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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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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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京巡查时,他险些遇刺吗?

    心里突地一跳,伽罗顾不得旁的,只管望着谢珩,见他跟端拱帝似是对峙之态,不由蹙眉。

    斜对面,段贵妃将她神情尽收眼底。

    端拱帝倒未留意旁的,目光似被谢珩攫住了,脸色更沉,低头喝茶。

    “只管深查,揪出那人,朕不轻饶。”他说。

    殿内气氛颇为古怪,还是段贵妃轻咳了声,“宋澜说虞征是受姜郡主的指使,才串通她加害太子妃,这话太子信吗?”

    谢珩语含轻讽,“姜琦即便能说动宋澜,哪有本事除掉虞征?父皇最清楚,虞征官居从四品,儿臣他都不放在眼中,凭姜琦就能控制他?”

    “朕问过了,虞征之妻是姜琦的表妹,他时常跟姜家往来,甚是亲密。也是朕先前失察,给了姜谋非分之想,如今姜琦仍旧待字闺中,无人敢娶,是朕的过失。近来姜瞻和姜谋兄弟为朕分忧,功劳不低。倘若此事属实——”端拱帝顿了下,似在斟酌,“太子妃察觉得及时,处置宋澜足够。姜家那边,该留些情面。”

    谢珩当即道:“父皇的意思,虞征是姜家指使了?”

    他虽极力克制,语气却还是咄咄逼人,胸膛起伏,眼神跟剑锋似的。

    若不是伽罗在旁揪着他衣袖,怕是早已腾然起身,脱口质问。

    端拱帝安插的眼线露了形迹,知道谢珩正为此事恼恨,也不以为忤,从案头取了封信,丢向他手中,“朕派人查的,虞征这两月间往来过的人都在其中。看过便知。”

    谢珩才不信姜家有那胆子,收信在手,却未拆开。

    端拱帝不再看他,转向伽罗,“太子妃,你意如何?”

    “儿臣听从父皇吩咐。虽说贼人居心歹毒,虞征已经身故,宋澜即将伏法,儿臣幸未受损,处置宋澜,大惩小诫,足够了。”伽罗盈盈行礼,“不过仍有一事,儿臣自作主张,还望父皇和贵妃见谅。”

    段贵妃道:“说出来听听?”

    “宋澜用药,居心歹毒,儿臣虽为及时察觉而庆幸,事后想来,仍是不寒而栗。人多心杂,极易生事,儿臣难以统辖,十分惶恐。殿下曾说如今国库空虚,百姓疲弱,倘能俭省,何须靡费?东宫中女官许多都是闲置,儿臣自作主张,欲提早放些人出去,还望贵妃允准。”说罢,笑盈盈瞧着段贵妃,待其定夺。

    她坦然承认无能,段贵妃微愕。

    女官的事虽归她管,但事涉东宫,她并不想自作主张,只含笑道:“难得太子妃能为百姓考虑,皇上瞧,臣妾就说太子眼光不错。”

    端拱帝只“嗯”了声,见谢珩犹自不豫,并不想父子间闹得太僵,遂道:“东宫的事,你们看着定夺就是。”

    伽罗屈膝应了。

    殿内一时无话,段贵妃便起身告辞,伽罗瞧谢珩和端拱帝似还有话说,跟着告辞。

    出了麟德殿,外头风清日丽。

    段贵妃和煦如旧,因伽罗问及乐安公主,遂带她一道去了仪秋宫。

    后晌谢珩回东宫,先往昭文殿中独坐了半个时辰。

    他翻看了端拱帝给的那册子,对于其中内容,不信不疑。然而翻看过后,他生平头一回,觉得十分沮丧——今日麟德殿中,不止端拱帝和段贵妃在审视他,他也在试探端拱帝的态度,比起从前,这回端拱帝格外沉稳,就连他试图激怒,挑明怀疑时,端拱帝也未露破绽。

    是父皇本就胸怀坦荡,不惧怀疑,还是父皇已善后周全,有恃无恐?

