中的符咒与将厉厉留在荷包里的符咒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自是净元大师,更何况他此时说的话,等同于承认了。
跟在沈笑身后前行的时候,她悄悄地问净元大师:“大师为何总劝我,不劝一劝旁人?沈大人执着于一幅画像,一生伶仃,与你脱不了干系。”
净元大师:“沈施主颇具慧根,尘缘已了,只是执念未消罢了。”
惠袅袅呵呵笑了两声,“颇具慧根”这词实在耳熟。“执念未消便可再续尘缘,恐怕大师也是劝不动他吧?”
净元大师:“”
随着惠袅袅走进沈笑院中,便看到了徘徊在那里的恶鬼。
倒没想到,沈笑招惹的恶鬼,竟如此美艳。
惠袅袅一颗石子打中沈笑的睡穴,与恶鬼两两相对。
净元大师微微一愣,而后便开始踏步施咒。他的咒临空而画,没有载体。引得小和尚看直了眼。
不过,惠袅袅并没有工夫去惊讶净元大师的举止,凝肃地看着恶鬼,“为何滞留人间?”
美艳恶鬼盯着惠袅袅看了好一会,忽地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做了了愿师?”
惠袅袅敛眉,“既要留到人间,必是心有执念。为何偏要伤人性命?”
如若不是傅灵瑶一直护着,美艳恶鬼早就夺了沈笑的性命了。
恶鬼嗤笑一声,“占这宅子的人,都得死!”
她双目赤红,向外凸起,美艳的变容变得浮肿而狰狞,手掌屈成骨爪,朝沈笑抓去。
一枚柳针刺入她的手腕,她吃痛地大叫一声,惊讶地看向惠袅袅,“可恶的了愿师!”
惠袅袅心中不安,面上强自镇定,“你心愿说出来,我为你了愿,岂不是皆大欢喜?”
恶鬼不信,“我已是如此,你怎么可能为我了愿?”
随后眸光一动,又仰天大笑,“我的心愿,便是要占了这宅子的人都死去,你去杀了他!”
惠袅袅面色一沉,“冥顽不灵!阳宅买卖,本就是给人住的,你滞留在这里,反倒是占了人家的住处!若是无愿可许,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眼风扫过净元大师,见他的阵法很快就要完成了,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恶鬼这个时候,也看到了在默默布阵的净元大师,脸色一变,“我道你个黄毛丫头怎么有胆子来与我斗,原来还找来了一个臭和尚!”
她一咬牙,便朝惠袅袅攻来,“多一条杀孽不嫌多。你的魂魄一定比状元郎的更美味。”
小和尚没有上前来帮忙的意思,见恶鬼顾不上沈笑,便吭嗤吭嗤地抱了人躲进屋里。
老和尚快要布完的阵被恶鬼扰乱一时之间无法完成。
惠袅袅将符祭出,心中越发惊讶,这恶鬼也不知吸收了多少人的魂魄,这实力比她以为的还要强。
不消片刻,她准备的东西便已经只剩下了一张符和一根柳针。黑色的斗篷也已经破成了布条。
看了一眼喷出一口血的老和尚,暗自咬牙,布阵之时最为脆弱,受不得半点打扰,她怎么着也得撑到净元大师把阵法布完。
索性把斗篷丢去了一边,冷目看美艳恶鬼,寻找她的弱点。
第一百零一章()
她笑得狰狞而得意。看向惠袅袅等人的目光;就好似在看上了餐桌的美食。“不过你为何和画里的那个讨厌鬼长得这么像?”
惠袅袅自是知道她与傅灵瑶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眼睛。柳氏、傅芷安;也都有一双相似的杏眼。只是想与不像的事情,与这恶鬼何干?
美眸微微一转,“然后呢?”
恶鬼疑惑;“什么然后?”
惠袅袅轻笑出声,“杀了我们,杀了沈笑;这个宅子又没有主人了;又会换别的主人。你再继续杀下去?可不论你再怎么杀;这宅子都不可能再回到你手里,阳宅是人住的地方;你该回你的阴宅去。”
恶鬼似乎并没有想过惠袅袅提出的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而后恶狠狠地道:“来一个;我便杀一个,这里是我家,是我爹娘住的地方,不能什么让别人占有!”
惠袅袅眼睛一亮,“你爹娘呢?”
想到父母,恶鬼的眼中戾气消散了些许;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我爹娘呢?他们在哪里?他们他们”
“他们都不见了;不要我了”而后捂面泣了起来;“不对!死了他们都死了他们不会不要我,一定是死了!一定是住这宅子里的人害死他们的!”
正在这时,净元的阵法已经布完了。随着一声破邪“轰”声响起,净元已经盘腿坐下开始念咒。
恶鬼立时便抱住了头,似被什么困住了一般,在原地无法动弹。
惠袅袅对佛家的阵法一无所知,却知道净元所念的那一段经文是能开启往生之门的往生咒。
借机进一步问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滞留在这宅子里吗?”
“他们”恶鬼顿了许久,而后哭了起来,“我找不到他们,找不到了”
从美艳恶鬼断断续续的话里,她才得知
美艳恶鬼的父亲曾是朝中大吏,而她十几年前入宫为妃,便困于深宫,再也没有见过父母。
她因生得貌美,深得圣宠,遭人妒忌,谋害至死。无子无女,心中唯一挂念的,便是家中二老。魂魄回到宅中,却发现屋宅易主。是以,她认定是新主害了她的父母,便害死了新主一家,吃了他们的魂魄,成了恶鬼。却没有想到,沈笑又搬进来了。
沈笑身边有个一脸凶煞的人,他在沈笑身边的时候,她便无法靠近。只有凡炎远离的时候,她才能对沈笑下手。偏生沈笑身边还有一幅恼人的画,让她总是不能得手,只能一点一点地搓磨沈笑的寿命。
小和尚抱着画走出来,“你都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怎么就一口咬定是人家害了你的家人呢?难道不能是你的家人搬家去了别处?不去该去的地方,倒在这世间为恶!我告诉你,这画就是师父专门用来制你的!”
