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傅然面上有羞耻的神色,轻咳一声,“你是我傅家的儿郎,莫自行与他相提并论。而且,他们文官,比我们要讲面子。”
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宽慰,便去接娇妻下车。
傅芷安从另一边如男儿一般跳下,引得柳氏嗔怪,“女儿家怎么总是如个野猴儿似的?”
傅芷安及时止住了柳氏后面的话,“是是是,娘,我知道错了,可我这性子,还不是从您肚子里带出来的?如何能改得了呢?不过,娘放心,在外人面前,女儿还是知道注意的。只在你们面前当皮猴!”
柳氏自知她生性如此,又没有用教养深闺女子的法子教养她,哪能不顽皮?也知傅芷安这知道错了,下次照旧的性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她肤色凝白,柳眉细弯,眸中含慈带笑,面上还带着一点粉嫩嫩的红,纤腰玉指,没有染上半点北地的风沙气。
分明是三十几岁的人了,却还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娇艳动人。若不是头上的妇人发髻,说她是未出闺的女子也不会有人怀疑,与傅芷安站一处说是姐妹也不为过。
第六十章()
守门的小厮是在这几年才来的;并不知道傅严岳的与惠逸之间的事情,又眼高于顶;神色懈懒,不予理会。但看到天仙般的柳氏,眼睛都看直了;可一转眼,眼前出现的是三张露出凶神恶煞的神色的脸,中间那张脸上带着的肃杀气;似只拿目光便能要了他的命似的;立时吓得跌跌撞撞地往回里通报去了。
傅严岳冷哼一声;不等小厮回来,便揽着柳氏往里走。
傅芷安嫌弃地抚掌;“真是孬;不过瞪一眼,就把魂都给吓没了。”
语气里;隐隐有些得意。
傅然抿了抿唇,端从下人的举止里,便可以知道主人家的家风如何。若是在大将军府里,就是守门的小厮,腰杆子也是直的。你瞪我?!我给你瞪回去!当然,大将军府守门的小厮断不会对客人用这样失礼的目光打量;那也是要受处置的。
柳氏仰着脸问他;“我们就这么进去了;万一那惠逸不在怎么办?”
“夫人放心;帖子昨日就使人递了,他今日沐休,若是不在亦或是不见,必叫他好看。一会让他把袅袅叫来,你们娘俩与她去说话,惠逸就交给我与傅然。”想到当年被惠逸坑了一把,全家都去了北境,傅严岳就气不打一处来。
当初他们父子是冲动了些,回过头想明白一些事情,已经离开了京城。现在再回来,是和他算账的时候了。
至于傅然他余光看了傅然一眼,都说血浓于水,若傅然要与惠逸相认,遵行父子孝道,他也不会阻止,是以,让傅然与他一同见惠逸。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家养出来的宝贝疙瘩要成了别人家的儿子了,心里的滋味还是有些复杂。
傅恒也是想来的,可傅严岳与惠逸才是平辈,他若来了,平白给惠逸长了脸,叫不知情的人说出去,亦或被惠逸有心利用,反倒是大将军府来巴结左相府似的。于是,他只能在府里等消息。
可他又是个闲不住的,这会正斜戴着尖笠掩面,只露出花白的络腮胡子,提着两尾已经被冰冻了的鱼,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装成卖鱼的叔伯,躲在拐角处看着这门口的动静。见几人进去,伸长了脖子什么也看不到了不满足地搓了搓手,瞪了一眼那些总是看自己的人,目光落到手中的两尾被冰冻的鱼上,咧嘴笑了起来。
不能从正门进,那就从鱼门进嘛!
转到惠府的后门处,等了一会,见有人往里面运菜了,便整了整衣裳,提着鱼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被人拦住。
他大摇大摆地晃了晃手中的鱼,“雪天里河面冰层都还没化开就打来的鲜鱼,没见过吧?府里的贵人点着要吃的,耽搁了你担得起?”
拦他的也不过是个厨房里的小厮,并不负责采买,未去细思他话里的漏洞,只被最后一句话给唬住了,担心了一下。再看时,哪里还有刚才那魁梧大汉的身影?鱼呢?鱼也没见着,莫不是他眼花了?初雪还未化尽,河里的冰层也未化开,且眼看着这天,没有转暖的迹象,分明要下第二场雪了,哪里来的新鲜的鱼?一定是眼花了!
傅恒转到无人处,晃了晃提着的两尾鱼,语气委屈,“若是不是我的身形不如子痕飘逸,翻墙进来必会招护院的注意要被人抓住,我这老脸就没地方放了。鱼兄弟,委屈你们了,这么冷的天还在在外面受累,都是被声名所累一会就把你们交给芸姑,炖汤给我们袅袅喝。”
鱼兄弟:“???”
