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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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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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兵相接,肉搏力战,弩车仗着地势之利架在山上,箭矢俯冲而下,射程劲道都比平常强了两倍不止。而宋敬玄的弓箭毕竟在地势上吃亏,难以射至高处。

    陡峭山崖间路途难行,将一排重石滚下去,便能击退艰难爬行的士兵。

    宋敬玄的数千军士被堵在山路上,成了活生生的肉靶,难以冲破侍卫和柘林府兵的拼死力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在重石箭矢下伤亡极重。

    山脚下,宋敬玄看得胆战心惊。

    山路逼仄有限,两侧山坡刀削斧劈般难以通行,他的人想冲上去,必须冲破山路的阻碍。然而谢珩设卡的地方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所在,纵是两万人尽数冲过去,也难以围攻隘口守军,只能蜂拥在路上,平白叫人射伤砸死!

    但除此之外,宋敬玄想不到旁的办法。

    情势紧急,谢珩耗得起,他这里军心日渐动摇,半点都耗不起。

    谢珩虽占据地势之利,却是人手有限,纵然能防住第一波,经此一番冲击,隘口守军早已精疲力竭,死伤之人难以补给,等第二波冲过去,未必能如此刻骁勇坚守——仗着人数之众连番冲击,耗尽谢珩的防守,这是宋敬玄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一声令下,不等谢珩的守军喘息,宋敬玄的第二波攻袭再度如潮水涌来。

    山腰悬崖上,谢珩看着底下形势,眉头紧皱。

    他看得出宋敬玄的心思,是铁了心拿仗着人多势众,以车轮战的打法,欲图将他耗尽。

    援兵迟迟未到,宋敬玄又缩头乌龟似的藏在中军,莫说闯入其中斩杀敌将,就是拿最强劲的弓箭,也不能及。

    谢珩眉目冷沉,只能死守。

    第二波进攻被击退时,谢珩的第一道防线也彻底溃退。

    他麾下人手有限,除了弩车重石的攻袭补给之外,还需分派人手守住各处隘口,兵士异常紧缺。宋敬玄过万人的攻袭过去,一半重伤,一半仍有战力,而谢珩麾下的士兵经过殊死抵抗,已有数百重伤。

    那是小相岭三中之一的兵力。

    从山脚至山顶,共有三道防线,前两道能退,第三道却是死线,绝不可令宋敬玄轻易触及。

    谢珩看向宋敬玄的后军,那里仍旧没有半点动静,显然还在观望。

    ——果然如他所料!

    谢珩冷笑。

    长剑已然在手,眼见宋敬玄欲再度安排攻袭,谢珩当即拔剑,大步走向第二道防线最要紧的碍口。他的玄色披风早已脱去,贴身穿着宫内秘藏的金丝软衣,外头穿了环锁铠,铁环密密相扣,箭不能透,头上亦罩铁盔,护住要害。

    这一身固然沉重,却能在混战中防住暗箭。

    谢珩的身后,战青与四名近卫各着铁甲,紧紧相随。余下的杜鸿嘉、蒙钰等人都已被分派往别处隘口领兵镇守。

    六人疾步走向最宽敞难守的隘口,长剑出鞘,站在士兵之前。

    山脚下,宋敬玄眯了眯眼,瞧见铁衣铁甲的魁伟身影。他固然跟谢珩见面甚少,但劲敌相遇,哪怕是一朝一夕的相处,也能将对方的身形气势记住,何况谢珩曾在雍城驻留数日,往来甚多。

    宋敬玄一眼看出谢珩的身影,当即挥剑直指,“拿下那人,重赏万金!”