    谢珩没有把握。

    他跟姜瞻父子共事的时日不短,知道姜谋仍有痴心。说姜琦勾结宋澜谋害伽罗,他或许会信,但说姜谋为免泄密杀了虞征谢珩怎么都无法相信。

    姜家虽位高权重,却还没那份本事,能无声无息地浸透东宫,还不留任何踪迹。

    谢珩最怀疑的,仍旧是他的父皇。

    在麟德殿时,他一度想提起端拱帝赠给伽罗的空荡锦盒来试探其态度,却最终忍住了。他一直都很清楚,父皇在权谋中的心机谋算,胜过他太多。倘若真是父皇所为,恐怕所有的线索都已切断,除了宋澜和虞征,他查不出任何端倪。在有凭据之前,哪怕他提起锦盒,也只揣测而已,徒劳无功。

    为今之计,唯有耐住性子,尝试摸出线索。

    数日之后,虞征的事仍无半点进展。

    就像当初伽罗逃匿一般,翻遍东宫内外,没半点有用的线索。

    谢珩身居东宫,诸事繁重,父子齐心要斩除徐公望,也容不得他任性,只能竭力克制怀疑。每日疲累而归,唯有瞧见芙蓉陵微敞的轩窗,才会稍展眉头。

    虞征的事,两人极有默契的未再提起,伽罗理了一遍东宫女官侍女的名单,将一半儿都提前放了出去。司闺之责由陆双卿接替,宋澜的罪责无可抵赖,伽罗判其杖责五十,充为官奴。谢珩却觉此事关系重大,须严加惩戒,震慑宫人,遂做主判其杖毙,暂时羁押在牢狱中,待虞征的事查明之后行刑处置。

    这消息谢珩严令禁止外传,东宫之内女官、侍女、仆妇却无人不知。

    原本风光无匹的女官在一夕间沦为罪人,杖毙之刑更令人畏惧,可见太子震怒,不留半点情面。东宫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在伽罗行事谨慎恭敬,不敢有半点疏漏怠慢。

    转眼六月将尽,虞征之事虽未查明,朝堂上徐公望却节节败退。

    自洛州宋敬玄伏诛后,徐公望便少了许多底气。徐坚被斩首后,有些昔日拥趸觉其大势将去,渐渐不再诚心为他办事,徐公望处境愈发艰难,六月间连着贬谪了两回,先夺相权,后贬为侍郎,地位一落千丈。

    徐家愁云惨淡,其羽翼也多半被贬谪出京,愈发孤立无援。

    傅姮身为徐家少夫人,膝下有两个徐家血脉,曾求见伽罗两回,盼望她能为徐家说情,挽回一二。

    然而伽罗又能如何挽回?

    徐家与谢珩父子之间,不止有私仇,更有朝堂公事。

    先前谢珩处境多艰难,伽罗怎会不知,洛州那回重兵围山,更是险些丢了性命。徐公望贪贿弄权,作恶多端,实在罪有应得。

    京城中风云暗涌,虎阳关外,却有消息传来,说北凉王为两国修好,派人将困在石羊城的太上皇和被掳朝臣尽数送回。端拱帝无奈,只好派人去“迎接”太上皇回京,旋即令御史台蜂拥而出,罗列徐公望罪行二十余条,徐基罪行十余条,上疏奏请端拱帝严查。

    谢珩忙于此事,近来都是早出晚归。

    伽罗安居芙蓉陵中,除了入宫给段贵妃问安外,不时请谭氏过来,祖孙俩修花吃茶。

    这一日谭氏来时,神情却与往常迥异,满面戚然。

    二十余日前,高探微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自去岁遭贬谪后,高探微的处境每况愈下,从长史至县吏,由富庶之乡到瘴疠之地,官职愈来愈低,治地的环境愈来愈恶劣。他身旁原本还有两位忠心耿耿的仆从,陪他一路受苦,到年初时,两人都撑不住撒手人寰。高探微五十余岁的年纪,拖着病体独自到了治地,唯有一间茅屋容身,连副多余的床褥都无,虽说是贬谪为官,实则比坐牢还难捱——牢狱里至少能遮风挡雨,他那间茅屋却是四处透风,逢雨便漏。