惠袅袅听着前几句还好。听到最后一句心道不妙。
小和尚的话音刚落,便见恶鬼暴起,积雪飞扬,连带着厚厚雪层下压着的土砾也跟着飞了起来,阵法动摇,她怨毒地朝净元大师扑过去:“是你!原来是你在故意和我作对!”
净元大师陡然增大了音量,可明显受了伤,底气不足了,惠袅袅看准时机,将最后一张符咒朝恶鬼的面门上拍了过去。
恶鬼一时间又不能动弹,她的眼下两条红色,似曾经流出的血泪,“你们这些欺恶怕善的家伙!宫里的缠人的鬼多了去了,你们不去收他们却来与我为难!皇后和淑贵妃缠着那对制香的师徒十几年,把那个当师父的都缠死了,你们都不管,偏来管我!”
她身上的黑气再次疯涨。
“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你就有这样强的实力,你杀过的人,吃过的魂,可还数得清?要管谁都得先来管了你!”惠袅袅一面应着,一面担忧地看一眼净元大师。一柳鞭抽向恶鬼,将她抽飞出去,可那柳鞭也被她身上的黑气震断。
恶鬼伏在地上瞪着惠袅袅,“既是了愿师,为什么不早些来?非得到我已经不能回头的时候再来?什么帮我了愿?分明只是要除掉我!”
符咒的威力有限,她在能动的那一瞬,便飞身向惠袅袅扑去。
小和尚被恶鬼的突变吓得呆在那里。此时才反应过来,对惠袅袅喊道:“丢符!快丢符啊!”
惠袅袅被那股黑气缠着不能动弹,心中苦笑。哪里还有符啊?看来今天真是要完了。
往生咒的声音再次响起。
画卷飞来为她挡住了恶鬼致命的一击。
恶鬼神色狰狞,“凭什么你能成为画中仙,我就只能是一个恶鬼?”
傅灵瑶的声音从画卷里传出,清冷而理智,“都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恶鬼自然不会接受这样的说法,“不过是风凉话!变成我这样的,不是你,你自然不会知道这里面的痛苦!”
她身上的怨气和戾气在不断地增加,身周的黑色比夜色还浓。
不过片刻,傅灵瑶便落了下风。
惠袅袅勉强扭动左手手腕,朝她射出了最后一根柳针。净元大师重新念起的往生咒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眼前忽地发出白昼般耀眼的光芒,几瞬之后,复又黯淡下去。现出一个人影来。
惠袅袅看着面前朝她缓缓走来的男子,心中大惊。
那温雅和煦的笑容,高岭之花的气质,不是宁泽是谁?
宁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惊讶间,他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明明已经贴着她的脸了,惠袅袅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厉厉?你是厉厉?!”
“一眼便能被你认出,真不知该喜该忧。”厉厉笑着叹息一声,“我来向你告别。”
惠袅袅一颗心猛地往下沉,抬手就要拉他,落了空,厉厉的身形正在与在空中飘卷的白雪相融。
“你要去哪里?转世吗?”
前几天才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心情平静,现在心中却是浓浓的不舍。甚至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他会恰好在这个时候来和她告别
是因为她非得要管沈笑这里的事情吗?
刚才那一瞬,他做了什么?
看到她面上流露出来的不舍的哀伤,他扬唇笑了起来,“若是给你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回来吗?”
随后,他又笑了笑,摆了摆手,“不用告诉我了,我”他害怕听到他不想要的答案,权当他得到的是想要的答案罢。
“愿意。”惠袅袅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回答。似乎担心答晚一点,他便会听不到答案一般。
他在那古宅中等她那么久,不就是为了要带她回来吗?在这里,有他有宁泽,有那么多相互关怀的亲人,他为什么不回来?
“可是,你现在要去哪里?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厉厉露出如孩子一般满足的笑容,“傻丫头,宁泽在,我就在。他不在了,我还在。千年后,我还等你。”
他偏头看了刚将往生咒念完的净元大师一眼,“老和尚,别忘了一百年后的舍利。我助你除这一害,总是要得些好处的。”
一双桃花眼里闪着算计的光芒。他要让所有的关键点再重新串起来,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在一千年后还能再遇到惠袅袅,有再把她带回来的能力。
净元大师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口。
他还有一百年的寿命呢,这个鬼就开始和他要他身后的东西了偏生无奈,只能点头。
惠袅袅明知抓不到他,依旧抬手抓过去,引来厉厉的轻笑,与平日里宁泽逗她得逞时的笑声无异。
他的身后渐渐开启了一扇闪着金光的“卍”字门,“往生门开启了,我也该消失了。袅袅,记住我们千年后的约定。”
透过他越来越透明的身体,看到傅灵瑶已经从画中出来了,手脚并用地缠住恶鬼,朝她微笑着。在厉厉消失的同时,那扇门也完全开启,傅灵瑶抱着恶鬼一起跳了进去。
“别厉厉”惠袅袅觉得喉咙里似堵了什么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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