072() 
随着宋敬玄一声令下;第三波数千军士当即再度冲向山岭。

    迥异于前两回的奋力冲杀;这回虽有宋敬玄号令;带兵的都尉却逡巡不前;不及前两次奋勇坚决。没了领头的都尉;士兵固然人多势众;却也不似前两次势如虎狼。因宋敬玄的万金重赏都是指着谢珩的方向;且别处山势愈发险峻难行,大半的人都往涌向此处。

    如此一来,冲往别处的兵力不似前两回凶狠;疲惫的小相岭守军还能应付。

    弩车上的箭矢仍旧如雨罩下,存满各处的重石依旧迅猛滚落,奉命进攻的士兵却没半点退缩。谢珩所在的隘口两侧都是悬崖;高处架设弩车弩机;如雨射落,五步宽的山路上却还是涌满了士兵;前仆后继。

    谢珩、战青和四名近卫浑身为铠甲笼罩;只露出眼鼻的空隙。

    箭矢射来;落在铁甲上钉钉作响;虽难穿透;却将浑身砸得微微作痛。

    淬炼冷厉的长剑锋锐异常;每一剑挥出去,都是皮肉割裂、骨头击碎的咔咔声音。驻守别处的杜鸿嘉、曹典、岳华对敌的压力稍轻,只令副手镇守;齐往这边来救;九人联手,守住最要紧的隘口。左右几十步外,韩林带着副手、蒙钰带着刘铮,各守一处。

    刀起血落,箭矢纷飞,重伤的士兵倒地或是滚落,一茬一茬,仿佛永无尽头。

    伽罗听见山脚的呼喊时,已然出了住处。

    即便曾往云中城议和,她也未见过两军对垒的激战,更不曾见过谢珩这样凶险的拒守。

    小相岭上的人几乎全体出动,就连谭氏和岚姑都自告奋勇,到宽敞处,随军医一道,为战事中负伤的侍卫兵士处理伤口。

    伽罗的任务是守护韩伯岳,万一谢珩守不住,叫她带着孩子遁入深山,等待救援。

    伽罗心里担忧极了,在屋门前焦灼踱步许久,终究没能耐住,将韩伯岳紧紧带在身边,前往临风而建的山中茅亭观战。

    这里地势高,三面是断崖,能将盘旋主道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巍峨挺拔的峰峦之下,纵横交错的沟壑之中,攻山的士兵仿若蚁群出动,那条只能容一辆马车同行的路上,更是密密匝匝挤满了人。顺着山路往下,黑压压的士兵前赴后继,而山脚的空地上,万余人马列队严整,旌旗飘动。

    山风扑面,冷厉如刀,伽罗将目光落在隘口处,看到腾挪砍杀的铁甲身影。

    那里是盘旋山路最窄之处,左侧断崖直落,连最矫健的野物也难以攀登,右侧亦是高耸的断崖,上头架设弩机,身后对着小丘般的箭支,源源不断的射出。

    即使隔得颇远,伽罗也能从潮水般拥挤的人群里看到谢珩的身影。

    平常威仪端贵,翻云覆雨,混入人群,却还是那样渺小。

    即便知道谢珩身手出众,有铁甲护身,伽罗还是忍不住的担心,生怕那如潮人群里有冷箭趁隙射中谢珩要害——那副沉重的铁甲固然严密,护住周身,眼鼻处却还是留有空隙。况且那样沉重的铠甲,穿着走路尚且费力,要执剑对敌,又得费多少力气?

    担忧毫无用处,伽罗不敢闭眼睛,不自觉的合十双手,将从前拜过的佛像菩萨尽数回想一遍,祈求谢珩安然无恙,祈求黄彦博尽快带兵赶来救驾。

    手背被风吹得冰冷,掌心密密匝匝的却全是汗水。

    伽罗垂手,在风里吹干腻腻的汗,忽觉掌心一热,有只小手牢牢握住了她。

    那只手有着迥异于同龄人的力道,令伽罗愈跳愈快的心稍稍一顿。

    低头,对上韩伯岳的目光,是令她都意外的镇定。

    “傅姐姐害怕他们打上来是不是?”韩伯岳声音尚且稚嫩,却颇坚定,“别怕,伯岳会保护姐姐!你看——”他指着另一条盘旋上山的小路,那里也设了隘口,是韩林带着士兵死守,如铜墙铁壁。