傅恒笑着扶了扶腰带,循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瑾灵院。
刚准备和芸姑打招呼,便发现了院中的不对。
一个女子正从耳房里将土往院子里运,另一个小心地将那些土盖在院子里原本的土上,又用脚踩结实了。
运土的女子他不认识,十几岁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宁泽派来照顾惠袅袅的丫头春兰。
外面这个踩土的,他倒是熟识的,她才几岁的时候,便被他买了给他的宝贝女儿做侍女,这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目光落到她的右手上,那里还有没有脱落的痂,面色沉了沉。
回京这几日,忙着述职之事,知道芸姑到过几次大将军府,却没见着人,托人问了得来的消息,总不如他亲眼看过来得清楚明白。只这一眼,便知她们这些年在惠府的生活是如意还是不如意了。
抬步朝芸姑走过去,见芸姑朝他看过来,一手摘下尖笠,弯了弯唇,“小阿芸,还认得老夫吗?”
芸姑感觉到有人靠近,警觉地抬头看过去。
只见那人身形高大魁梧,腰窄肩宽,走路沉稳,踏地有音,给人一种武夫之感。偏生用尖笠盖住了脸,让人心中忐忑。手中还提着的两尾冻僵了的鱼着实处处透着诡异。
正忖度着自己能不能打过这个人,这个人来意是善是恶,便见那人将尖笠取下,问出了那么一句话。顿时用手捂了面,泣出声来,“大大将军”
与当年离京时相比,他苍老了不止二十岁,乌黑的发与髯均已花白,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额上和面容上还有几道深纹,可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脊背依旧笔直,依旧如当年那般称呼她。只一眼便能认出他来。
抹了眼泪,笑问道:“大将军为何这副打扮?”
傅恒摇了摇手中的鱼,“给你们送鱼来,自是要做渔夫的打扮。怎么样?我打扮得像不像?”
芸姑抽了抽嘴角,强忍着告诉他这个季节没有人会出去打渔的事实,接过两尾鱼叫了春兰去处理。
不过,她不知道,北境的冬天可长了,将士们时常会去砸几个冰窟窿,从里面捕鱼出来打打牙祭
傅恒手中一空,便搓手打量起院子来,一双眼睛往主屋里瞟,“我的乖外孙女呢?可在?”
面上的笑意想掩也掩不住,他要在他儿子儿媳见到惠袅袅前先见一眼,嘿嘿。
不过,在听到惠袅袅已经被叫去了前厅,立时僵了笑,“哦已经过去了啊”
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没见到惠袅袅了失望之情毫不掩饰。
又觉得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不太好,以后传到自己儿孙们的眼里,还止不住要怎么笑话他,便正了正神色,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让女儿家来做这样的体力活,惠府当真是没男人了!
芸姑猜到他可能会有的想法,笑了起来,“大将军,这是小姐让我们做的。耳房里都是财物,怕被人惦记着出了事,便将一些易燃易损地包了埋到地下。”
当下,便将惠袅袅的想法和傅恒说了一遍。
傅恒神色认真起来,听完后,又得意起来,他傅恒的孙女是耐得住性子的狩猎人!
二话不话,提了提衣袖,便帮着她们一起干活了。
*
惠逸原本是打算今日将外室接进府中的,却在昨日傍晚时分收到傅家的帖子,只得将接外室的事情押后。听得门房来报,立时便迎了出来,面上带着笑容,似是见到了久未相见的好友。
“十六年了,宗南,我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
傅严岳,字宗南。
傅严岳在心里呸了一声,暗骂了一句伪君子,面上却也挂上了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左相大人客气了,京城里没什么好的,若不是我那个可怜的外甥女让人挂念,我们还不愿意回来,北境多好,逍遥自在!盼我们回来的,都不是为我们好的。”
“宗南说笑了。”惠逸心中生恼,面上如常地笑着,无视了傅严岳夫妇身后的两名少年,将目光落到了柳氏身上,“这是弟妹吧。”
只一眼,眼睛便直了。
柳氏之美貌不逊于当年的傅灵瑶,相比之下,柳氏看起来更为娇柔,傅灵瑶那一脚踢得他至今记忆犹新。
傅严岳娶柳氏的时候,他虽远远地看了一眼,但柳氏盖着红盖头,只能看到她的身段,看不到面容,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柳氏。临安柳家的女儿,果然让人一眼难忘。
傅严岳身形一动,便挡到了柳氏面前,“我们是来看袅袅的,寻个妥当的丫环婆子给内子引路,让她们见上一见。”
惠逸收回视线,微微笑着,“哪里有让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让人去将袅袅叫来见弟妹才是。宗南兄,里面请。”
第六十一章()
