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桥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也慢慢多了起来。
有父母骑着自行车送孩子上学,也有小贩推着三轮,艰难地骑上桥,老人拄着拐杖,向桥顶缓缓走去。
刑从连举着望远镜,注视着桥上的人,他总觉得心跳得很快。
“老付,我觉得有点问题。”
刑从连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感觉,从确认嫌犯到实施抓捕,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没有时间思索其中的关节,他觉得这里有问题,他也肯定这里有问题,但却无法抓住问题的关键。
“老刑,我师兄也是见过很多大阵仗的人,他能照顾好自己。”
付郝话音未落,刑从连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狂乱的钢琴音让人十分不安。
“头,有个问题,不知道现在说是不是方便。”电脑前,王朝咬着铅笔,按下暂停键。
“什么事?”
“阿辰的推理好像点问题啊,他不是说冯沛林去看于燕青自杀了吗,从程序上,我要查冯沛林那个时间段在哪里,然后我发现,在于燕青死亡的时间段里,冯沛林开车去她母亲坟前扫墓了啊,高速公路收费站拍下他的照片了,这事儿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但我好像还是得向您报告一声……”
王朝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刑从连猛地挂断电话。
他心下一沉,终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
林辰是那样缜密的人,冯沛林又是那样有强迫症的人。
林辰对死亡训练的步骤推理只有四步,于燕青也是严格践行这个步骤,那么既然冯沛林想自杀,也该执行这四个步骤,而并非林辰所说的五步。
靠近尸体→观察凶案→亲手杀人→帮助并观看于燕青自杀→自杀
那么如果,如果“观察并帮助于燕青自杀”这个步骤,本身就是林辰杜撰出来的呢?
大桥上,拄着拐杖的老人在离林辰不远处,停了下来。
像是感知到什么,桥上穿白衬衣的年轻人,也回过了头。
“还有不到30秒,最近的警员就会冲上来逮捕你。”他对老人说。
“对于一个传信人来说,30秒足够了!”老人激动地说道。
“说吧。”
“他说你会陪我死,你真的会陪我吗?”
“废话。”
离桥顶最近的便衣民警开始狂奔。
像被榔头重重敲了一下,刑从连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如果整个死亡训练的过程回到之前的四部曲,就并没有林辰所说的被警方“忽略”的谋杀案!
如果冯沛林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那么桥上的林辰,就是最好的猎物,他要杀死林辰,然后自杀!
林辰已经知道冯沛林的目的!
他累了,想要结束一切,他根本不是用短片诱捕冯沛林,而是告诉冯沛林,他会在那等他!
刑从连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
桥面上,老人扔掉拐杖,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向林辰。
他将林辰压在桥栏上,虔诚地吟诵道:“他就是想问问您,在这一粒沙的世界中,在这极微小与极宏大的对抗中,您会站哪一边?”
桥栏突然断裂开来。
“林辰!”刑从连凄厉的吼声响彻云霄。
天气晴朗时也好,阴雨如注时也罢,冯沛林总是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对面宿管站里,比他更安静的那个年轻人。
他或许会看林辰读书写字,又或许会看林辰和小朋友们交谈。
不论林辰做什么,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总有一对目光如影随形,如芒刺在背,又或者比芒刺更可怖。
想到这里,刑从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带着一本书、一封信和一捧沙,他回到了警局。
警局里那场生硬的寒暄早已结束,气氛很冷也很平静。
林辰在椅子上浅眠,他的身上,盖着一件警服。
那件警服上银星闪耀,黄督查穿着白衬衣坐在旁边,左腿搭在右腿上,正翻着手里的笔记,而他另一只手里,则端着杯温水。
刑从连愣在门口,屋子里有那么多椅子,黄泽偏偏就坐在林辰身边。
黄督察偏偏又坐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理应就坐在那里。
刑从连有些不开心。
付郝从刑从连身后钻了出来,看了眼办公室里的情形,赶忙把愣在门口的人拉进了屋。
林辰恰好睁开了眼。
见他们回,他站了起来,顺势把身上搭着的衣服挂在扶手上,并没有看黄泽一眼。
“我发烧了,需要退烧药。”
林辰语气虚弱,请求也很生硬,想要离开警局的目的太过明显且毫不遮掩。
黄泽在座位上笑了起来,放下手边的笔记本。
就在刑从连以为黄泽会说“公务时间禁止处理私人事宜”一类的话的时候,他却听见黄泽说:“记得买阿司匹林,他对大部分抗生素过敏。”
刑从连于是更生气了。
……
或许是台风即将登陆,整座城市笼罩在风眼之下,雨反而停了。
林辰脚步虚浮,却坚持步行,刑从连拗不过他,只得走在他身边,付郝很心虚地走在最后。
足音落在淌满雨水的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粘粘腻腻。
虽然心里的疑问已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比如黄泽与林辰究竟是什么关系,又比如黄泽的态度为何有180度大转弯,但刑从连并没有问那些闲碎的八卦,他从怀里掏出证物袋,递给林辰:“冯沛林给你留了一本书、一封信和一把沙,你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林辰有些怔愣。
但怔愣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冯沛林给他留了东西,而是因为刑从连居然没有问他与任何同黄泽有关的问题。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热爱探寻他人**,很少有人能按耐住心中对那些隐秘事情的好奇之心。
林辰抬头,望着刑从连,非常真诚地说:“谢谢。”
刑从摇了摇头,继续道:“从他办公桌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你的房间。”
林辰听到这句话,当时站在原地。
“他在看我?”