    “那是我爹爹。”韩伯岳语气中颇为自豪,“他说过,不管多少人来打,咬着牙关一个一个打回去,总会有赢的时候。那些人虽然凶狠,却都不及爹爹厉害,他会保护我们的。”

    真是孩子气,伽罗一笑,握紧他的小手。

    另一只袖中,不自觉地将匕首握得更紧。

    “你爹爹说得对!”她说。

    沿着山路层层防线,谢珩保护着她,而她最要紧的是保护韩伯岳。

    山下的对战异常激烈,汹涌而来的敌兵像是泄闸的洪水。

    谢珩神情冷厉,身上铁甲沉重,手中长剑冰冷。这些都是大夏的兵士,是本该保疆卫国的子民,而他和身后的侍卫、柘林府的守军,都是大夏同袍,本该协力对抗外寇,此刻却不得不刀剑相向。

    端拱帝回京继承皇位时,因朝堂大乱,宫廷外未起战事,然而权力相争,到了此时,恶战仍旧不可避免。

    每一剑斩下去,都像是有尖锐的刺扎在身上。

    然而他必须守住。

    谢珩神色冷凝,魁梧冰冷的盔甲横在路中间,浴血如神。

    数里之外,黄彦博几乎是用尽浑身解数,令身下骏马疾驰如风。

    洛州境内被宋敬玄把持多年,盘根错节,谢珩又是孤军深入,除了最先投诚的韩林,旁人都不敢轻易将赌注押在他的身上。

    柘林府地势占利,又有韩林决心相助,谢珩遂选了此处作战。然而除却柘林,周遭的折冲府都是宋敬玄的亲信,哪怕有人心存摇摆,也无一人敢公然相助——宋敬玄严防死守之下,黄彦博为保性命,无法公然携虎符和兵部文书去调兵,派侍卫潜入时,也被对方搪塞以怀疑有诈的借口搪塞回来。而今朝堂式微,局势动荡,他们有恃无恐。

    黄彦博无奈,只能绕过宋敬玄的防守,往别处调兵。若不是有徐昂吐露的种种消息为佐证,他都未必能顺利调动兵力来救。

    两处折冲府的三千兵力日夜兼程,他带三百骑兵在前,两名中郎将带余下步兵在后,途中冲破数次阻拦,才赶到小相岭,却还是迟了。

    峰峦连绵叠嶂,黄彦博远远望过去,能隐约看到小相岭乌压压的人群。

    距离太远,他看不到确切情形,然而那团人群已至山腰,想必第一道防线已然溃败,此刻的谢珩和柘林府守军,已是拼死支撑。

    手中铁枪已经握得发烫,黄彦博高声呼喝,率三百骑兵抢先攻至。他正当壮年,满腔胆气吼出,如同虎啸,疾驰至宋敬玄的后军,未等对方举矛抵挡,身下骏马腾身而起,越过连排的盾牌,闯入敌阵。

    后军安排的都是心存犹疑之人,不及前军整肃善战,阵营霎时骚乱。

    黄彦博纵马横冲直撞,迅速冲乱队形,三百骑兵紧随其后,仿佛虎入狼群。

    他浑厚的声音几乎响彻郊野——

    “宋敬玄矫冒虎符谋逆,皇上有旨,归降者恕其无罪,继续谋逆者杀无赦!”