傅芷安是知道傅然嘴上从不提及自己的父亲;心里却还是有那么一点期望和渴求的。要不然,今日他也不会挑了用最衬他的料子新做的衣裳;少了一些平日里武者惯用的装扮,带上了些许书生气。为此,她还笑话了他;“糙汉子就是糙汉子,就是穿上直衫,那也是糙汉子样子!”引得他瞪眼唬她。
傅然原本立在那里;身子紧绷;双手于身侧握拳青筋暴起;听到傅芷安的声音,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碎裂;归于尘土。仰头看天,片刻之后;轻轻笑了起来,水润润的眼睛看向傅芷安,空着的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糙汉子有你们,不难过。”
“我那是故意的,其实你一点也不糙。”
他的身形颀长;并不是傅严岳也傅恒那种魁梧型的;若不是他平日里穿的都是武服;说他是书生也不会有人怀疑。整个北境的兵营里;就他是最不像兵的人,如今却成了武将。
傅然笑了起来,眼中闪动着光芒。
自此之后,他对这个传说中的父亲彻底死了心。
同样是近十六年未见,同样是出生不久就分别。
舅舅一来,问的便是惠袅袅,他的父亲却只字未提他。
他的面容和惠逸是有几分相似的,那一双眼睛几乎与惠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惠逸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没有半点停顿的意思,也没有觉得诧异,更没有问及他。
心中对父亲仅仅抱有的那一点点微小的念想,在此时彻底消失。
转念一想,他在惠逸心中尚且这般微不足道,可十六来也只受这么一次,惠袅袅成天受着无娘可依,无爹疼爱的日子与惠袅袅相比,他又是个幸运的。至少,他的舅舅舅父待他如亲父亲母,还有个亲自用心教导他的外公。
“我们跟上去吧,舅母娇弱,一会你要多护着她些。”
直到他们到了前厅,惠逸也不曾提及傅然一个字,让人给傅严岳夫妇看了座上了茶,却不曾理会傅然兄妹。
傅然与傅芷安并不计较这样的冷待,分立于傅严岳与柳氏身后,如男女侍从一般。
惠逸落座后,吩咐下人:“贵客来了,让苏姨娘来招呼贵客。”
傅严岳刚揭开茶碗盖,听到这话,便将碗盖丢了回去,发出清脆的不满声,“左相大人这是要逐客?”
惠逸自是听出了傅严岳一口一个左相大人时语气里的疏离与嘲讽,心中不快,面上不显,“宗南这是何意?”
“你让一个姨娘来招呼我们,不是逐客是什么?我是个粗人,受点委屈没什么,我家夫人可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原本,傅家人对苏氏并没有什么印象,但得知惠袅袅这些年的遭遇与苏氏脱不了干系之后,便已经将她列在了该算账的人的名单里。
惠逸总觉得傅严岳这话是在暗讽当年之事,却又觉得自己必然是多想了,傅家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机,素来不是直来直去?就如一见面时说的那样?
正要解释,便被傅严岳拦了话,“除了袅袅,谁也不用叫了。整个惠府,我们想见的,也只有袅袅罢了。”
他瞟了一眼傅然,先前的复杂心情,到现在成了心疼。
惠逸拿余光去看柳氏,只见她低头垂眸,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无风静立的柳条,让人想去拨弄一番。忽然间想到傅灵瑶,想到惠袅袅。
她们安静的时候,均是一个模样,一看便知是高门大宅里出来的女子。她们的美与苏氏的美不同,与他那个外室的美也不同。
不知不觉中,用余光看变成了直视。
傅严岳重重地咳了两声。
在他的面前就这么打量他的发妻,真是后悔当初同意让傅灵瑶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惠逸却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感慨道:“弟妹与灵瑶有些相像,看到她,让我想望到了灵瑶。当年我做错了事,将她娶回来,本是想好好地照料她一生,却不想,即便嫁给了我,她也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不许我踏进瑾灵院半步,我只能在院门外悄悄地看她。这些年日夜思念,是以才会看弟妹出了神。”
情深不寿的模样,差点没把傅严岳的隔夜饭给恶心出来。
惠逸不在意傅严岳会不会觉得恶心,当年的事情,得好处的总是他,傅家吃了哑巴亏至今也没能拿他怎么样,倒是他已经成了一朝左相,两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些年他没有少摆出对亡妻深情,整个京城随便打听一下都能知道他是怎样深情的一个人,要不然,他那外室也不至于不计名分死心塌地跟着他。
在他看来,女人素来是好骗的,不过是几句深情的话便能把她感动得情绪激荡。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最怕的便是红颜不再时的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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