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灾祸,往往是早有预感的,正如当年若修还活着的时候,我便总感觉她可能会出事,后来子闵在酒店中毒,我也是早就觉察到不详的。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上党,远远看见城门,正要进城,却发现一群人围在城门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本来不想凑热闹,可李元吉却也不安分,非要挤到人群中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我和李智云就在官道旁边的一个茶铺里坐着等他。
茶铺的伙计见有客人来,十分殷勤地端过两碗茶放在我和李智云面前,道了声“客官慢用”,顺便打量了李智云两眼,接着又看向我。
他看了我两眼,都准备转身走了,又回过头来仔细地看了一遍,手中茶盘没有拿稳,“嘭”地一声掉落在地。
我没有注意,只盯着城门口的方向,李元吉正从城门口飞跑而来。
奇怪的很,他走到茶铺,看了看我和李智云,居然没有入座,而是坐到了紧挨我的另一张桌子上。
李智云正要说话,想了想却突然住了口只举起茶碗喝了两口。
李元吉背对着我,我只感觉到背后被人碰了一下,回头看时,他正在那里十分不雅地伸着懒腰。
见我看向他,合上了嘴巴低声道:“大哥,父亲举事,朝廷已经知觉,如今画了你的像,通令各州郡一定要将你抓捕归案。”
我心中一惊,回过头看了李智云一眼,又看向刚才端茶过来的伙计,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跟煮茶的姑娘说着什么,离得并不近,我听不清楚,只知道他说完以后,那个煮茶的姑娘也扭过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我预感到大事不好,可能自己早就被这个伙计认了出来。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方桌子上背对着李智云的客人突然手中一晃,李智云身子猛地坐直了,看着我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惧,很快便淡淡地笑了一下。
那背对着李智云的客人缓缓地转过身来,我一见之下心中怒意顿生,竟是李靖!
他旁边坐着的,便是他的夫人张出尘。
李智云想要站起身,李靖沉声道:“别动!”
我瞥了一眼伙计,他并没有报官,却还是不住地拿眼睛看向我们这边。
我怒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靖道:“李渊拥兵谋反,如果我带着你们去见杨广,他一定很开心。”
我反诘道:“你带我们去见杨广?恐怕不是吧!”
李靖“哦”了一声,又对李智云道:“跟我走!”
我一拍桌案,站起了身道:“你要是敢动他,我绝不放过你!”
李靖哈哈一笑,指着不远处仍在围观的人群道:“你如何不放过我?我只需大喊一声,你和他一个也走不了。”
他说着朝我这边走来,我一步步往后退,怕他做出什么伤害李智云的事,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对策。
李靖并没有多看一眼坐在我身后的李元吉,李元吉手中却早已藏了一截筷子。
我边退边问道:“为何?”
李靖道:“两军交战尚且各为其主,如今群雄并起,在下只想择一明主,尽力辅佐。”
我冷冷道:“你所谓的明主,是王世充吗?”
李靖一愣,随即不做声了,只朝着我的方向走来,他夫人跟在他身后。
经过李元吉身旁时,李元吉估计早已想好了,手中的筷子直递过去,正好戳中李靖的右腿。
李靖大惊之下手中匕首一反,便要去攻击李元吉。
我见状取出软剑,对着李元吉和李靖之间一剑砍去。
李智云却趁乱逃开了,躲到了我的身后。
我冷冷地看着脸上表现出痛苦的李靖问道:“我当你是坦荡真诚之人,可你却勾结王世充,几次三番想要了我的命。既然如此,当年在大漠中,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想起从前他在我心中就像是神一般的存在,我突然想扇自己两耳光。
李靖道:“直接杀了你?你父亲唐国公难道会善罢甘休?”
李元吉看我和他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听不下去,早就没了耐心,见李靖还要说话,从旁打断道:“李靖,我大哥待你不薄,你却忘恩负义,我替大哥先教训教训你!”