“他应该就在看你。”
因为高烧,他脑海中的片段如蒙太奇般浮掠而过,那些洁白的沙盘、诡异的街市、雪白的床单、鲜红的血迹,一帧帧切换,令人非常混乱,也非常痛苦。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一切画面都回到最初的原点,久到檐上的雨滴都快落尽。
他把证物袋塞回刑从连手里,重新迈步。
刑从连看着林辰的背影,微微眯起眼。
林辰的样子,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又显然是什么都不愿说。
他于是只能冲着林辰的背影开口,虽然不愿意,但也必须装作咄咄逼人起来:“于燕青给你写信,冯沛林每天看着你,我可以不问你的过往,但与这件案子有关的事,你都必须说清楚。”
他的话很直白,林辰的脚步也理所当然停下:“刑队长需要我交代什么?”
林辰背对着他,在前方问道问。
“你是否认识冯沛林?”
“不认识?”
“那他为什么留这封信给你,信里的白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因为我房间里有沙盘,他想让我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分析,只不过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东西而已,他在向我挑衅。”
“他为什么要向你挑衅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刑从连很无语,“三年多了,他每天偷窥你,制造谋杀案,向你挑衅,你却不知道为什么?”
刑从连的话很不客气,他也做好了林辰很不客气回应地准备,林辰微微转身,脸上却出现了笑容。
那不是嘲讽、生气时的讥笑,而只是很单纯的在笑,仿佛刑从连刚才的问题,非常非常有趣。
“刑队长,您可能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想挑衅我的人,无论是心理变态者也好高智商罪犯也罢,真的非常非常多,如果我需要在乎他们每次向我挑衅背后的动机,那我可以不用活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刑从连顿时哑口无言。
“为什么?”他于是只能问出这三个字。
“因为我曾经,真的非常有名。”
这是一句骄傲的话,但从林辰嘴里说出来,却没有任何夸耀意味。
反而显得很诚实,诚实得可爱。
如果是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大概会大笑,但刑从连确实不一般,他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我想也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他的眼睛很好看,低垂着眼凝望你的时候,湖绿色的眼眸仿佛深邃如海。
毕竟是有异国血统的男人,夸人的时候,有特殊的种族优势。
林辰的脸,很没意外地红了。
这是件尴尬的事,毕竟前几秒,他的语气还很冲,差点和刑从连吵起来,几秒后,却被夸得脸红,显然太没有定力了些。
自己开的话题只能自己扯开,所以,他轻咳了一声,问:“时间很紧迫,我想冯沛林恐怕要自杀。”
“于燕青自杀了,冯沛林也要自杀?”
“于燕青只是受冯沛林操控的一枚棋子,冯沛林恐怕是利用她完善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
“人可以通过关于死亡的训练,来克服死亡的恐惧,这是我们先前得出的推论。”林辰顿了顿,接着说:“而我之所以认为于燕青不是幕后凶手,是因为她并没有充足的作案动机。”
“但是冯沛林有?”