    谭氏怕他撑不下去,特地许了重金,请身边一位西胡汉子千里南下,帮着照料。

    高探微苦捱了数月,病体渐渐沉重,至五月时,据寄给谭氏的家书所说,已瘦得不成人形,每日扶着手杖出入,腿脚都不甚灵便。

    彼时谭氏为操办伽罗的婚事脱不开身,虽担忧记挂,却难以亲赴。

    后来又碰上宋澜在药浴中做手脚的事,拖了一阵,想要起身时,便收到了西胡汉子带回的高探微遗书——笔迹虽还如旧,力道却早已轻浮。早年他的书法银钩铁划,力透纸背,而今却如三岁幼童画上去似的,加之言辞语气哀苦,令早就心如止水的谭氏恸哭了数回。

    遗书上说,他自知见罪帝王,万死难恕其罪,已数回上书于端拱帝,自悔罪过。不敢奢求端拱帝宽恕他的罪行,只求他所受的苦楚磨难,能稍泄其恨,不至牵连子孙。

    而于谭氏,他自知再难相见,只愿她余生安好。这些年沉浮宦海,迷了心窍,他自知已非当初翩然君子,行事心志都令她失望。倘若她愿留在高家,可派人收他骸骨,将来合葬。若不愿留,他也无甚怨言。

    谭氏说起这些时,神情平静,语气却颇哀苦。

    “倘若当时我不遵族训,再勇敢些随他南下,时刻在旁陪伴规劝,他也未必会落入这般境地。当时一念之差,不止毁了戎楼此生,我和他也半生流离,物是人非。伽罗——”谭氏握着伽罗的手,缓声道:“外祖母唯一庆幸的,是你和太子,终成眷属。哪怕前路坎坷,慢慢走过去,终会有坦途。若是平白错过,到了外祖母这般年纪,悔之太晚。”

    岁月沧桑的脸上,有浑浊的泪珠滚下。

    窗隙中荷风透入,吹动她银白的发丝。

    伽罗靠在她肩头,反握住谭氏的双手,轻声道:“外祖母,明日去鸾台寺上柱香吧?”

095() 
鸾台寺庄重如旧。

    伽罗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前来;虽则谢珩因忙于政务未能陪同;却派了杜鸿嘉和岳华带人护卫;仆寺备下仪仗车舆;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行过拱桥旷野;终至山门。

    方丈亲自过来迎接;见了伽罗,也不觉意外,只合掌行礼。

    伽罗敬重她;亦端然回礼。

    去岁端拱帝在鸾台寺为故文惠皇后做法事,特地重塑金身佛像,佛殿庄严肃穆。伽罗虔诚跪拜;先代谢珩为文惠皇后进香;继而为母亲南风和外祖父进香。待谭氏进香罢,特地请方丈前往静室。

    谭氏礼佛多年;又因高探微伤心;跟方丈谈论起来;晦涩难懂。

    伽罗陪了会儿;想起旧事;又回殿中;打算给敬重的韩林上柱香。意料之外地,竟在殿门外碰见了姚谦。两人虽同处京城,却已有许久未曾见面;旧事远去;如今男已婚女已嫁,不期然遇见,各自怔住。

    东宫的仪仗卫留在山门附近,因鸾台寺受皇家礼遇,周围防守严密,卫队也未敢入内搅扰,只有杜鸿嘉和岳华各带两名随从,跟随在伽罗身后。

    殿前佛香袅袅,菩提生凉。

    风掠过地面,卷起衣角翻飞,仿佛旧时淮南同游,人事却已偷换。

    姚谦瞧着伽罗,端然跪地行礼,“微臣拜见太子妃殿下。”