其实要说恩义,我对李靖实在算不上有什么恩义,反倒是他曾救过我一命。
李靖闻言一怔,将身旁的张出尘推开,手中匕首朝着李元吉的剑就砍去。
李元吉的剑术经过我指点,我也想看看他长进如何,就站在一旁没有出手,只十分警惕地兼顾着城门的方向。
李元吉的剑法并不是太好,他的力气很大,出手力道太重,手中的剑对他而言太轻了,我总是想给他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到现在也没工夫去找。
李靖才和他试了不到十招,就已经看出了他的破绽,他的匕首虽短,但对付李元吉,却是绰绰有余。
他并不十分用力,只在每次李元吉的剑将要砍到他的时候,看准了剑身用匕首轻轻一拨,李元吉的剑就必然会砍空。
他没有伤到李靖,只将周围的桌椅砍了个乱七八糟。
他们的打斗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隔着老远,我看到有几个守门卫兵已经频频地朝这边看。
我环顾四周,茶铺的那个伙计却不知道去哪儿了,在定睛细看,只见他正在和守门的卫兵交谈,手指不停地指向茶铺的方向。
这个伙计的心思不可谓不缜密,此前他不过是为了糊弄我们,自己却趁我们不注意悄悄去报信了。
李靖已将李元吉逼得连连后退。
我长剑出手,挡在李元吉的面前,正迎着他刺来的匕首就是一削,被削下来的小半截带着原来的速度朝我而来,我将李元吉护在身后,躲到了一边。
却忽略了李智云。
当我再看向李智云时,却发现他并不在原来的地方了。
我环顾四周,整个茶铺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城门的守卫朝茶铺走来,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看到李智云正被茶铺里另一个伙计押着朝城门的方向走。
心下突地一惊!
第181章 智云罹难(三)()
想到李智云之前问我的问题,难道他早就料到自己没有办法顺利到达晋阳,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要解开心中的疑惑?
正出神时,胳膊猛地一阵疼痛,李靖的半截匕首已经刺进了我的肩膀,他离我那么近,我反手也是一剑,在他的腹部拉了一道血口。
他捂着肚子连连后退,张出尘见丈夫受伤,神色慌乱地扶住李靖便要走,我心中记挂李智云,根本没空管他们,由他们逃走了。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伙计,根本奈何不了李智云,他虽然年纪不大,一向也不喜欢舞刀弄剑,但一般人却不容易控制他,可现在他却已经被茶铺伙计押到了城门下。
李元吉见李靖逃走,轻蔑地“哼”了一声,便要去追,我拦住他道:“穷寇莫追,智云被抓了。”
我怕李元吉听到这个消息反应过度,治好压低了声音,面上虽然淡定,实际上却方寸已乱——
如果直接冲过去救他,城门下守卫众多,我们一旦暴露便很难全身而退,如果现在不救,那他之后被看官起来,想要去救就更加麻烦了。
李元吉已经按捺不住要冲上去,我拉住他道:“元吉!你现在去便是送死。”
李元吉道:“送死又怎样……”
我气得顾不得肩膀的疼痛,肃然道:“送死?大哥答应父亲要将你们平安送到晋阳,若你们都在这里出事,大哥如何向父亲交代?”
李元吉终于颓丧地收起了剑,低声问道:“大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了想,道:“我们乔装进城,静观其变。”
茶铺里刚才那个煮茶的姑娘还在,我觉得头有点晕,定了定神,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这位姑娘,打搅了你的茶铺,实在抱歉。”
那姑娘似乎被刚才的情况吓住了,见有人同她讲话,缓了好一会儿才指着我的胳膊答非所问地道:“先生……受伤了?”
我瞥了瞥肩膀,伤口仍在流血。
见她眼中隐隐有关切之色,捂着伤口笑了笑道:“不妨事。这位姑娘,方才那位伙计,和你不是一起的?”
那姑娘点了点头,似乎颇为失望地道:“大概十几天前,他逃荒到此,因为饥渴晕倒在茶铺前,我将他救醒了。他说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我,提出留在这里当伙计,我原本也过意不去,可想到他也无处可取,便收留了他,没想到……”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眼中却落下泪来。
我本来要安慰她几句,谁知道头晕的感觉越来越厉害,一个不稳便倒在了地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上党县城中了。
李元吉在我床边伏着,见我醒来,精神稍微振了振道:“大哥,查普的那位姑娘帮了我们。”
我摸了摸我的伤口,感觉被很好地包扎了一番。
再环顾四周,心下突然觉得十分凄然,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个房子,比起从前子异老人的木屋破陋了太多,甚至比不上从前为母上大人守孝时我自己搭的茅草屋。
我走到屋外确认了一下,才肯定我们的确是在城里。
茶铺的姑娘见我起来了,端来茶水,略含歉意地朝我微微施了一礼道:“寒舍简陋,先生勿怪。”
我一愣,她的举止行为,与先前在茶铺的表现完全不同,礼数周全,谈吐文雅,即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村姑。
见我看着她微微出神,她笑了笑道:“先生是唐国公府的公子?”