“对,男孩都有恋母情结。如果我没有猜错,冯沛林应该成长于单亲家庭,他的母亲冯雪娟一手将他带大。你知道,孩子的扭曲,往往与家庭脱不了干系。如果我还没猜错的话,冯雪娟应该有极强的控制欲,必须要求儿子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说起来,你们学校的老师好像是说,冯沛林每到规定时间,都会给母亲打电话,这是因为冯雪娟的要求?”
林辰点了点头:“这样的控制会导致两种结果。”
“什么结果?”
“第一种是极度叛逆,第二种,是极度顺从,将母亲当做神,尊崇她的话如同尊崇神的旨意。”
刑从连都忍不住打寒颤。
“如果你是冯沛林,你的女神临死前摔成肉泥的惨状被别人看到,你会有什么想法?”没等他表示这太重口,林辰又接着问道。
第267章 五浮104()
此为防盗章,v章购买比例:50%,防盗时间1小时 他说不由分说,就把车开向与市实验小学相反的方向。
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灯影,林辰总有种被警察绑架的感觉。
等车再次停下时,他们已到了市里最著名的大排档一条街。
“今天冒昧请您到警局协助调查,我内心万分愧疚,请千万答应让我请您吃顿便饭。”警官先生扭头,极为真挚地对他说道。
林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任谁面对那般诚恳的言辞,在短时间内都找不到恰当的拒绝理由。
反倒是付郝用了拍着椅背,嚷道:“今天你耽误我师兄一天时间,光吃大排档赔罪,老刑你能不能要点脸?”
“大排档怎么了,现在小龙虾都要6块钱一只了。”刑从连满脸肉痛地说道,“案子没破啊,这个月的奖金都没了,必须提前省点。”
上回是请喝茶,这回是请吃饭,但幸好不是牢饭。
虽然台风将至,但宏景的夜市依旧开得很好。
霓虹灯下,烟雾都被着上了迷离的光色。
虽然嘴上吐槽近来小龙虾价格飞涨,但刑警队长还是很豪气地要了6斤麻小。
一时间,白色塑料桌被鲜红的麻辣小龙虾占满。
四周是杯盏交错的热闹声响,大排档老板在油锅里撒了一大把辣椒,呛人的白烟飘得到处都是。
付郝环顾四周,被呛得连连咳嗽:“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能有点品位吗?”
林辰抬眼,只见刑从连岿然不动地与小龙虾战斗,非常认真专注。
听到付郝的质疑,刑从连只是端起啤酒瓶,与之轻轻碰了下,严肃道:“麻小是国粹,再吐槽麻小和你翻脸啊。”
林辰闻言挑了挑眉,伸手剥了个花生,然后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口啤酒。
从刑从连的角度看过去,林辰好像也没那么难搞。
他剥虾壳的动作很认真细致,喝啤酒的姿势也没有半点故作的矜持,街灯昏黄,他眼神清澈明亮,嘴唇因为麻辣小龙虾变得有些红润。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刑从连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问道。
“我不知道。”林辰喝了口酒,回答得很干脆。
“医院的事情无所谓,就算是有些神经病把死人摆个pose,这种案子都够不上立案标准,可如果再加上菜场的尸体和刚才摔死的市民,这些事情加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吧?”
林辰被盯得有些吃不消。
毕竟刑从连的眼睛本来就好看,睫毛长度又有天生种族优势,因为仰起了头,还勉强可以在他胡茬覆盖的脸上,分辨出侧脸的轮廓来。
不得不说,刑从连确实非常英俊。
林辰移开视线,刑从连见他没有回应,依旧锲而不舍:“那你能给我讲讲,怎样的人,会喜欢玩弄尸体?”
“心理变态。”林辰很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是变态,不变态还能搞这?”刑从连敲了敲桌。
“所谓心理变态,是指人的行为偏离社会认可的准则,你必须追溯行为背后的产生机制。”大概是倍轻微的酒气侵袭了神经,林辰鬼使神差给刑从连解释起来:“造成这样行为的原因,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仪式,它代表了某种诉求。第二种是幻觉,出自于大脑错乱的神经元活动。”林辰顿了顿,好像在考虑第三种可能性,“第三种,也是最难以捉摸的一种,这是犯罪行为本身的一个环节。”
“犯罪行为本身的环节,什么意思?”
林辰看向原初,厨师在油锅里倒下细密的配菜,香气翻腾:“或许是土豆丝,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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