    目光落处,是她的织金裙角,垂落及地,堆在珠鞋之上。太子妃的衣裳有专人伺候,用的都是上等贡品,质地绝佳,绣工精湛,单是裙角的云纹装饰,就须不少力气。

    闭上眼睛,还是方才的惊鸿一瞥,美人如玉,挺秀妩媚,自廊庑间缓缓走来,步摇飞凤,面若芙蓉。比起淮南娇柔天真的小姑娘,姣美容貌更增动人丽色,神态间添了初为人妇的妩媚风韵,身段也更秀美挺拔,金玉绫罗衬托下,一眼瞧过去,恍若画中之人。

    他很早就知道她的美貌,却没想过,有朝一日挽发盛装,会比他想象过的还美。

    淮南万千闺秀,京城如云贵女,无人能及。

    从前种种情绪,渐已深藏,此刻跪伏在她跟前,早已没了去岁跪在她面前时的尴尬。涌入脑海的,只有纷乱旧事。

    片刻后,伽罗抬手道:“免礼。”

    姚谦起身,微微垂眸,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微蓝的眸子如漾水波,却早已没了彼时的仰慕眷恋。

    伽罗开口,声音平和,“是来给外祖父进香?”

    “昨日才听得恩师的消息,十分痛心。”姚谦垂首,避开伽罗的目光,“当初若非恩师指点照拂,我也未必能入国子监读书,他的恩情,我始终铭记。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后悔歉疚也无用处,只能多敬几柱香,唯愿恩师早登极乐。”

    伽罗颔首,半个字都不提往事,只踱步到旁边,让他先去进香。

    待姚谦出门,她才进去。再出殿时见他仍旧站在那里,似在等她。

    伽罗微觉意外,“还有事吗?”

    “有几句话想禀报,不知太子妃是否方便?”姚谦拱手,“是关于东宫的事。”

    伽罗愕然瞧他,“东宫的事?”

    “只几句话而已,禀报过后,微臣便告退。”姚谦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杜鸿嘉和岳华。

    寺内防守严密,姚谦孤身前来,伽罗倒无顾虑,遂请杜鸿嘉和岳华退后些许。

    大雄宝殿前地势宽敞,她微敛衣袖站着,待旁人走至十数步外,才问道:“想说什么?”

    “虞征遇刺丧命,朝野皆知,近来东宫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徐相位高权重时,格外留意东宫动静,想必太子妃也知道。虞征的事传出来,这边自然想打探内情,后来才隐约听得风声,说刺史是与女官宋澜受责的事有关。”姚谦垂目,避过伽罗目光,瞧着雨迹斑驳的石台,“我因在吏部任职,特地翻查了虞征的薄书,发觉其中有些蹊跷。”

    伽罗目光一紧,“什么蹊跷?”

    “他的薄书被人篡改过。”姚谦沉声,“我初入吏部时,特地借便翻查过东宫属官的薄书,虞征的父亲是北边富商,母亲段氏,是株洲人。前两日因此事再翻薄书,上头旁的皆没半点改动,却没有关段氏的那句话。”

    “意思是——他的薄书被人篡改过?”

    “我仔细瞧过,旁的都没异常,唯有写了段氏的那页不同,纸张也是有意做旧,若不是我发觉内容有别,恐怕很难瞧出蹊跷。”姚谦似有些迟疑,顿了顿,才看向伽罗,“那位段氏是株洲人,宫中贵妃在入王府前,也是株洲人。”

    伽罗眉心突突跳了起来。

    虞征的母亲跟段贵妃同姓同乡,这些痕迹又被刻意抹去

    有个猜测呼之欲出,她瞧着姚谦,面露惊愕。

    姚谦规规矩矩地站在她一步开外,“此事是我偶然发觉,尚无旁人知晓。太子妃身在皇家,凡事须多留意,往后——还望善良自珍重。”

    他终于对视伽罗,神情虽平静,眼底却含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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