    小相岭的凛冽山风中,伽罗和谢珩纵然听不到他的声音,却都看到了宋敬玄后军的骚乱。数万军士的拼命强压之下,黄彦博的到来仿佛皲裂土地上最及时的雨水,纵不能淋泽万物,却叫人看到希望。

    伽罗悬着的心微微一松,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谢珩精神大振,口中怒吼,挑翻数名敌兵。

    山脚下的动静也渐渐传来,那三百骑兵冲突呼喝,极远处还有近三千步兵的高声呐喊越传越近。攻山的士兵们纷纷回望后方,便见宋敬玄的后军如泥沙溃散,被冲得溃不成军——最后压阵的那位都尉虽也是宋敬玄一手提拔,被逼上了贼船,却时刻在观望,犹豫不决。

    前两波攻袭被击退时,他已觉出谢珩守军的强硬,待黄彦博率军来援,霎时没了斗志。

    今日攻山,他还未被调一兵一卒,当机立断,说他是被宋敬玄蒙蔽,命部下缴械投降。

    黄彦博从他让出的空隙中继续往里冲,那位都尉听得远处援兵呼喊,当即命部下倒戈,围剿宋敬玄。这边的骚乱尽数被山腰的兵士看在眼里,那些人固然是被将领和宋敬玄的重伤驱使,然而看前面的人一波波带血倒下,焉能不胆寒?

    而今形势突变,宋敬玄后军易乱,士气霎时低落。

    谢珩布下的守军却立时反攻,将攻山的兵士打得节节败退,终至退散遁逃。

    防守的压力一松,谢珩命蒙钰、战青、杜鸿嘉等人反攻,他却令侍卫牵马过来,带了韩林和蒙香君,由侍卫在前开道,纵马直冲宋敬玄所在的中军——此次殊死一搏,谢珩想要的不止是宋敬玄的军权,还有宋敬玄本人。

    倘若将宋敬玄押回京城,对于徐公望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苦战之下的满身劳累早已消失无踪,谢珩重甲在身,不惧怕箭矢,当即如猛虎下山,带人杀向中军。

    宋敬玄措手不及。

    他知道谢珩可能会调动别处兵力来援救,故而沿途设伏,欲将对方拦在途中。而他急着率兵围山,也是打算趁援兵未到,一鼓作气拿下谢珩。谁知道黄彦博会及时来援救?

    更可恨的是,后军倒戈,大损士气。

    然而战事已起,所有的后路都已斩断,他或是拼死支撑,斩杀谢珩后再揽大权,或是败逃溃散,另谋生路——然而以谢珩的心机手腕,能在他的地盘策反韩林、捉走徐昂,心机手腕着实骇人。

    他纵然今日能逃走,也走不出谢珩的天罗地网。

    倒不如背水一战,你死我亡,全凭天意!

    宋敬玄胸中腾起些豪气,当即拔出佩剑,高声道:“杀过去!”

    前军经过几番冲杀,半数伤亡,剩下的人既然已对谢珩出手,便无推卸投诚的机会,当即高声呼喝,仗着人多势众冲杀过去。

    高耸绵延的小相岭下,是广袤原野和起伏丘陵。

    谢珩一路俯冲而下,如鹰入兔群,无人敢直撄锋芒,纷纷退散。一行十余骑势如虎狼,同蒙钰等人率领的守军攻袭而下,离宋敬玄愈来愈近。

    对方数名都尉涌过来拦截,厮杀混战中,迅速向宋敬玄逼近。

    蒙香君盔甲在身,右手是防身杀敌的长剑,左臂挽着那把桑木弓,背后是装满铁箭的箭筒。

    论臂力,她不及谢珩及诸位将领,但要论射箭的准头,她却是出类拔萃,甚至连谢珩都赞赏有加——哪怕是迅速奔跑的虎豹猎物,只要是她臂力所及之处,蒙香君射向左眼,就绝不会落在右眼。

    中军迅速被冲出缺口,宋敬玄麾下最得力的五名都尉,三人在攻山时重伤溃退,两人被谢珩斩落马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万人马溃散四逃,宋敬玄身边部将冷落。

    方才的些微豪气被扑面而来的凛冽杀意浇灭,宋敬玄坐于马背,终于觉出惊恐。

    回溯越过这几年的位高权重,归根结底,他还是那个没落伯府中的纨绔。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策马逃遁,因他身手平平,人心已散,旁边只有最可信的四名死士保护,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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