我点了点头,接过她递给我的一碗茶道:“如今城中各处都悬赏抓捕在下,姑娘如今的境况……”我笑着指了指屋子,“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为何不将在下送官?”
那姑娘道:“先生见笑了,言书并非爱财之人。”
我愣了愣反问道:“言书?”
她听到我的反问,不知何故竟轻笑了一声道:“小女子姓崔,名唤言书。”
我拱手道:“多谢言书姑娘高义。”
她摆摆手道:“先生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李元吉也从房中走了出来,问道:“大哥,智云怎么办?”
我道:“得先找到那个伙计。”
崔言书道:“先生伤势未愈,还请多加注意。”
我向崔言书道谢道:“在下被通缉之人,留在此处恐怕姑娘遭祸,因此便告辞了。姑娘相助之恩,来日在下必当报答。”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点银子递给她。她也道了谢,并不推辞便接受了。
离开崔言书的住处后,经过一番打听,我才知道原来李智云已经被送往大兴城了。
李元吉打探到这个消息后回来告诉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变得有点奇怪了。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一定会吵着去大兴城,但是这次却反常地没有。
只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问我道:“大哥,什么是兄弟之情?”
这个问题我从前并没有想过,事实上我总觉得底下的一众弟弟都不算是我的兄弟,每次看着他们都总觉得他们太嫩了,就算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不可能去找他们商量。
正如这次李智云出事,虽然李元吉就在身边,我也不可能对他推心置腹。
李元吉骤然问出这个问题,倒真的把我难住了,我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见我沉思不答,替我回答道:“兄弟之间,不是应该齐心协力,患难与共吗?”
我点点头,却劝他道:“若我们现在返回大兴城,不但救不了智云,能不能保全自己都说不准。元吉,你放心,我已经给三娘写信,让她调动留在大兴城的眼线,密切注意……”
“大哥,我不是说智云!”他冷冷地打断了我,一脸忿恨地看着远方。
我心中奇怪,问道:“那说的又是何人?”
李元吉冷冷道:“我说的是二哥!”
李世民?
我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和他一定脱不了关系,但李元吉是如何知道的?
我假装不知情地问道:“此话怎讲?”
第182章 智云罹难(四)()
李元吉道:“我刚才去打听智云的事,却听人说智云被抓是二哥暗中所为。大哥,如果这是真的,二哥他……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正色道:“你听谁说的?”
他道:“我去了一家酒馆,听邻座的人说的,他们是上党县的官差。”
我皱着眉头,看着远处,不想让李元吉发现我心绪不宁。
李元吉一定已经察觉到了我的反应,低声道:“大哥丝毫不觉惊讶,是早已知道此事了,对吗?”
我又没有理他。
他见我不说话,也就住了口不再多言,跟在我身后慢慢走。
“元吉,你觉得大哥该怎么做?”我回头看着他问道。
他愣了愣,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们没有再等柴绍和三娘,因为老爹举兵的谣言甚嚣尘上,抓捕我的通缉令到处都有张贴,我也不可能总是遇到像崔言书那样的好心人。
因此我们只要能不进城就不进城,能绕小路便走小路,这样一来就更慢了,
在快要到达晋阳的时候,碰到了柴绍。
他一个人,三娘没有跟来。
我见了他,第一反应便问道:“三娘呢?”
柴绍无奈地摇摇头道:“建成,不但你的信三娘看了,连岳父也有信自晋阳发出,可三娘不肯听。”
三娘的性格,我和老爹都清楚得很,一定是因为老爹觉得三娘不会听我的话,所以多写了一封信去催他们,但是三娘要是打定了主意,谁也改变不了,所以老爹的信写了也是没用。
三娘留在大兴城,以男装出行,首先是找到了当年误打误撞交到的朋友何潘仁,同时将唐国公府在大兴城的全部产业变卖,用来联络豪杰,柴绍离开的时候,三娘的这些布置已经初见成效,她已经募集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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